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這個混賬東西,從小到大就沒有個消停的時候!”
中年文士嘴裡喝罵著,手中卻不曾怠慢,他趕忙撩開轎門,而後閃身下轎,在僕人的引導下,往人群中擠去。
進入人群中之後,他沒有看那些兵馬司軍士一眼,而是徑直走到那個年輕漢子身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他滿面怒容,臉上青筋直蹦,對著年輕漢子怒斥:“豎子!這京師乃首善之地、天子腳下,豈是你能撒野之地?”
從看到中年文士帶著僕從進入人群之後,那年輕漢子的臉色便非常難看,直到捱了一巴掌,他的臉上反而有些釋然。
“哼……我自已惹下的事自已可以承擔,與你這翰林學士有何干系?”
中年文士怒道:“若非你是我之胞弟,你求著我都不會管你!”
說著,他扭回頭對那名校尉微微點頭:“在下翰林院庶吉士、都察院觀政李若琳,此人是在下之胞弟,不知他所犯何事,值當眾位拔刀以對?”
……
那校尉頓時就有些傻眼,不禁暗自腹誹,今日出門定是沒看黃曆,這沒來由的就惹上了一個儲相的兄弟。
他還有一點慶幸之處便是到目前為止自已還沒做什麼出格的事。
“小的見過翰林老爺。其實倒也沒什麼事,今日有貴人要豐慶樓宴請賓客,上面給小的的命令是驅逐街面上的乞丐。”
那名校尉此刻的姿態放得很低,不停地點頭哈腰作揖,這讓怡然居樓上的幾位都忍不住看了一眼房間內的茶樓夥計。
而那名夥計卻正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嘴裡不時地發出嘖嘖聲。
那校尉繼續涎著臉道:“怎奈令弟也就是這位壯士橫加阻攔,小的拔刀亦不過是嚇唬令弟,斷然是不會當街持器行兇。”
那中年文士蹙了蹙眉,看向那些乞丐的眼神裡毫不掩飾地嫌棄,可他仍舊滿臉正氣,義正言辭道:“這些乞丐也著實可憐,爾等只管驅趕卻不得傷人分毫。”
說完,他便以眼色示意僕從遞出一小塊碎銀,而後臉上滿是悲天憫人之色。
“今日便是在下要宴請幾位大人,宴席之上定會求得幾位大人上書朝廷與廠公,妥善安置這些行乞之饑民。”
“那小的就不便再叨擾了,這便告退!”
隨後那名校尉會吆喝著自已手下的軍士驅趕著那些行乞的饑民往南而去。
即便那些人之中的老弱婦幼再如何懇求,換來的也不過是粗暴的推搡與謾罵。
而那個年輕漢子見狀便要再次發作,怎奈身邊突然又圍上來幾個僕從有的抱胳膊、有的抱腿將他死死摁住。
這幾個僕從他都認識,都家裡的老人,由他父親親自調教出來的,他生怕自已一使勁真傷著他們哪一個。
“嘁……”
當那些兵馬司的軍士們走遠後,中年文士正志得意滿間,突然聽到一聲嗤笑,而後便看到了李若璉滿臉不屑的眼神。
只見李若璉兩臂輕輕一揮甩開一眾僕從,走到中年文士的身邊,與其擦身而站,而後輕聲道:“虛偽!無恥!”
“李成甫!你莫要太過分,是我剛剛為你解決了一場麻煩!”
“呸!大丈夫有所為而有所不為!我有言在先,我惹下的事自已會承擔。”
李若璉狠狠在地上吐了一口痰,而後繼續低聲怒道:“用不著你這個與那些禍國殃民之奸佞狼狽為奸的偽君子搭救。”
中年文士姓李名若琳,字完之,天啟二年進士,他是魏忠賢麾下的閹黨領軍人物之一馮銓的心腹黨羽,李若璉的親大哥。
崇禎年間,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全面倒臺,他亦受到牽連,被判徒三年,後輸贖為民,從此仕途盡毀。
甲申之變後,李若琳便追隨馮銓降清,而後在順治年間曾官拜禮部尚書,深得其時攝政王多爾袞的信重。
這就是一個典型的沒什麼節操的文人士子,而李若璉在北京淪陷時,死守崇文門不退,後見大勢已去才橫刀自刎以殉國。
同為兄弟,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有時候就是這麼大,朱慈炅不由得如是想。
之前當他聽到街上有人大聲喊順天府上林苑李若璉時,他的眼睛瞬間就明亮起來,而後便仔細觀望起事態的發展。
他在前世就甚為喜歡這個公正無私、恪於職守、堅持原則的錦衣衛指揮同知,只是他明年考中武舉才得以進入錦衣衛。
現在若是提前將其召入麾下,會不會有偃苗助長之嫌,而影響他原本的成長曆程?
不過他又想到,前世曾看到過有一種說法,說是其本人以武中式,欲從軍報國、立功邊陲,怎奈陰差陽錯進了錦衣衛。
想到此節,朱慈炅對自覺站在雅間門口的伍湖招了招手,待其近前他便輕聲吩咐了幾句,而後伍湖便下樓而去。
在天啟皇帝的眼神示意下,談敬識趣地將茶樓夥計趕出雅間,而後司海亦步亦趨跟著夥計至其出門,便主動守在門口。
天啟皇帝剛剛全程目睹耳聞了朱慈炅對伍湖的吩咐,於是他好奇地問道:“皇兒,此人有何特別之處?”
朱慈炅隨口答道:“俠肝義膽、忠正剛直之士,兒臣看著就心生歡喜。”
“可那李若琳胸有丘壑、腹有乾坤,其人文采斐然,往常也時有中正之言,朕還擬授其為翰林院檢討呢?”
“趨炎附勢、表裡不一一小人爾!”
看著朱慈炅臉上毫不掩飾的鄙夷神態,天啟皇帝的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他忽然意識到什麼。
然後他用了一種只有他們父子二人才懂的詢問眼神看向朱慈炅,見其微微點頭,便忍不住長長呼了一口氣,而後不再言語。
“你不要太過分!怎麼說我也是你大哥,父親老大人新喪未久,我不與你一般見識,望你好自為之!”
李若琳低聲怒吼著,話語間卻以示自已的大度。然而李若璉聞言卻哂然一笑:“我以與你是兄弟為恥。”
“你……”
“你什麼你?你為虎作倀一天,我老李家便以你為恥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