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之子，這麼多年來，汝不是第一個抵達這裡還活著的人類，不過上一次有人下來還是在幾十年前，那一次下來的人還不少。”
它搖頭晃腦地翻了個身，看上去有些雀躍：“好了，老身差不多該送汝上去了，放心，老身會清除汝有關這些事的記憶，不會對人類的世界產生影響。”
“等等......”服部平次連忙叫道，然而巨鯨並沒有顧慮他感受的打算，發出一陣催人睏意的細鳴，他的眼簾漸漸重了下來。
不行，絕對不能就這樣輕易忘記！
服部平次在朦朧之間，狠狠咬了下舌尖，打起了些精神。
他看向一旁的青銅古棺，心下一橫，推了棺蓋一把。
可惜紋絲不動。
巨鯨的叫聲越發空靈，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隨著巨鯨的尾巴一扇，一道纖細的漩渦出現，將服部平次捲了起來，緩緩向著海面送去。
不知過了多久，海底之下重新平靜下來。
巨鯨又遊向遠方，忠實地巡視著這片空蕩的海域。
僅留下寂寞的一朵的紫羅蘭在古棺上搖曳。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一片寂靜的深海中發出一道極其細微的輕響。
那具青銅古棺不知何時開啟了一道縫隙。
一隻白皙細嫩的玉手輕輕推開棺蓋，輕撫了下那朵紫羅蘭，隨後緩緩握住它。
那朵紫羅蘭隨波飄搖的勢態一滯，瞬間失去了那般活著的靈性，化為了一支素淨的法杖。
棺中之人睜開眼，清澈的紫色瞳孔中顯現出些許迷茫，那張絕美的面龐上似乎有些困惑之色。
在她睜開眼的那一刻，整片深海彷彿都被按下了靜止鍵，海水凝固了，一切聲響都淹沒在其中。
如同受到了感召，巨鯨迅速游來，眼中流露出人性化的難以置信。
它輕聲呢喃：“莉莉絲......”
莉莉絲水晶般的藍紫色眸子在黑暗中閃爍，她朱唇輕啟，嗓音清越，有如山澗流淌一般，溫婉流轉。
“是你啊......小魚。”
她有些恍惚。
“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啊。”
“我睡了多久？”
看了看四周昏暗的海底，她又問。
“大概有三百年了。”巨鯨圍繞著莉莉絲，雀躍地翻了個身。
“三百年啊......”莉莉絲握了握手中的法杖，“那人類的獵巫行動應該也結束了吧。”
她挽了下自然飄起的紫色長髮，看向十分激動的巨鯨：“這些年辛苦你了。”
“我承諾過，等到我醒來，會滿足你的一個願望。”
“現在該履行承諾了。”
然而巨鯨卻小心翼翼地湊過來蹭了她一下。
“莉莉絲，老身並非是為了那個願望才答應您的。”
“一定要說的話，老身只希望能夠繼續陪伴在您的身邊。”
“這樣麼......”莉莉絲想了想，手中法杖輕舞，一座有著繁複花紋，散發出淺紫色熒光的巨型法陣自虛空中浮現，落在巨鯨頭頂。
“要跟隨在我身邊，少不了要在人類世界行走，那便給你一副人類的模樣吧。”
待到法陣散去，巨鯨龐大的身體已經不見了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人類少女。
她的長髮宛如流淌的清泉，閃爍著深邃的藍色，宛如海洋深處的秘密，又似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精緻如畫的面龐，白皙的面板上透著淡淡的紅暈，猶如桃花初綻。
她的眼睛帶著一種明亮，閃爍著聰慧與好奇，彷彿對這個世界充滿無盡的探索慾望。
“怎麼樣，小魚？”莉莉絲看著自己捏出的模樣，有些滿意地點點頭，但還是象徵性問了一句。
“好自然是好，只是......”小魚有些為難地低頭看了看，“老身這幅模樣，是否過分年輕了？”
