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對待崇禎的態度,對待永曆帝的態度老朱就溫和許多。
沒辦法。
崇禎那廝是明明大權在握,卻騷操作不斷,以至於搞得國家烏煙瘴氣,最後被起義軍推翻,亡國的責任佔了不少。
而永曆帝就很大程度與他無關了,一生都是個傀儡,到處東躲西藏,跟過街老鼠一樣,十分悽慘。
並且他為人雖然軟弱無能,但性格還是很仁慈寬厚,逃到西南的那段時間對治下百姓不錯,以至於當時西南百姓對他以及黔國公沐天波都很擁戴。
在永曆後期雲南貴州很多土司起義反抗吳三桂,就是在於吳三桂在西南橫徵暴斂,與永曆對比之下,把他們都逼成了大明的忠臣。
因此老朱不可能把責任推到永曆帝頭上,最多說他平庸,沒有如光武帝劉秀那樣可以力挽狂瀾,再造大明的能力。
不過也正是如此,永曆帝也不能繼續當皇帝了。
事實上老朱也不想換人,換皇帝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老朱自己就是皇帝,明白要想統治,就必須保證大明朱家皇室的威嚴,皇帝豈能說換就換?哪怕他是老祖宗,確實可以想換就換。但也需要有理由,不然毫無理由地換人,天下人只會同情朱由榔。
但確實沒辦法。
亂世之中,需要的是英明能幹的雄主,朱由榔性格懦弱才能平庸,若是和平時期或許正好,可在這種時候實在擔不起大任。
因而也只能這樣。
新皇帝的人選早就定下來了,就是朱雲峰的祖宗朱慈焙。
朱慈焙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雄主才能,但憑他能夠在滿清的殘酷統治下逃之夭夭,而且躲入深山老林裡開創一個家族,也算是小有本事。
至少在內政方面肯定不弱,深謀遠慮,精打細算,會過日子。
而且他出身於老朱家底層,本質上已經是底層老百姓,在與底層共情以及小人物的智慧方面絕對不會弱。
如果有一天能夠榮登高位,不敢說能像劉邦或者老朱這樣同樣出身底層的皇帝幹一番大事。
但守成穩定,保境息民還是能夠做到,不至於出現混亂的局面。
事情便也這樣確定好。
換皇帝是件大事,又得昭告天下。
同時還得把老朱過來的訊息傳出去,以此振奮人心。
當下老朱也不再遲疑,令人把事情傳播出去。
八月份雲南這邊老朱加班加點,從現代運來大量物資,準備北伐事宜。
滿清那邊則還在路上。
重兵圍剿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特別是古代社會,交通不發達,需要調集大量糧草。
也就是明末清初,生產力以及社會工具一定程度上進步了許多。
換了唐漢時期,要想開啟一場人數超過二十萬的大戰,光前期的準備工作都可能要半年甚至一年之久。
韃子從七月中旬得到訊息,籌備各類糧草輜重,到八月下旬的時候,主力才從北京南下至湖北。
之後直到九月份底,近十月份才過三峽進入四川,殺奔重慶。
此時老朱早就已經完成了前期的物資囤積工作,並且做好了戰略部署,準備對清軍進行迎頭痛擊。
便也在這短短的兩個月時間,太祖朱元璋下凡救世,於西南造再大明的訊息風靡全國。
這可不是口口相傳的訊息,而是老朱令人用印表機,親自撰寫了一份討清檄文,多達三千餘字,上面甚至還蓋了玉璽,以及他寶像莊嚴的照片。
透過印表機影印了得有幾百萬份,派遣雲南貴州等地的抗清義士潛入各地,將這些檄文到處分發,或趁夜張貼,或交予抗清義士手中。
十月二日,浙江餘姚,在城東郊外有一草廬,草廬內設別院書館,號為弘文館。
此刻已是傍晚,館中的學生都已經下課回家,只有一夫子坐在書房撰寫文稿,稿上寫著: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實乃為天下之大害。
正欲筆寫下文,外面傳來匆匆腳步聲。
一人推開書房門,此時江南正下雨,草廬外雨水淅淅瀝瀝,進來的人穿著蓑衣,甚至都沒來得及換下,只摘了斗笠。
黃宗羲見弟弟的蓑衣留下的水滴把木地板打溼,不由得皺眉,問道:“澤望,你不隱於浮屠,怎麼回來了?”
來的人是黃宗羲的弟弟黃宗會,作為明末貢生,雖未曾跟哥哥早年一起起兵抗清,卻也明亡後隱居起來,常流連於江南諸多寺廟,因而稱其隱於浮屠。
黃宗會解開蓑衣,從懷裡取出一張紙,走到黃宗羲面前沉聲說道:“兄長,看看這個。”
“哦?”
