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
“北征大捷———”
劇烈的馬蹄聲在城外如雨滴落下般響起,隨著距離靠近愈發激昂猛烈,聲音也越來越大。
一眾早在北城門等候入城的商賈百姓回頭看去,
只見視線盡頭出現了一隊身穿漆黑甲冑,渾身狼狽,風塵僕僕的身影。
人數有五十人左右,奔騰戰馬揚起的灰塵將他們的身形映照得若隱若現,像是在黃沙中翻騰。
隨著距離拉近,一眾百姓商賈也看到了他們身上染血的甲冑,以及那一張張飽經風霜、形如枯槁的臉頰,其上的高原紅清晰可見,還有一道道裂痕。
一行人疾馳而去,戰馬揚起的灰塵讓不少百姓將手揮在面前,不過,對於這等冒犯,他們並不在意,
而是聚精會神地聽著報信役卒的捷報。
“北征大軍大獲全勝,北元太尉來降!”
一行人衝進了早就挪開鹿砦的北城門,向五軍都督府以及兵部而去。
聲音吸引了一路百姓的關注,一雙雙眼睛像是盯死在了上面。
李氏牙行的掌櫃李武正推著一輛三輪車,小心翼翼地走在城中,
見到此等情景,
他連忙停下車,扶住車廂裡的名貴瓷器,讓他們先行走過。
在後方推車的外甥洪承允探出頭,
儘管他不善言辭,有些木訥,
但他還是鼓起勇氣發問:
“二叔,仗打贏了嗎?”
李武見車停穩,便歪著腦袋拿袖子擦了擦額頭汗水,笑著點了點頭:
“捷報都來了,自然是打贏了,幾位王爺出馬就是不一樣,這才不到半年,仗就打贏了。”
洪承允開心地笑了起來,說道:“二叔,等大軍凱旋,咱們又有得忙了。”
“是啊。”
李武也想到了這個好訊息,自從牙行開門之後,生意就順利無比,與都督府麾下的幾個工坊都有合作,有時候會運送軍械到城北大營,或者是浦子口城,
而大軍北歸,軍械自然要補充換新,到時候必然要用他們的車。
想到這,李武笑了起來,說道:“等今日送完這一趟貨,咱們去城中幾個酒樓問問,
若是他們有往軍營送菜送吃食的活,咱們試試能不能將活接過來。”
洪承允眨了眨眼,對於這位二叔敏銳的嗅覺十分佩服,他連連點頭:“那二叔咱快走吧,別耽擱了時間,送完後二叔要回去換身乾淨衣裳,這才好談。”
李武低頭看了看刻印有“李氏牙行”的衣物,
除卻剛剛浸潤的汗水,還有一些白色的汗漬與泥汙,顯得十分狼狽。
不過,見到這一幕的李武非但沒有嫌棄,反而開心地笑了,
做車伕…出汗越多證明生意越好。
他看向洪承允,揮了揮手:“走,將貨送完咱們一起回去,你去學堂,我去酒樓!”
洪承允笑著縮回腦袋,將兩隻手臂放在三輪車後的兩個扶手上,
用力推動…
隨著二人合力,三輪車緩緩離開原地。
其餘一些被捷報訊息震驚的百姓商賈也漸漸恢復原貌。
……
陸府,正堂!巨大的銅爐中放著乾淨潔白的冰塊,散發的絲絲涼意甚至變成了嫋嫋白煙,驅散著夏日悶熱的天氣。
古色古香的正堂內,擺放著一張碩大的編竹搖椅,
陸雲逸安逸地躺在上面搖搖晃晃,滿臉愜意,蘇晚蘅坐在一旁,手拿一面圓形蒲扇,輕輕煽動,
時不時地從一旁果盤中拿出一顆荔枝輕輕剝開,塞到陸雲逸嘴中,冰鎮的荔枝散發著夏日清香,塞到嘴裡後汁水爆開,一股甜意瀰漫。
“老爺,聽說這荔枝是從廣東的增城而來,
用千里快馬加急護送,三日內就要抵達京城,老爺您吃的這顆,說不得前日剛從樹上摘下。”
“從哪聽的?哪有這般玄乎。”
陸雲逸眼眸微眯,夏日的慵懶讓他時刻瀰漫著睡意,
加之李黨之事也暫時告一段落,難得的悠閒時光讓他尤為珍惜。
蘇晚蘅輕聲開口:“是販賣荔枝的果販所說,說這荔枝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所以啊,吃到好的荔枝,要千里加急,換馬不換人的護送。”
陸雲逸笑了笑:
“都是一些抬價的噱頭,現在咱們府中荔枝可能是三日送來,
其他果販手中的那些荔枝,運個七八日都是常事。”
“老爺,不會壞嗎?”
