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炅實在不忍心讓這個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伺候著他的小宮女早早去接觸那些她不該接觸的東西。
當他們回到永寧宮正殿時,天啟皇帝已然離去,唯有任貴妃靜靜坐在那裡發呆。
……
皇城西北內校場。
天啟皇帝在點將臺上輕輕踱步,儘管他此刻面上清朗敦厚,可眉間總有一縷憂愁凝結其上,久久不能散去。
他時而看向臺上聚精會神研讀兵書的徐、朱、孫、盧四人,時而看向校場上操訓正熱的淨軍士兵。
他剛到之時,原本侍奉在身邊的談敬打算將臺上幾人喚醒,是他阻止並將隨行諸人留在臺下,只帶談敬一人登上點將臺。
見到徐光啟不僅埋頭苦讀,而且嘴裡不時發出嘖嘖聲,天啟皇帝輕笑著對談敬說道:“徐愛卿定然是讀到了精彩之處。”
談敬也輕笑著點頭表示贊同。
天啟皇帝重重地咳嗽了一聲,而後對著正抬頭表示不滿的四人道:“皇弟、諸位愛卿,你等這一日可有收益?”
四人慌忙收起剛剛被貿然打攪後而不滿的神色,疾步上前行禮。
朱由檢正色說道:“啟稟皇兄,臣弟此番確然受益良多。”
“陛下,老臣若是餘生只與這些典籍終日廝混一起,那老臣死亦無憾矣。”
徐光啟臉色微微發紅,情緒有些激盪。
天啟皇帝眉間漸展,他輕笑道:“皇弟所言,朕心甚慰。”
“至於徐愛卿,你就不要想得太美。大明如今多事之秋,還需愛卿不遺餘力,多為朕分憂,多為國朝效力才好。”
天啟皇帝逗趣完畢,發現徐光啟有些訕訕然,他便又笑著看向孫、盧二人道:“兩位愛卿,你待怎講?”
孫傳庭硬邦邦回道:“回陛下,臣讀此書,亦感大有裨益,然典籍總歸只是前人之經驗,臣以為只可借鑑,不可循矩。”
說著,他便舉起手中的典籍,翻動間其書扉面之上隱隱綽綽顯現出五個大字——司馬穰苴書[1]。
“若蹈其規,與那紙上談兵之趙括又有何異?而臣讀此籍,只為學習,不奉圭臬也。”
他剛說完,全場頓時一片寂靜。不愧是那個剛直不阿的孫傳庭,唯有心中無私之人,才能真正做到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
“伯雅兄所言甚是,建鬥深以為然。陛下!臣亦做如是想。”
盧象升先是朝著孫傳庭拱手對其剛才那番言論以示敬意,而後對天啟皇帝再次行禮,恭聲道:“兵者詭道也。”
“孫子曰,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戰陣之上,從未曾見放之四海而皆準之兵法戰策。唯有因地制宜,伺機而動爾。”
天啟皇帝微微點頭,對於朱慈炅推薦的這兩位是愈發感到滿意。
他突然好奇地看向孫傳庭,話鋒一轉:“孫愛卿,代州距京師七百餘里,朕上月廿七才傳旨,你是如何於昨日便進京的?”
“啟稟陛下,自臣去職歸家之後,便終日耕讀賦閒,除此便無所事事。傳旨之人至臣家中時,臣其時恰在易州鎮訪友。”
“傳旨之人得知臣之所在,便星夜趕至易州,臣得旨而知陛下急召後便不敢耽擱,一路驛站換馬,於昨日晨間入京。”
“如此倒也說得過去,易州鎮距京師不過三百里,不過愛卿此行確也辛苦。”
天啟皇帝點頭表示理解,又看向盧象升:“盧愛卿,大名府距此卻八百餘里。”
盧象升臉上絲毫沒有波瀾,淡然道:“陛下急召,唯星夜兼程爾!”
盧象升的話讓在場諸人瞬間一怔。這是個狠人,來回一千六餘裡,即便三百里加急也要五天有餘。
可這位倒好,不到六天六夜就到了。尤其是徐光啟,老頭不禁感慨萬千,當初他奉詔由松江府入京,水陸共計兩千三百餘里走了三個多月。
年輕真好!
天啟皇帝越看盧象升越喜歡,其實他與盧象升不過相差四、五歲而已,算起來應該是同齡之人。
可在盧象升身上,他看到了更多年輕人不該有的沉穩幹練,也看到了年輕人特有的銳意進取。
若是能夠培養幾年,此人之前途將不可限量。想到此處,他不禁對朱慈炅推薦的另外一人曹文詔大感興趣。
天啟皇帝又與幾人閒聊了幾句,便離開內校場,往乾清宮而去。
……
遼東錦州城下。
驕陽似火,碧空如洗,在這方小小的一城之地,一場殘酷的戰爭正在爆發。
城頭怒吼的火炮隆隆聲已漸漸沉寂下來,原本在其掩蓋下的喊殺聲再次充斥在戰場的每一個角落。
八旗大軍四面八方潮水一般再次湧向錦州四面城牆,大軍前方是一輛輛被極力推動著快速移動的楯車。
它們無視行軍路線上偶爾出現的已方軍士屍體,一往無前!
楯車剛過一箭之地,躲在其後受其庇護的箭手們不時地閃身而出。
他們朝著城頭張弓射擊,而城頭明軍射出的飛箭也不時地或從楯車兩側嗖嗖飛走,或直接釘在楯車前面發出噗噗聲。
偶爾也會有軍士被流矢射中甲冑未能覆蓋的身軀,而悶哼倒地。
當他們終於抵近城壕[2]時,漫天的濃煙驟然在城頭騰起,而後銃聲大作。
飛箭和火銃彈丸激射而下,給攻城大軍不斷地造成零星的傷亡。
北城城頭的趙率教看著面前的這一幕,他此刻臉色狠厲,眉間卻寫滿了困惑。
他總覺得自今日凌晨建奴丑時開始有所動靜,卯時進兵,至辰時開始攻城後,這北城的攻勢一直有些不對勁。
他用手捏了捏眉心,喃喃自語道:“究竟是哪裡不對呢?”
“總戎,這都快攻了一個多時辰了,可今日這建奴為何不近城牆呢?而且楯車後方的桶梯比之從前尤其少。”
趙率教身邊的標營營官沒有聽到他的自言自語,而是面帶不解地出聲詢問。
趙率教聞言,眼前頓時一亮,這北城的建奴恐怕是在佯攻。
他先前一直先入為主地以為是已方準備充分、火力夠猛,才壓制得建奴大軍一直未能攻至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