黃宗羲疑惑地接過紙來,顰眉上下梭視,越看眉頭越緊鎖。
這紙裡可是以朱元璋的口吻寫的。
開篇其實是感嘆,嘆他老朱曾驅逐胡虜,恢復中華漢人衣冠。
誰曾想二百餘年後,泱泱華夏大地,竟然又被胡虜佔據,且比之蒙古人更為猖獗,竟要徹底亡漢人發服。
之後便是細數滿清建奴這些年來所造的殺戮,包括屠殺了數百萬漢人,造成了多少冤魂。
中間部分則是說了一些自己的過失,承認自己開國之初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以至於給大明江山留下隱患,從而造成了後來的事情。
並且又說他死後飛昇成仙做祖,此番下凡便是要拯救萬民百姓,破滅滿清,再造華夏,以此彌補開國之錯。
最後則是聊了南明的問題所在,皆因崇禎一脈全歿,以至於諸王並立,互相爭權傾軋所致。
而朱由榔被趕鴨子上架,成了有名無實的皇帝。
如今他下凡救世,便要改變這種現狀。
經過他的觀察,朱由榔性格軟弱,並不適合做皇帝,因而只能令他退位讓賢,換吉王府的朱慈焙為帝。
此番他朱元璋當為天下漢人討個公道,讓滿清付出血的代價,以藉慰數百萬漢人冤魂。
洋洋灑灑三千餘字。
本來以老朱的秉性不可能承認自己的錯誤。
但這份文章其實也是要恢復朱明江山的合法性,在這一點上他還是不遺餘力,自然也就願意多那麼幾分豁達。
除了文字以外,在旁邊甚至還有老朱的彩色照片,就看到他穿著龍袍,莊嚴地坐在龍椅上,臉色圓潤,兩鬢斑白,僅僅坐在那裡,就充滿了肅穆,一副帝王之相。
“兄長,你怎麼看?”
黃宗會見黃宗羲已經看完,正細細打量著老朱的照片,便詢問道:“此事是真是假?”
“唔”
黃宗羲沉吟片刻,說道:“看著不像假。”
“不怕是有人冒充?”
“冒充就不會以太祖之名,將來再行篡逆之舉,天下恐怕人人得而誅之。”
“這倒也是。”
黃宗會覺得有道理,便說道:“兄長覺得此事為真?”
“我希望是真。”
“哦?兄長平日裡不說天下當無君嗎?”
“無君比有君好,漢君自比蠻夷強,莫非你還想繼續吊著那金錢鼠尾?”
黃宗羲瞥了眼黃宗會的腦袋。
黃宗會便露出苦笑。
他兄長黃宗羲名氣很大,在江南朋友眾多,且深居簡出,藏匿起來,平日裡束髮裹巾,令人看不出端倪。
可他到處遊山玩水,路上遇到滿清兵丁,如果不剪掉頭髮的話,當時就得被抓起來砍頭。所以也沒辦法。
他便說道:“自是不願的,可也無法。況且辮子雖留在腦袋上,心裡裝的漢人衣冠,又何須在意?”
黃宗羲笑了起來:“澤望,你的學識已經很有見地了呀。”
黃宗會又道:“如今太祖下凡鬧得沸沸揚揚,我們是否從中推波助瀾,聯絡諸多抗清義士?待到合適的時機,便揭竿而起?”
黃宗羲沉吟片刻,緩緩從書桌上站起來,來到門口,看著外面瓢潑大雨,負手而立,目光微凝道:“不急,再等等吧。”
“什麼時候?”
“若這位太祖能擊敗韃子重兵圍剿的時候。”
“可這樣豈不是像誰贏在幫誰?”
“錯了澤望。”
黃宗羲閉上眼睛,輕聲道:“是我們的義士已經越來越少,再經不起折騰。若是西南大敗,豈不是連累了大家?”
到了如今的順治十八年,給民間這些抗清義士的已經不再是希望,而是滿滿的絕望。
很多人都知道大明徹底亡了,滿清大勢已成,他們不可能翻得起什麼風浪。
因此很多有識之士,便解散了抗清隊伍,回家鄉隱居。
或後來被滿清搜捕出來殺害,或藏匿於民間山林遊山玩水,寫書立傳。
黃宗羲就曾經組織過抗清。
但滿清的力量太大,雙方巨大的實力懸殊最終讓黃宗羲不得不解散隊伍逃回家鄉。
眼下看似有了希望,可誰知道會不會又是一場絕望?所以他不想再賭。
不然一旦賭錯了,就不是他一個人的身家性命,而是數千跟著他起義的義士們以及他們背後的家庭。
“但至少也該把訊息散播出去吧。”
黃宗會又道。
“嗯,派人聯絡張閣老,把訊息告訴他,一旦西南有變,韃子被擊敗,我們便在江南舉起義旗!”