“年輕？”莉莉絲歪了歪腦袋，似乎有些不解。
“老身已經三百多歲了，換算成人類的年紀，大概不會這般年輕吧？”小魚這裡摸摸，那裡碰碰，有些驚奇，又有些不太適應。
“可你的壽命有差不多兩千年，只過了區區三百年，都還沒有成年。”莉莉絲疑惑道。
“換算成人類的壽命，你應該才15歲。”
“啊？”小魚呆了呆。
她還以為自己已經垂垂老矣了呢。
莉莉絲抬起頭，看著漆黑一片的海水，足下凝聚起魔力，身子輕盈地漂浮起來，很快衝出了幾百米。
一聲極細微的水聲後，她破開水面，又向上飛出了幾十米，停在了半空。
小魚緊跟著她的身影，不太熟練地用人類的身體操控著魔力，也飛了起來。
隨手畫出了一座遮蔽氣息的法陣，莉莉絲將目光投向遙遠的海岸。
她看著岸邊那座燈火輝煌的城市，輕聲道：“人類還真是神奇。”
“短短三百年，就能夠做到這種程度。”
她忽然指著一旁空中掠過的一架打著燈光的救援直升機問道。
“那是人類發明的一種交通工具，名叫直升機，用來幫助他們征服天空。”小魚解釋。
“像是馬車一類的東西麼，只不過這個是用來飛行的。”莉莉絲恍然大悟。
“看上去比魔法要好用很多。”
在她們下方几十米的海面，被漩渦席捲著浮起的服部平次終於露出了水面，被搜尋打撈的救援艇給撈了起來。
“隊長，發現目標了！”
救援艇上的隊員連忙向著對講機喊道。
“很好，立刻實施緊急救生工作，我馬上聯絡小凜先生！”
隊長大喜，迅速撥通了凜尺羽的電話。
“我是凜尺羽。”
“小凜先生，我們已經將服部先生救起來了，雖然距離他落水已經過了11分鐘，但我們撈起他時，還奇蹟般有著強烈的生命體徵！”
他趕緊把這個好訊息透過電話說了出來。
“你們檢查的時候注意，他身上有槍傷，不要錯誤地採取救援措施，導致傷口惡化。”
“呃......”隊長聞言，察看了一番服部平次的情況，然而只發現衣服上一處被洞穿的口子，卻沒有看到傷痕。
“小凜先生，服部先生身上並沒有中槍。”
“你說什麼？”
凜尺羽一怔。
“咳咳，咳.....”
就在這時，昏迷過去的服部平次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吐出一灘水，隨後幽幽轉醒。
“醒過來了？！”
負責給他做心肺復甦的隊員大驚。
他才剛按幾下胸口呢！
“我這是在哪？”
服部平次迷迷糊糊地抬頭看了看救援艇的內部，感覺腦袋有些發沉。
“嘶......好難受。”
他隱約覺得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種黏糊的分離感讓他很討厭。
就像是有時候從沙發上坐起來，想要去房間拿什麼東西，結果走到一半卻忘了要拿什麼一樣。
明明知道有這一回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很難受。
他只記得自己好像被兇手從背後偷襲了，跌到了海里，胸口還中了槍......
誒？
傷口呢？
他懵懵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卻只摸到一道染了血的口子，衣服之下黝黑的面板完好無損。
他果然是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吧？！
這場驚險的海上旅途最終在服部平次哀怨的自我懷疑當中度過，船上為其擔憂的眾人得知他沒有受什麼傷，也都鬆了一口氣。
本來已經逃脫法律制裁的鯨井定雄由於殺害龜田照吉和蟹江什久，以故意殺人的罪名被捕。
終歸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可謂是皆大歡喜。
只是無人知曉，在幾十米的高空之上，兩個擁有魔力的魔法生物悄然離去。
......
