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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藤原家的困境

京都,藤原家族府邸。

就像京都每個年歲悠遠的老派家族一樣,藤原家的府邸是一座佔地不小的和式建築,以院子為中心,四周分佈著零散的居室,貫徹著大和主義的宗族觀念。

不過藤原家也有與這些老派家族不同的地方,它並不頑舊,相反有著新潮的活力,不然也不會在其他家族給長女起名“XX子”或是“XX葉”的時候,弄出來個“未央”了。

但至少有一點,對於這些宗族譜系來說,再怎麼新潮,也不可能丟失掉那份姓氏認可,這也是導致當初藤原未央與凜空明離婚最直接的衝突所在。

車子停在老宅外的門坊,頭髮花白的老管家自副駕駛下車,走到後座,躬身拉開車門。

凜尺羽從車上下來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座夾在新與舊交替中的府邸。

“您可以先去茶室見一見大族長,當然,您也可以先回房間整理一下,您的房間一直給您留著呢。”老管家溫吞地說。

少焉,又有些提醒似的補充道:“大族長每日大概會在茶室待三個小時,一般是午後一點至四點。”

而現在正是午後兩點半左右。

凜尺羽聽懂了他的暗示,微微點點頭,向著居室的建築群走去。

“你想晾他一會兒?”伊洛斯趴在他的肩膀上,舉起爪子撥弄了下自已的鬍鬚,打了個哈欠。

“如果他真的對整個藤原家有那麼強的掌控力,那這輛車就不是停在門坊,而是停在茶室門外了。”

凜尺羽在心中淡淡地念道,“既然他只是讓人這樣委婉地暗示,就說明我有選擇的餘地,而且是他想見我,而非我要見他。”

“這就意味著我有某種價值,而且是他不能忽視的價值。”

伊洛斯呵呵樂道:“腦子轉得挺快。”

“晾他一會兒,看看他的底線,這樣我才能判斷出他在這個家裡究竟有著怎樣的掌控力,以及我到底有多重要。”

凜尺羽眯了眯眼,拉開側推式的和式門,“如果直到四點前都沒有什麼強硬的手段,那就不是我去見他了。”

他低頭一看,就看見門口擺著的一對木屐,他毫不猶豫地越過它走進玄關處,從鞋櫃最上面一層趁手的位置拿出一雙棉拖,換上。

以他的習慣,是不可能把要換的鞋就這樣擺在門口的,那隻能是其他人的佈置。

試探?

踩上榻榻米,凜尺羽走進屋內,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客廳的矮桌,以及分佈在其四周用來跪坐的蒲團,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記憶中的房間可不是這樣的,對吧?”伊洛斯幸災樂禍地聲音在耳邊響起,它舔了舔自已的爪子,頗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

好在走進起居室後,看到了有現代風格的電腦桌以及標準的立式椅,還有符合他審美的紅木衣櫃而非壁櫥。

站在客廳與起居室的隔斷處,凜尺羽明顯感覺到了新舊兩個時代在這兩個房間之間毫不修飾的對比。

有趣。

他知道這應該不是大族長乾的,甚至不是這座宅邸中所有他有記憶的人乾的,因為他在高中以及大學時期都在這裡度過,他們都知道他更適應現代化的生活步調。

把這些傳統的物件放到他的房間,並不是一種挑釁,而是一種測試,在觀察他的喜好選擇,只有完全不熟悉他,卻對他有所重視的人才會這樣做。

他隨手走到衣櫃前,衣櫃中都是他記憶中熟悉的衣服樣式,只不過並不是幾年前的舊衣服,而是同款的新衣服。

“這是示好。”他肯定地下了判斷。

但問題又來了,既然已經透過他房間裡的佈置判斷出他的審美以及習慣了,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改變房間的佈局來試探他?

或者換句話說,他為什麼執著於將這種新與舊的對比展示在凜尺羽面前?

門外忽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凜尺羽走過去,就聽到一道還有些稚嫩的呼喚聲:“尺羽哥哥,尺羽哥哥你回來啦?”