黃宗羲下了決心,接著又道:“還有用晦、考夫、敬可、文白他們,可以與他們相見,只是說說這些事情,但先別提舉義兵的事情就是。”
他嘴裡的用晦、考夫等人就是呂留良、張履祥等人,這些人不僅與他一樣曾經舉起反清大旗,同時也是他恩師劉宗周的弟子。
所以黃宗羲與他們交情很緊密,都屬於江南反清文人圈。
曾經黃宗羲以為在滿清的高壓統治下,諸多好友四處躲藏,以後恐怕少有機會再走動。
如今卻是沒有想到天下有變,還能有如此機會。便也是時候聯絡以前一同反清的朋友義士,待時機而動,推翻暴虐的滿清朝廷。
“好!”
黃宗會應下。
接著兩兄弟又聊了幾句。
黃宗會便穿上蓑衣,冒著風雨離開。
黃宗羲把他送到門外,站在廊下,看著弟弟消失在風雨裡,又看向天空驟雨不斷,目光裡,已滿是深望。
若那西南的太祖是真,就太好了太好了。
湖南湘西,金蘭鄉高節裡“敗葉廬”內,才四十二歲的王夫之整理好了自己的《落花詩集》。
自從六月跟著自己顛沛流離的妻子鄭氏去世後,王夫之就沉默了很多。
他曾經跟隨過堵胤錫抗清,也與夏汝弼、管嗣裘、僧性翰組織過起義,最終都失敗了,又被清廷通緝,只能改名換姓,東躲西藏。
如今抗清大業無望,想起父親臨終前要抗清到底,但現在卻孤家寡人,四處流浪,亦是悲憤難耐,心中絕望。
至此,王夫之便醉心於學問,關注于思想,不再理會天下大勢。
然而西南的風卻很快吹到了湖南。
湘西雖偏遠,但實際上朱棣從湖南一路攻城略地,取貴州佔雲南的事情他已經聽說了。
甚至也有好友在去雲南投奔朱棣的路上還曾經找過他,問他願不願意一起去。
但當時王夫之已經對抗清大業徹底絕望,覺得即便有一支明軍佔領了昆明,以明年內部傾軋,互相爭權奪利的情況,讓他充滿了悲觀。
畢竟當初湖南抗清失敗,就是何騰蛟與堵胤錫發生內部矛盾。後來永曆內部五虎干政,因與管嗣裘的關係他也是看在眼裡。
所以王夫之並不認為這次能成功。
然而今日學生卻帶來了一張紙,一張他從未見過,白潔如玉的紙。
紙上有朱元璋的撰文,甚至有朱元璋的畫像和玉璽。
王夫之愣愣地看著上面的內容。
太祖下凡救世?
“先生,先生?”
學生管永敘見王夫之發愣,便出聲問了幾句。
“收拾收拾。”
王夫之放下了紙張,輕聲說道。
管永敘納悶道:“先生要收拾什麼?”
“離開這裡。”
“離開這兒?又要走了嗎?去哪?”
“雲南!”
王夫之站起身,走向臥室準備收拾行李。
管永敘愣了一下,忙跟過去道:“先生真的要去投奔太祖?可這事是真是假還未定論,這世上真有神仙嗎?會不會是假冒的?”
“五千人,攻破貴州數萬大軍,又攻破吳三桂數十萬大軍。現在太祖帶著兩萬人來,又何嘗大業不復?”
王夫之頭腦很清醒地說道:“你我在湘西,離得近,這些你都是知道的,你又怕什麼?”
管永敘恍然大悟:“是了,是了。”
“若真是太祖下凡,大業可成,大業可成!我一定要去雲南看一看,父親遺願,或許就能實現了。”
王夫之情緒愈發激動,收拾行李卻是愈發急躁,沒了乾脆也就不收拾了,隨便帶了幾身衣物,裝在箱子裡,走出門去,仰頭大笑道:“此去,若是死,便死了罷。”
父親遺願,妻子病逝,孤寡一人,他也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除了黃宗羲、王夫之以外。
顧炎武此時因正遊歷山海關而尚不知道,江南許許多多的義士,也都紛紛知道了這件事情。
有人激動萬分,有人心中擔憂,有人心馳神往,還有人付諸行動。
如屈大均、祁班孫、魏耕、錢瞻百、錢纘曾、潘廷聰、李謙汝、傅山等等明末清初一直致力於反清復明的文人學者,不少人都奔赴雲南。
特別是傅山。
他曾多次行走天下,希望找到抗清的辦法,最終絕望才被迫歸隱。
如今有了希望,便千難萬難,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