蘇晚蘅姣容上露出些許詫異。
陸雲逸說道:“竹筐中塞上足夠多的冰塊,外面裹著大被,
荔枝摘下時帶著枝葉,時常灑一些水的條件下,七八日不會壞,可能只是有些不新鮮,不過也無妨,反正京中人也不知新鮮荔枝的滋味。”
“啊…”
蘇晚蘅張大嘴巴,大而明亮的眸子中盡是詫異,她眼中閃現一絲狡黠:“老爺,您聽過一句詩沒有。”
“什麼?”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說是楊貴妃為了吃荔枝,用驛站千里相送…
您說楊貴妃會不會吃的也是不新鮮的荔枝?”
“不會。”
陸雲逸笑著搖了搖頭。
“唐代時嶺南雖然山高路險,但想要三日送到長安,還是有可能的,只不過代價要高一些,會死一些人。”
蘇晚蘅恍然地點了點小腦袋,小聲說道:“老爺,每年這個時候,坊間都會說楊貴妃禍國殃民,恃寵而驕,
花費這麼大的代價,就為了吃幾顆荔枝,甚至…
還有人說是那唐玄宗喜歡吃,用了楊貴妃的名頭,總之眾說紛紜。”
陸雲逸換了一個姿勢,讓自己舒服地躺在躺椅上,同時一隻手搭在蘇晚蘅身上,笑著說:“這等坊間流言聽聽就行了,不論是楊貴妃喜歡還是唐玄宗喜歡,都當不得真。”
“啊?”
蘇晚蘅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湊近,將腦袋枕在躺椅扶手上,大眼睛看著陸雲逸,面露痴迷:
“老爺,奴家讀書不多,還請老爺解惑。”
“此事說來複雜,看似是為博美人一笑,實則也是藉此機會試探朝廷對地方的掌控。
對任何一朝來說,官道就如連通國朝的經絡血脈,而驛站則是一塊塊骨頭,加強經絡血脈的連線。
若能使喚這些驛站、暢通無阻地將荔枝從嶺南送到長安,
就證明中央朝廷對邊疆還有一定的掌控力。”
蘇晚蘅眼睛一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問道:
“那要是送不到呢?”
陸雲逸微微睜開眼,目光中透著幾分深沉:
“送不到…便說明地方驛站糜爛,已經無法承擔‘骨頭’的作用,又或者地方對朝廷的命令陽奉陰違,而一旦官道、驛站出了問題,朝廷對地方的掌控力也就大打折扣了,
畢竟驛站也是軍隊的一部分,而軍隊往往是最後糜爛的地方。
所以,每一朝,驛站與役卒,都是官道上最橫行的存在,這代表朝廷掌控力的延伸。”
蘇晚蘅恍然地點了點頭,發出一陣憨笑:“老爺,這些道理太過高深,奴家有些不懂,
不過這麼說來,楊貴妃豈不是成了唐玄宗試探朝廷掌控力的棋子?”
陸雲逸輕笑一聲:“棋子倒也算不上,只是這事兒被她趕上了。
不過,世間之事,又有多少能分得清是真心還是假意,是無意還是有意呢?
