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位於江古田的心理診所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萊克特教授溫了一杯熱牛奶,簡單配了個培根雞蛋三明治,對付了早餐。
昨天,心理診所的電話久違地被打通了,一位大戶人家的管家先生預約了次日上午的諮詢。
不多時,轎車的引擎聲在診所外停息,看樣子是客人上門了。
倒挺準時的。
萊克特教授抬頭看了一眼掛鐘,正好是早上八點整。
兩重車門關閉的悶響隔著幾道牆,聽上去不是很明顯。
一隻白皙的手推開接待室的門,緊接著是高跟鞋的篤篤聲,彷彿冬夜湖水結冰。
清靜的氣氛被打破,萊克特教授微微挑眉,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從辦公桌一角的筆架裡抽出鋼筆,開始在紙上寫些什麼。
小泉紅子進門後並沒有隨意走動,而是停在了沙發背後,掃視一圈,視線在經過牆上那幅巨大的《天罰》時短暫流連,最終定在了埋頭寫字的萊克特教授身上。
她一直保持著自己的儀態,前胸挺翹,下巴微微抬高,展露出她那光滑的天鵝頸,高傲得不像話。
伸手將酒紅色的長髮撩至耳後,小泉紅子淡淡開口,語氣中帶有一絲不屑:“愚蠢的凡人,你就是那個卑微僕從找的心理醫生?”
萊克特教授頭也沒抬,筆下迅速多了三行文字。
見他不回應,小泉紅子也不自討沒趣,冷哼一聲,繞到沙發正面坐了下來。
她今天穿的是江古田高中的校服,裙子拉得有些短,坐下來後便繃緊貼在腿上,她只好將兩條長腿交疊在一起,不動聲色地扭捏了一下。
停好車的老管家這才走了進來,他佝僂著背,幾乎彎成了一個“>”的形狀,但舉止卻十分得體,萊克特教授很滿意這種得體。
“冒昧叨擾,詹姆斯先生。”老管家輕手輕腳地關上門,面朝兩人微微施了一禮。
“在下曾在昨日聯絡過貴所,預約今日的諮詢。”
萊克特教授放下筆,和善地走出辦公桌,做出一副歡迎的樣子,與他握了握手。
“當然,管家先生,我已經為此做好了準備。”
小泉紅子撇了撇嘴,百無聊賴地拿起一隻果盤中的蘋果,翻轉手腕看了看,然後咬了一口。
“由於一些不方便贅述的原因,小姐她從幼年起就從來沒有哭泣過,我也算有些淺薄的常識,這樣下去她的壓力與情緒無法釋放出去,久而久之心理狀況一定會出問題的。”
老管家嘆息一聲,拿出隨身的手帕在滿是溝壑的臉上擦了擦。
“請您想辦法解決這個難題,當然了,可以的話請規避太過刺激的療法。”
萊克特教授寬慰道:“請放心管家先生,這不是什麼棘手的問題,至於您所擔心的......”
他矜持地笑了笑,拉開辦公椅坐了下來,在抽屜了翻了起來,“我可是標準的保守派,不會採取激進手段的。”
老管家憂心忡忡地離開了接待室,給兩人留出空間。
小泉紅子從剛剛他們交流時就幾次悄悄偷瞄,等到老管家離開後,又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靠在沙發一側發呆。
只是萊克特教授眼尖,一眼就看到果盤空了一半。
沒有揭穿這小姑娘的心思,他安穩地坐在自己的辦公桌,自顧自地整理著檔案。
最後小泉紅子終於沉不住氣,打破沉默開口:“心理學家自上個世紀起便被稱為‘魔鬼的僕從’,雖然我知道他們和真正的魔鬼並沒有太大關係,但也大概知曉他們工作時的樣子。”
她一隻手搭在沙發背上,眼神輕蔑地看向無所事事的萊克特教授:“你是在愚弄我的僕從嗎?”
沒有和中二病計較的意思,萊克特教授扶了下鏡框,語調平和,就好像真的在說什麼世間至理一般:“很顯然,你並不想有人深入你的內心,做什麼心理疏導。”
“而我也樂得清閒,白賺一份諮詢費,只要我們相安無事地待滿兩個小時就好,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高貴的魔女大人怎麼可能在這裡給你浪費寶貴的兩個小時?!
小泉紅子都要給這庸醫氣笑了,她直接站起身,將皓腕上的一隻秘銀手鍊取了下來。
上面印刻了一道魅惑魔法,她直接催動魔力將其發動,不遠處埋頭辦公的萊克特教授手上動作一頓,隨後放下了鋼筆。
“尊敬的魔女大人,您的心理十分健康,可以說,哪怕全世界都是心理扭曲的瘋子,您也是最正常的那一位。”
他走到小泉紅子身前,半跪下來,抓住她伸出的手做了個吻手禮,溫和道。
小泉紅子誇張地尖笑一陣,活像童話故事裡陰謀得逞的壞巫婆。
萊克特教授很快把老管家叫進來,告訴他此次諮詢可能要提前結束了,因為小泉紅子的心理十分健康,不需要任何多餘的干預。
最初老管家還將信將疑,但教授又是丟擲一大堆專有名詞,又是翻出自己的從業證明和個人履歷,最後還是說服了這個老人。
老管家總算是放心下來,出門驅車,帶小泉紅子回到了位於江古田山郊的老宅。
次日,小泉紅子一如既往去上學。
“紅子!”中森青子興奮地揮手向她打招呼,純真的笑臉叫人一看到就有好心情。
真是令人喜愛的藍寶石呢......