江古田心理診所。
萊克特教授坐在辦公桌前，伏案寫著本週的工作日誌。
“魔女小姐的社交障礙正在向好的一面轉變，其對魔法的依賴性大大降低，不再視其為萬能，而是用於生活與學習當中的輔助。”
“這種轉變帶來的結果是，她與身邊的其他人之間的關係越發緊密，互相理解的成本大大降低。”
“換句話而言，她更像是‘人’了。”
“至於怪盜先生，並沒有讓我失望，他的自我調節能力十分出色，僅僅是提出了他的分裂性，他就能自己進行補足。”
“到最近，怪盜先生已經不再牴觸以怪盜的身份出現在中森青子的面前，很好地維持住了怪盜與本體之間的平衡性。”
“這兩個身份正在逐漸交融，成為恰合的一體兩面。”
“綜上所述，診所的兩位患者的病情都在好轉，我們的診所事業正在蒸蒸日上。”
萊克特教授收起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滿意地挑了下眉，將鋼筆放回一旁的筆筒中。
“亞當。”
他輕喚一聲，亞當適時地從門外出現，並禮貌地敲了敲敞開的房門。
“關於東大校委會的慰問邀請，幫我推了吧。”
既然診所開得這麼成功，學校那邊的教授工作自然就不用急著展開了。
就這樣維持著休假狀態挺好的。
誰也不能阻止教授在醫療事業上前進！
亞當有些無語地點點頭，轉身準備去代替教授寫信寄給校委會了。
“對了。”
萊克特教授挽留了他一下。
“正好過兩天是週末，有沒有興趣陪我去一趟短暫的旅行？”
亞當想了想，順遂地點頭：“樂意至極。”
雖然他在香格里拉上的懸賞排名下降了兩名，但差距不遠，多做幾個任務應該就漲上去了，超那兩個傢伙不難。
但要想再上一名，就要多整整兩千萬美元了，這可不是一兩個任務就能漲的。
反正一時半會追不上，還不如跟老闆出去玩，說不定還能找到些有趣的樂子。
至於賞金？
誰愛打誰打吧。
他選擇開擺。
他剛答應，口袋中的手機就自動亮屏，一道童聲帶著些許不明顯的興奮說道：“教授要去哪玩，需要諾亞提前購票嗎？”
萊克特教授將工作日誌合上，在身後的書架上找了處空缺，將其放了進去，隨後又抽出一本《女巫之錘》。
那是一本由拉丁文著成的舊紙本。
“人們往往只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當任何不合群的聲勢出現，他們便用汽油和火把逼迫它們消失。”
“人們自覺地創造出差異，差異帶來階級，宗教隨之產生。”
“而宗教，孵化出無上的神。”
他輕撫著這本古舊的書本，嘴角浮現出一絲微不可察的嘲弄。
“但至始至終，與人為敵的都只是人本身而已。”
“神從不在乎。”
“正如我所信奉的......”
他將那本《女巫之錘》擺放回書架，就夾在《罪與罰》和《戰爭與和平》之間。
“We will never know each other.”
辦公室中很安靜，無論是亞當還是諾亞，都沒有在此時發出半點聲音。
萊克特教授似乎回過神來，他輕笑一聲，坐回位置上，看起來恢復了往日的溫和模樣。
“我們去人魚島。”
“就是傳說曾有人魚出沒，還有食用人魚肉而獲得長生的長壽婆的那座小島。”
他露出些許追憶之色。
“我和一個朋友在那裡打過賭，後來每年那裡舉辦慶典，我都會去看看。”
“希望今年能碰上吧。”
他眉眼彎了起來，金絲邊框眼鏡後是深邃如星空的眸子。
亞當遲疑了一陣後開口：“您會得償所願的。”
“如果是就好了。”萊克特教授笑了起來。
他看了看面前息屏的電腦：“那就拜託你幫我們買好船票了，諾亞。”
“已經搞定了。”諾亞從黑漆漆的顯示器中跳了出來，換上了一身與萊克特教授同款的那身棕紅色禮服，微微行了個紳士禮。
“辛苦你了。”
萊克特教授想起什麼，語氣玩味地看著諾亞：“我記得亞當上次休假，你跟著一起出去了吧？”
“有什麼感想？”
諾亞很不樂意地做出一副說悄悄話的樣子，然而聲音卻一點沒小，眼睛還一直斜瞥亞當：“亞當完全是個懶蛋，除了使喚諾亞收集情報以外，連房間都不願意出。”
“我讓你猜兇手是誰你不也猜錯了嗎？”亞當一頭黑線地看著這個人工智障。
“那是因為受了亞當這個蠢蛋的誤導。”
“除了說我蠢你就沒別的詞了，你是小學生嗎？”
“因為亞當除了蠢以外就沒有別的特點了。”
“......”
看著這兩人鬥起嘴來，萊克特教授不禁忍俊。
亞當和諾亞看到他的笑容，都愣了片刻，相視一笑。
他們忽然想起，自己剛來到這位教授身邊時，都以為他是個洪水猛獸，平時看著溫和，可一旦露出獠牙，便嚇人得可怕。
然而越是相處，他們越是能看到這位教授的可愛之處。
也許他並不正義，也許他有著這樣那樣複雜的計劃。
但對於站在他身後的人，無疑有著值得可愛的地方。
因為他不是神。
他是真實存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