就像這荔枝,立場不同答案不同,在旁人眼中是楊貴妃的奢靡之舉,但在朝堂眼中,花費這麼一點代價,試探對地方的掌控,大賺特賺。”
蘇晚蘅輕輕嘆了口氣,看向陸雲逸的眼中盡是崇拜:
“老爺,您真厲害,奴家還沒有聽過這種說法。”
“這種事那一朝都有,只是秘而不宣,咱們大明也有。”
“咱們也有?老爺您快說說。”
陸雲逸將蘇晚蘅拉到身前,讓她靠在自己懷裡,一邊笑著一邊說:
“上次麓川之戰,朝廷提前從東南西南所有都司調糧調兵,甚至烏思藏都司以及朵幹都司都有調兵調糧,
這便是在戰事中順便巡查各地,一旦哪裡的兵和糧沒有及時趕到,又或者有所缺失,
那便是出了問題,戰事結束後朝廷要算舊賬。”“居然還能如此…”
蘇晚蘅美眸連連閃動,有些意外,也有些震驚:
“老爺,其中居然有這麼多的門道…”
“那是自然,大唐試探的手段粗魯,要麼是送荔枝,要麼是調兵進京操練,到了後面的宋元就隱秘很多,到了如今更是隱於無形,朝廷在各個方面都在試探,發現問題隨時調整,這才能讓朝堂經久不衰。”
陸雲逸歪著頭看了看她,笑道:
“你的身子怎麼這般綿軟。”
蘇晚蘅臉色通紅,喘出陣陣熱氣,有些嬌羞:
“奴家見到老爺便渾身發軟……”
“哈哈哈哈。”
陸雲逸暢快一笑,摸著她的小腦袋:“白日宣淫可不好啊,這樣…你去將窗簾拉上。”
蘇晚蘅臉頰紅得像是將要隱下地平線的太陽,眼神黏稠,纖細的手臂撐起豐腴的身子,扭動著去拉上窗簾…
但還不等她走到房門口,窗欞上就透出了一道黑影,聲音隨之而來:
“大人,大將軍派人來傳信,讓大人著甲去北城門等候。”
原本眼神朦朧,慵懶的陸雲逸一下子變得凝重,眼神一閃便恢復了清明,他腰腹用力,猛地坐了起來:
“知道了,叫上弟兄,備馬。”
“是!”
馮雲方匆匆跑開,
陸雲逸看向呆愣在原地的蘇晚蘅,上前一步用力拍向她的身後,臀肉輕顫,蘇晚蘅發出一聲嬌吟…
“今日有事,等老爺回來!”
“是…”
蘇晚蘅只覺得渾身滾燙,呼吸急促,低下腦袋輕聲應和。
……
不到一刻鐘,陸雲逸就已經穿戴整齊,
帶著百餘名親衛,急匆匆地來到北城門外。
他看向四周,平整的官道橫亙其中,其上人來人往,並沒有發現大將軍的身影。
正當他疑惑之際,微弱的馬蹄聲傳入他的耳廓,陸雲逸看向城門方向,只見一行百餘人騎著戰馬湧出,領頭之人正是身穿國公甲冑的涼國公藍玉,身後是熟人長興侯耿炳文以及永定侯張銓,
再遠一些,墜著魏國公徐輝祖以及徐增壽,在他們身旁…是兩個半大孩子,朱高熾與朱高煦。
見到這等陣仗,陸雲逸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發生了何事?一行人在陸雲逸身前停下,藍玉扯著馬鬃,說道:“北征大軍已經進了京畿,前軍已經快到應天城了,我等去迎接。”
這麼一說,陸雲逸面露了然,拱了拱手。
“是,大將軍!”
“走…”
藍玉揮了揮手,一馬當先地衝了出去,
陸雲逸沒有跟上,而是朝著身後護衛做了幾個手勢,
百餘人頃刻間分成了幾十個小隊,分佈在一行人左右,像是緊密相鄰,又像是守望相助…
一行人呈嚴密防護狀,向北沿官道而去。
疾馳不過數里,便見前方煙塵滾滾,北征前軍的身影在煙塵中若隱若現。
馬蹄聲如雷鳴般轟響,大地都彷彿為之震顫,待到近前,只見這支軍隊雖風塵僕僕,卻依舊散發著令人膽寒的肅殺之氣。
將士們身上的甲冑滿是刀劍砍殺的痕跡,血跡斑斑,有的已經乾涸成暗褐色,有的還帶著新鮮的血腥味。
他們臉上滿是風霜疲憊,但眼神卻依舊銳利如鷹,透著果敢。
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上面“大明”二字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隊伍前列,幾位將領格外引人注目。
穎國公傅友德雖已年邁,但身姿依舊挺拔,騎在戰馬上穩如泰山,眼神中透著歷經沙場的沉穩。
燕王朱棣身姿矯健,面容冷峻,周身散發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晉王朱棡與他大差不差,眉宇間也透著幾分英氣。
曹國公李景隆年輕氣盛,意氣風發,緊跟在幾位長輩身後。
藍玉一馬當先,迎上前去,與幾位將領互相見禮,肅殺的氣氛才稍稍有所舒緩。
朱棣的目光在人群中掃過,突然看到了朱高熾與朱高煦,眼中閃過一絲愕然,他勒住韁繩,戰馬前蹄高高揚起,發出一聲嘶鳴。
“你們兩個兔崽子,怎會在此?”