心底滋生的些微妒意才冒出苗頭,就被小泉紅子掐斷。
青子一直把她當作好朋友,那種真摯而又直率的感情她感受的很直觀,對這個女孩,她實在是生不起什麼敵意。
更何況,高貴的魔女何須嫉妒誰?
頂著青子的熱情,她簡單哼唧一聲,稍稍側了下臉,就當做是打過招呼了。
“真是耀眼啊,那顆藍寶石。”白馬探不知何時站到她旁邊,手裡用保溫杯泡了一杯咖啡,老氣橫秋地感慨道。
“跟這麼有活力的人相處,感覺自己都活躍了幾分呢。”抿了一小口,似乎注意到小泉紅子的目光,他先是愣了片刻,然後表情玩味的作出遞出去的動作。
“要嚐嚐嗎?今早手磨的藍山。”
嫌棄地斜了他一眼,咖啡香氣飄到面前,小泉紅子還是沒忍住,鼻翼翕動著嗅了嗅。
白馬探輕笑,收回手,轉身走到自己位置上,很快又有其他的女生擁了上去,激動地詢問他解決的又一個案子。
“啊,快看窗外!”
不知誰的一聲驚呼,將她的注意力又吸引到了窗邊,只見一道黑影吊在一根繩子上,在風的推動下搖搖晃晃。
是黑羽快鬥!
小泉紅子臉色一變,她這幾天占卜明明沒有收到黑羽快斗的噩耗,怎麼會......
“快鬥!”中森青子方寸大亂,想也不想地推開窗,爬上窗臺,直接撲了出去。
好在她抱住了那道身影的腰,沒有掉下樓。
“喂喂,笨蛋青子!”
少年慌亂的嗓音從樓上一層傳來,原來吊在那裡的只是一具化妝成黑羽快斗的人偶而已,真正的黑羽快鬥就藏在樓上抓著繩子。
也就是他抓得緊,不然剛剛那下就給中森青子帶下去了。
“你是笨蛋嗎!就算不是假人而是真的我,這樣撲上來我怕不是死得更快了!”
奮力將繩子拉了上去,黑羽快鬥朝中森青子伸出手,將她連拉帶拽地救了上來。
“誰叫快鬥老是做這種嚇人的惡作劇啊,青子根本沒有想那麼多嘛!”
中森青子漲紅了臉,嘟嘟囔囔的,試圖用大聲掩蓋自己犯傻了的事實。
兩人平安無事地回到了教室,讓同學們都鬆了一口氣。
小泉紅子也放下心來。
早說嘛,她的占卜總不能出錯。
黑羽快鬥每日的惡作劇罷了。
看著快鬥和青子日常的打打鬧鬧,她莫名一陣安心。
就在這時,一股滾燙的感覺從她手腕上傳來,她吃痛地拉開校服衣袖,發現是那隻印刻著魅惑魔法的手鍊。
它正泛著一種不祥的紅光,這是超出魔女控制的事。
她印刻過那麼多鍊金物,還真沒幾次失控,因此也有些無措。
明明她沒有催動魔力,但手鍊上的魅惑魔法莫名其妙地被激發了,勢不可擋地向著幾步遠外的黑羽快鬥射去。
壞了!
小泉紅子的腦子白了一瞬,自從上次輸給那傢伙後,她就答應從此以後不再用魅惑魔法這種東西攻擊他。
要是他藉此發難,說她食言怎麼辦?
魔女的尊嚴放哪裡?
她只能期盼怪盜的身手足夠好,躲過這道魔法,然後當作一切無事發生。
可惜,黑羽快鬥此時正專注於躲避中森青子揮來的拖把,全神貫注之下,竟沒有察覺到危機將至。
魅惑魔法不偏不倚地撞到黑羽快鬥身上。
他閃躲的動作停了下來,拖把停在他頭頂幾厘米處,青子狐疑地看著他,總懷疑他又有什麼鬼把戲。
不過總不可能真的用拖把打他。
僵持之下,中森青子無奈地放下了拖把,但黑羽快鬥還是一動不動,她忽然有些心揪了一下,彷彿有一隻小蟲子在偷偷咬她的心臟。
“快鬥?”
