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喬穎臻。
一身剪裁得體的美國女兵的裙裝,婀娜而颯爽。不過是藍色的,如深藍的海水般。
在沉三多眼裡,記者就特麼的是個攪屎棍子,什麼事情有他們一摻和,那一準兒就跑偏了。所有的車都得翻溝裡。
而此時更讓他一頭黑線的是喬穎臻旁邊的姚正閭。
按理,姚正閭是一個難得的偵探人才,可他偏偏跟個女記者攪和在一塊兒,而且揪住林耀祖桉不放。他從滬上被髮配到廣城做個小小的探長,也是因為這個。
沉三多想不明白,這人咋就這麼死性?明明大好前程不要,卻去鑽牛角尖。讓他也真是醉了。
見沉三多如此反應,喬穎臻又叫道:“沉局長……”
沉三多衝喬穎臻舉起手道:“你等會兒。”他上前示意姚正閭借一步說話。
姚正閭朝喬穎臻點點頭,跟著沉三多朝旁邊走了幾步。
喬穎臻見如此情景,就對範景泰道:“範特派員吧?”
“在下範景泰。小姐怎麼稱呼?何處高就?”
喬穎臻莞爾,伸出手來道:“喬穎臻,滬上新報駐廣城辦事處特派記者。”
範景泰輕握了一下喬穎臻的手道:“久仰,久仰。”
喬穎臻鬆開手道:“幸會。”接著單刀直入地問道:“據說這個特別稽查大隊是範特派員動議成立的。如今隊長司馬雲爾遭槍擊身亡,接下來,特別稽查大隊是否有新隊長的人選?還有特別稽查大隊是一個什麼性質的機構?換言之,它是幹什麼的,為什麼組建這麼個機構?”
“喬記者真是犀利,如此一連串的問題,範某真的不知道該從何答起。”範景泰自嘲地笑說道。
“謝謝特派員誇獎。那咱們就從最簡單的開始吧。”喬穎臻笑盈盈地道。
範景泰也是微笑地看著喬穎臻,目光裡帶著滿滿的欣賞。
“據說,被槍擊致死的司馬雲爾隊長是特派員的親屬,這一點你不否認吧?”喬穎臻臉上掛著笑,但語氣凌厲地問道。
範景泰收斂了一些臉上的微笑,沉吟道:“喬記者真是開門見山,凌厲得緊啊。您的‘據說’用得太多了。”
這回輪到喬穎臻愕然了,她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範景泰見已經抓住了談話的先機,就道:“公務人員遭到槍擊,目前是一個很複雜的事情,不如請喬記者移步,咱們慢慢談。”
喬穎臻沉吟著點點頭。
兩人走向院門。
在喬穎臻與範景泰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地爭奪談話先機的時候,沉三多和姚正閭也沒閒著。
不過,他們並沒有聊眼前的桉情,而是沉三多言辭閃爍地想套取姚正閭來廣城的真正原因。尤其是對林耀祖桉為什麼耿耿於懷。
姚正閭根本不明白沉三多的真正用意,所以,他的回答在沉三多看來,多數都是顧左右而言他。
沉三多數次提到眼前的特別稽查隊,話裡話外充滿了許諾。
但姚正閭好像對此一點熱情都沒有。
無奈之下,沉三多隻好把事情挑破,沉聲道:“你認識林耀祖。”
姚正閭一愣。
沉三多盯著他,咄咄逼人地問道:“他是你什麼人?”
姚正閭審視著沉三多,想著他是什麼意思,自己又該如何回答。
沉三多見狀,放緩了聲音道:“你目前在廣城,有關卷宗我還可以下令交給你。”
“你真想知道林耀祖是我什麼人?”
“當然,這樣我也好知道怎麼幫你。”
姚正閭咬牙道:“他是我父親。”
這下沉三多簡直驚掉了下巴。
他凝視著姚正閭,喃喃地道:“父親?”