朱棣大聲問道,聲音中帶著幾分威嚴。
朱高熾與朱高煦一縮脖子,連忙驅馬上前,朱高熾恭敬地行禮道。
“父王,是陸大人帶我們來的京城,娘讓我們長長見識。”
朱高煦則一臉興奮,揮舞著手中的馬鞭,叫嚷道:“父王,我們在路上可威風啦!”
朱棣眉頭微皺,看向一旁的陸雲逸,眼中帶著一絲詢問。
陸雲逸臉色一僵,撓了撓頭:
“燕王殿下,此事說來話長…等回去後再行稟告。”
傅友德看向兩個小娃娃,哈哈一笑,說道:
“這兩個小子看著機靈得很,也不能總待在北平,總要四處走一走。”
朱棣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
“這兩個小子頑劣得很,在京城就整日胡鬧!”
藍玉看向傅友德,眼中閃過疑惑:
“大軍沒有從北平迴歸?”
傅友德點了點頭:“前軍是從山西回來的,去的時候有幾場大雪,耽擱了行程,原本六月就能回京,現在生生拖到了快七月底,
再從北平走,還要拖到八月。”
“戰事可順利?”
藍玉面露恍然,笑著發問。
“一應方略都已準備完全,哪還能出岔子,
乃兒不花在中軍,與其他降服草原將領一併入京,你是不知道啊,這些人遇到個城池就要進去逛逛,本公也不好說什麼,便帶著他們先回來了。”
大概是回到了京城,
即便天氣十分炎熱,傅友德的心情也十分好,話都多了許多。
在一行大人物七嘴八舌說話之時,曹國公李景隆正在與陸雲逸擠眉弄眼,模樣猥瑣…
正當二人起勁之時,晉王朱棡看向陸雲逸,笑著開口:“雲逸啊,聽說你在遼東打了勝仗?”
眾人循聲望去,在場的大人物大多都得了訊息,神情各不相同。
正在陸雲逸想著如何解釋時,藍玉雙手叉腰發出大笑:
“遼東的女真飯都吃不飽,都是一群散兵遊勇,若是不能獲勝,我大明豈不是要丟大臉?”
這麼一說,一些將領才臉色舒緩,
不論如何,北征都是頭等大事,他們對戰的也是草原精銳,再如何,遼東的戰事也不能搶了他們的風頭。
“好了…回去再說,這天氣太熱了。”
傅友德一邊擦著汗,一邊朝後方揮手,
一行人便又翻身上馬,朝著應天城急匆匆而去,
陸雲逸依舊在旁護衛,李景隆不知從何處竄了過來,神情中的興奮難以掩蓋:“雲逸!告訴你一個好訊息!”
“什麼?”
一年未見,陸雲逸也十分開心。
李景隆大手一揮,滿臉豪放:
“李氏兵書就此大成,你是不知道啊,
我帶領的兩千人,可是狠狠地打了幾次勝仗,草原人不過爾爾!!!”
“是嘛?”
陸雲逸也笑了起來。
“既然得此大勝,今夜慶祝後,我帶你去黑鷹婆娘開的蓮花樓一敘,其中姑娘個個頂尖!我請!”
李景隆瞪大眼睛,雖然很是意動,但還是連連搖頭:
“今晚不行,今晚你得幫我看看,我的行軍佈置有沒有什麼差池,美色先靠一邊。”
陸雲逸大為震驚,眼中有些狐疑,李景隆有些氣急敗壞:“以後咱就是景隆大將軍是也,美色不足道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