他拉開門,門外站著一個高度剛到他肋骨的小女孩,她綁著兩隻羊角辮,臉有些圓潤,眼睛大大的,泛著水藍的光澤,看上去應該還在上小學。

他很快從翻出了關於這個女孩的記憶,記憶中她要更矮一點,而且臉還沒有這麼圓,顯得小小個的一隻。

藤原香花,他老媽弟弟的女兒,輩分上應該算他的表妹。

只不過年齡差的有點大,這小姑娘今年也才上三年級。

住在這的那段時間裡,他仗著自已姓凜,不用聽大族長和其他大人的規矩,所以過得很瀟灑,與被嚴格管束的其他小孩形成了鮮明對比。

不過有時候他也會偷摸著帶其他小傢伙跑出去玩,這種情況下就算這些小傢伙被長輩抓住,也不會捱罵挨罰,那些大人只會咬牙切齒地罵一聲姓凜的就是沒規矩。

所以小孩都挺喜歡他的。

藤原香花更是其中最貪玩的那個,每次都纏著凜尺羽帶她出去,然後回來後就裝出一副乖乖樣,以此逃脫責罰。

“剛下飛機。”凜尺羽讓開身子,讓小姑娘進來。

藤原香花的笑容在進來後看到客廳的佈置後就僵住了,隨後化作驚恐。

“尺羽哥哥你怎麼也變成那種死板的老古董了?!!”

不過當她看到凜尺羽起居室的佈置後,又鬆了一口氣。

凜尺羽隨口道:“不知道誰把我房間弄成這樣了,不過臥室倒是沒變。”

“不是你自已改的就好,我差點以為你也要變成那種無聊的大人了呢!”藤原香花拍了拍胸脯,表示自已嚇了一跳。

有什麼比小時候天天帶你去玩的大哥變成那種規矩的老古董更悲哀嗎?

“你從哪聽到訊息,這麼快就來了?我這才剛進屋沒多久。”凜尺羽問她。

“我偷聽父親大人和大族長聊天聽到的,然後半路趁國畫老師不注意就跑出來找你了。”

藤原香花一臉憤憤,水藍色的眼睛睜得老大:“你都不知道,你走了之後我過的都是什麼日子!他們甚至門都不准我出,天天不是上國畫就是茶藝,每週末花整整六個小時學插花,走路不準拖地板,吃飯不能有半點聲音,就連睡覺打呼嚕都要把我叫醒重睡!”

她哭喪著臉,從兜裡拿出一個老式的按鍵手機,“就連手機也只給我這種老爺爺用的破爛!我只能用它來玩貪吃蛇和俄羅斯方塊!”

凜尺羽肩上的伊洛斯站了起來,表示同情。

“貴方先生在和大族長聊天?”凜尺羽捕捉到她話中的細節。

“是啊,就在我上國畫課的畫室旁邊的茶室。”藤原香花點點頭。

“行,我過去一趟,回來後帶你出去玩。”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凜尺羽出門向著茶室走去。

“你明白了?”肩上的伊洛斯動了動耳朵,抬頭看向他。

“大概猜到了一些。”

為什麼到藤原府邸後隱晦地示弱,為什麼將他的房間改成那樣,為什麼藤原香花一個小孩這麼巧就聽到他回來的訊息然後順利“偷溜”出來找他。

將這一切在腦子裡理順後,凜尺羽有了些模糊的想法。

號稱無所不知的伊洛斯笑了笑,又趴了回去,閉目養神。

凜尺羽走到茶室門前時,藤原貴方正好從裡面出來,看到凜尺羽後他善意地微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凜尺羽回以笑意,然後在門外輕輕敲了下門。

“請進。”大族長的聲音蒼老,但卻不失厚重,在出聲時有些收斂,顯得十分溫和。

聞言,凜尺羽推開門,走了進去,同時輕手輕腳地順手帶上了門。

大族長是個老人,這樣說倒也不純粹,儘管他看上去鬚髮盡白,而且臉上很多皺紋,但腰桿卻很硬朗,也沒什麼老人斑,凜尺羽進門時他還在洗盞煮茶,手穩得不像話。

這位藤原家的大族長,同時也是藤原未央的父親,凜尺羽的爺爺,今年也才剛好70歲而已。

他此刻面色很平靜,專注地看著面前小茶几上沸騰的茶爐,看起來耐心十足,讓人完全意識不到先前那一連串試探都是這位老人隨手的佈置。

有進有退,強硬中又不失禮,而且從各處細節都能看出他對凜尺羽的瞭解。

“坐。”

凜尺羽低頭看了看對他來說並不算柔軟的榻榻米,又看了看大族長安穩跪坐的模樣,並沒有學著他的樣子坐下。

大族長微微抬眉,沒有訝異,隨手指了下一旁的角落:“那裡有凳子。”

順著看過去,凜尺羽果然發現了一張小板凳,總歸比跪坐要好,他走過去拿起凳子,坐在了茶几前。

清亮的茶水在茶爐中翻滾,大族長眼疾手快地持起把柄,很快將熱茶均勻地分到四個鑲著銀絲的茶杯中。

凜尺羽看著茶杯上亮閃閃的銀絲,開口道:“點茶道不是講究心境樸素嗎?”