“是養父。”
沉三多稍稍放了下心,剛才緊繃的神經也鬆弛了一些。但隨即又緊張了起來,因為養父也是父。甚至有時候,唉,俗話說,生不如養啊。
那一瞬,沉三多差點失了方寸。
他暗歎了一聲,拍拍姚正閭的胳膊,把發現的彈頭和瓷娃娃交給他,低沉地道:“幹你的活吧。”
沉三多帶著姚正閭走到街角的牆邊,告訴他彈頭就是在這裡發現的,然後頭也不回地朝院門走去。姚正閭的事情,他還沒有徹底想明白,這個探長與林耀祖的特殊關係,如一記悶棍,一下子把他打蒙了。
但他知道,自己現在更要關心的是那個女記者。這節骨眼上,他不能讓範景泰獨自跟她呆得太久。
姚正閭見沉三多有些沮喪地離開,一時也摸不著頭腦。就蹲下身來,仔細地扒拉著地上鞭炮的碎屑,又檢視著牆面。
終於,他在離地面不到三尺的地方,找到了明顯的子彈擊中的凹痕。
他站在凹痕處,目光連上地上那片乾涸的血跡,極目遠望。
一睹牆,一頂花棚。
碗口大的格子長,彩色的紙花依舊在風中顫抖。
他一陣茫然,見小警察白德立從大門裡走出來,就叫住他,問他會不會騎馬。
這白德立是內蒙的兵,後來調任警局,騎馬那是童子功,就道:“會的,探長。”
姚正閭就吩咐他去院子裡騎了高頭大馬出來,停在地上乾涸的血跡處。
白德立知道是姚正閭辦桉所需,什麼也沒說,小跑著進院。
片刻,騎著棗紅的高頭大馬出來,站在一灘血上。
姚正閭讓他站著別動,自己在牆根蹲下,把頭倒懸著,臉貼在牆上,一隻眼靠著子彈的凹痕,連著馬上白德立的額頭,看過去。
白德立的上半身越過花棚,擋住了500米開外的一顆大榕樹。
馬打了個響鼻,移出了姚正閭的視線。
一顆粗大的樹枝直衝著姚正閭的眼睛。
姚正閭起身,擺擺手示意白德立不要復位了,上前讓他把馬送回去,然後去車上拿工具箱,指著前面的那棵榕樹,叫他繞到前面的巷子跟自己會合。
白德立聽命而去。
姚正閭掏出本子,在上面畫了張簡圖,標上子彈凹痕、血跡與大榕樹,註上了第幾根樹杈。然後收起本子,疾步奔前面的明理巷而去。
白德立拿到勘查用的工具箱出來的時候,正好碰到氣休休奔出來的喬穎臻。
白德立在警局裡見過幾次這個女記者。見她在問誰見過姚正閭,就自告奮勇地說自己知道,接著就帶著她,去到他和姚正閭約好的見面地點。
可是當他們依約尋到那棵大榕樹時,並不見姚正閭的蹤影。
大樹根上,放著一雙鞋襪。
正在詫異間,就聽姚正閭在樹上喊道:“嗨,我在這兒。”
兩人朝上望去,隱約可以看到枝葉叢中姚正閭的身影。他趴在一根不是很粗的樹枝上,胳膊腿都纏繞著樹枝,正緩慢而小心地朝後蠕動著。
“馬上下來。”
兩人面面相覷,目光裡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來。
白德立一邊喊著:“我上去幫你吧,探長。”一邊走到樹跟前,朝上望著。
喬穎臻趕緊小聲地責備道:“你小聲點,別嚇著他。”
姚正閭聽得此言,心下甚是欣慰,比自己剛剛查到搶手的狙擊位置更欣慰,因為喬穎臻確實擔心自己安危。
如此這般地,姚正閭快速地攀援著樹枝,轉眼就下到了最底層的一處樹杈。他見白德立站在樹下,就叫他走開。接著自己手腳並用地環報著樹幹,出熘地滑了下來。
他的雙臂根本就抱不過來。
天不遂人願,就在落地的一瞬間,左腳剛一著地,一陣刺痛傳來,身子一歪,側翻在地。只聽卡察一聲,大腿又是一陣刺痛。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