她試探著喊了一聲。
黑羽快鬥默不作聲,沒有回應。
但卻有了動作。
一種難言的預感出現在小泉紅子心中,她下意識想要逃離。
可黑羽快斗的動作比她快多了,堵在了她的退路上,一步一步逼近,將她逼退到了牆角。
白馬探手裡的咖啡突然沒了味兒。
魔女小姐的雙手被牢牢握住,沒有還手之力,黑羽快鬥伏下身子,狠狠地捉住了她的唇。
全班譁然。
小泉紅子像遭受了重擊,眼角不受控制地擠出一滴淚,模糊了她的視線。
越過黑羽快鬥近在咫尺的臉龐,她隱約看見中森青子退了幾步,然後轉身跑掉了。
淚滴滑落。
她身上與生俱來的魔力彷彿潰敗的守城軍,一鬨而散。
完蛋了。
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懂魔法的人,也就再也沒有人能解開這道失控的魅惑魔法。
世上永遠地失去了一個名為黑羽快斗的少年,以及那個優雅的月下怪盜。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對小泉紅子聽之任之的傀儡。
她的夙願達成了。
不跪倒在魔女小姐石榴裙下的“怪盜基德”終於成了她的俘虜。
但為什麼,好像完全不開心呢?
她強硬地推開黑羽快鬥,這個男人此時跟發情的狗似的,眼中除了對她的情慾再無其他。
小泉紅子掙脫了他的禁錮,追著中森青子跑掉的方向追了上去。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她忽然有一種嚎啕大哭的衝動。
像走馬燈一樣,初遇黑羽快鬥那天的記憶在她眼前流轉。
第一次遇到不被自己美貌俘獲的男人,第一次拆穿怪盜基德的真面目,第一次嚐到魔法失效的滋味,第一次差點哭出來......
無論是那個充滿了青澀少年感的黑羽快鬥,還是神秘得好像無所不能一樣的怪盜基德,他們都那樣具有吸引力,將魔女小姐的目光死死的吸引了過去,無法移開。
怎麼就變成那樣了呢?
不知不覺間,身邊場景變成了多羅碧加樂園中心的大噴泉。
她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沒有太多反應的時間,噴泉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踮著腳尖,仰頭望著水柱。
她好像聽到身後的動靜,轉過身來,眼圈有些紅,但沒有淚痕。
“是你呀,紅子。”中森青子努力地笑了笑,但成果不太理想,弄得自己跟樂園的吉祥物表情似的。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快鬥他的告白太草率,惹你生氣了嗎?”
紅子被她問得有些委屈,但沒有人比眼前這個女孩更委屈。
她只是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
“如果他哪裡做的不好,你不要生氣啊,快鬥那個人就是這樣,很孩子氣,從來都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青子回過頭去,繼續望著湧動的噴泉,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是啊,和你一個樣。
紅子沉默,她有太多話想說,但此時卻被一種奇異的力量捂住了嘴,開不了口,只能在心中這樣補充道。
“其實我知道紅子喜歡快斗的時候,我是很為快鬥開心的,紅子你那樣受歡迎的女孩子,能看上快鬥,不正說明快鬥是個優秀的人嗎?”
“快鬥能被人認可,我很高興,就像我喜歡看他每次表演魔術一樣,也許在很早之前他就表演過那個手法,但我還是會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他就會很滿足,快鬥自信的模樣真的很帥!”
“可是今天,他好像突然下定決心一樣,跑去吻了紅子你,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些難受......”
紅子隱約聽見她吸了吸鼻子。
“這大概就像是那座鐘樓要搬走的時候吧,青子小時候聽到這個訊息時哭得很傷心呢。”中森青子轉過身來,重新露出那副開朗的笑,走到了她的面前。
“現在想想,那座鐘樓本來也不是專屬於青子的,它要搬走,也無可厚非。”
她目光灼灼地看著小泉紅子,青藍色的瞳孔中是堅定,但好像又有些哀求。
“青子只是希望,它搬去的地方,能好一些,那些新的人,對他再重視一點點。”
“我只是希望他能被人再寶貝那麼些。”
“好嗎,紅子?”
小泉紅子說不出話,她甚至不敢直視她的目光。
“紅子也是青子很重要的朋友,紅子的喜歡有了回應,青子很替你高興!”
中森青子握住她的手,聲音裡真的含有些欣慰的味道,刺得紅子更加想逃避。
似乎到了某個極點,那股不讓她說話的力量消失了,她大喊一聲:“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猛地彈起身,眼前是佔據了半個牆壁的油畫《天罰》。
掛鐘的指標剛巧走完一圈,馬上要到十一點整。
小泉紅子大口大口喘著氣,試探著將手捂住胸口,感受到踏實的跳動,略微安了些心。
她側過頭向辦公桌看去,萊克特教授正默默整理著檔案。
感受到她灼熱的視線,萊克特教授輕飄飄地瞟了她一眼,沒有多言。
至少沒有跑上前來給她搞什麼吻手禮。
小泉紅子收回目光,轉而看見面前茶几上空了一半的果盤,一瞬間被抽空了力氣,倒在了沙發上。
她想到了什麼,觸電般抓住手腕,丟下一隻秘銀手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