“用起價格昂貴的茶具我也滿心波瀾不驚,這還不夠樸素嗎?”大族長舉起茶杯,慢悠悠地品嚐。

“......”倒也無法反駁。

“只能靠控制外物來控制心境,說明心境不穩。”大族長表情沒什麼變化,似乎也不著急切入正題,就算這樣閒聊一天都行。

“受教。”凜尺羽在他舉杯後也拿起擺在面前的茶杯,輕抿了一口。

且不談大族長的心境如何,至少他煮茶的手藝確實不錯,茶葉中那種澀味被煮去了大半,留下恰到好處的餘味,更加襯托出回味時的那一抹甘甜。

與真正的大師品茶,確實會讓人心生寧靜。

“總有人覺得茶就像老古董,酒和咖啡這種新鮮的事物能帶來更多刺激。”大族長往茶爐裡又添了幾方茶葉,面色不變,似乎是隨口說道。

凜尺羽眉頭微挑,手上仍握著茶杯,沒有放下,也沒有喝。

“一定要比的話,我覺得與新舊無關。”

大族長的目光看了過來。

“就像茶一樣,酒和咖啡也是需要注入精力的,懂的人自然能發掘出背後的美妙,不懂的人也只是裝模作樣,牛嚼牡丹,歸根結底是願不願意投入時間與精力去了解。”

聽到這,大族長笑了,笑完之後他又有些可惜地嘆了口氣。

“可惜你姓凜啊......要是空明那小子不那麼執拗就好了。”

凜尺羽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你知道,自從未央離家後,我一直在為繼承人的事情發愁,我已經老了,而新一代又太小,整個藤原家呈現出青黃不接的趨勢。”

“本來我並不為此擔心,因為未央很聰明,而且她找的伴侶我也很滿意,但唯一的問題是,她和空明看不上藤原家了。”

凜尺羽適時地表現出疑惑:“看不上?”

大族長放下茶杯,有些遺憾。

“你是聰明人,在這裡待了幾年,應該能看得出藤原家其他人的觀念有些固執,他們太過於執著藤原家在京都這一畝三分地的權勢,沒有大局的眼光,未央走後,他們都對繼承人這個位置起了想法,各自有了抱負,試圖說服我讓他們接替掌舵人這個位置。”

“他們有的認為藤原家應該保持舊的秩序,抓住氏族掌控政界的傳統,而有的認為藤原家應該擁抱新的秩序,向著科技與商業的領域邁出新步子。”

“可他們都不懂,藤原家真正的困局不在於新與舊。”

大族長抬眼看向凜尺羽:“你覺得當初你父母真的是因為不願意改姓這件事才和家裡鬧翻的嗎?”

凜尺羽沉思一陣,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是,也不是。”

“你看,你一個小輩都能看懂,可家裡其他人看不懂。他們以為我堅決要空明改姓是因為我是個舊時代的老頑固,但不是,如果未央只是一個小女兒,那空明改不改姓都可以,但未央是長女,也是我敲定的繼承人,正是因為我看好空明,才想讓他改姓,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把他綁上藤原家的船,而空明不願意改姓正是因為看破了藤原家的困局,並覺得付出與收穫很難成正比。”

“當時的東京還不是鈴木財團的天下,大阪的政治格局也還沒有成定局,那是一個黃金的時代,但藤原家困於京都這個小地方太久了,已經養成了一種惰性,即使我將資源和人脈交由那些有能力走出去的族人,他們也不願意去這些新領域,而是盯著我們本有的那些渠道,不斷鑽營,不斷分化。”

“等到他們意識到錯過寶藏時,東京和大阪已經沒有容許我們插手的餘地了。”

大族長的神情有些疲憊,他看著凜尺羽說:“時代在變化,困頓於京都的這些名門大族只會一點點被削弱影響力,最終徹底被拋棄在時代的後面,我不可能將掌舵的權力交到那些蠢貨的手裡,而新一代接受了新潮思想的衝擊,思想過於激進,對於現在的藤原家來說,盲目踩油門只會引發巨大的慣性。”

“唯有出身於藤原家的血脈,生長於鈴木家,同時還姓凜的你,能夠將藤原家綁上新時代的大船,為我們謀得一個出路。”

“尺羽,你願意接手藤原家,成為掌舵人嗎?”

他期待地望著凜尺羽。

然而凜尺羽卻乾脆地說——

“不要。”

“為什麼?”大族長不解,凜空明當初不願意接這個爛攤子是因為那時他自已本就一無所有白手起家,藤原家只會給他拖累,但凜尺羽本身自帶鈴木家的能量,同時能夠繼承凜空明在大阪的人脈,只會是天胡開局,帶個藤原家怎麼也不算拖累,反而是錦上添花。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凜尺羽的回答竟然是這樣的。

“我不要,藤原尺羽太難聽了。”

大族長差點摔茶杯,平穩的心境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