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樂清曾言：監造之官，自愛者專求節省，不省者剋落，一經節省、剋落，便難行法。”
畢懋康此刻臉色沉重，繼續說道：“後湖先生又有言，既無利結於前，不畏法繩於後。大小糊塗，上下苟簡了事足矣，安望精工？這便是其三。”
“我中國盡屬公家，有司不知造，將吏不知用，士卒不知打放、收拾。公家之事，匠作定然不肯盡心。”
“嘗聞東西兩洋貿易，諸夷專買廣中之銃。百姓賣與夷人者極其精工；為官府製造者便是濫惡。以此觀之，我中國不肯精工耳，非不能精工也。”
“這又是為何？”
徐光啟大著膽子，但還是顯得有些心虛地說道：“概因匠戶之祖制吧？”
在這大明朝，祖制其實就是個坎，也是個遮羞布。平常可放之四海皆準，若過不去時，就可以用其來遮擋一二。
天啟皇帝此刻臉色難看至極，魏忠賢也是滿臉驚怒之色。
天啟皇帝其實深知，當下整個朝廷內外，貪腐之風橫行，官員們上下其手、大小糊塗、尸位素餐者比比皆是。
但以節省為名，行欺上瞞下之舉，更有甚者明目張膽剋扣以中飽私囊，而匠戶們居然也對朝廷指派的任務粗製濫造、瞞天過海，而這所有的一切，他竟毫不知情。
他目光森然地瞪了魏忠賢一眼，魏忠賢原本驚怒於畢懋康膽大如斯，竟把這個朝堂上下都捂得嚴嚴實實的蓋子給掀起來，可當看到天啟皇帝的眼神，他徹底有些慌了。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全身伏倒，渾身打顫，說道：“皇爺、陛下啊，奴婢也是剛剛才得知啊。陛下息怒，奴婢罪該萬死！”
“你這個東廠提督是怎麼做的？嗯？那錦衣衛呢？也在尸位素餐嗎？談敬，讓田爾耕速速滾來見朕。”
天啟皇帝臉色潮紅，腦門青筋暴起，他大聲怒吼著。你們還真當朕這個皇帝那般好糊弄嗎？
“魏忠賢，你回去給朕好好整治一番，朕要看到能實心任事的廠衛。那些匠戶或可從輕處理，然兵仗局、軍器局那些個內官、官員們都給朕從嚴、從重處置。”
聽到天啟皇帝直呼其名，魏忠賢亡魂大冒，他全身瞬間就被冷汗浸透，他惡狠狠地說道：“皇爺，奴婢回去便整頓，稍後就會遣人去查那些害群之馬。”
“父皇，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事倒也不全怪魏老。近年來，尤其去歲，我大明災禍頻發，各地、各縣賑濟之事均需廠衛監督、斡旋，怕是人手或有不足也未可知。”
看到朱慈炅居然替他說話，魏忠賢此時微微抬頭，他看了朱慈炅一眼，心下不禁感激萬分。
可旁邊徐、畢那老三位卻長身行禮，只道請陛下息怒，保重龍體之類，對魏忠賢的處境全然一副樂見其成的模樣，讓朱慈炅差點笑出聲來，這老三位可真是睚眥必報。
“皇兒，你別替他說好話，如今這朝堂上下沆瀣一氣，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聽到天啟皇帝意有所指地給他扣了這麼一大頂帽子，魏忠賢眼前一陣發黑，他一個勁地磕頭求饒：“奴婢罪該萬死，請皇爺饒過奴婢這一遭吧。”
“現在就給朕滾去東廠！若是此番整頓不好，你這東廠提督就別幹了。”
朱慈炅此刻偷瞧那老三位，他們嘴角的笑意卻怎麼也藏不住，他也不禁莞爾一笑。
待魏忠賢顫顫巍巍出了暖閣，朱慈炅側頭仰望天啟皇帝，說道：“父皇息怒！兒臣有句俗語，此刻想送給父皇。”
“講來！”
天啟皇帝此時有點餘怒未消，口氣聽上去自然有些不善，站立著的那老三位也馬上做洗耳恭聽狀。
“莫要用他人之錯來懲罰自已！”
天啟皇帝嘆了一口氣，看著面前的這個小人兒幽幽說道：“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何來他人之錯？罷了，朕知皇兒之心意。”
說罷，他又抬頭對老三位鄭重道：“三位愛卿，舊事已遂，朕將逐一清除舊弊，勵精圖治，終有一日，朕必將為皇兒留下一個朗朗之世。”
“陛下聖明。陛下眷眷之心必可上昭日月，下感萬民。我大明覆興有望。”
徐光啟聽聞此言，不禁老淚縱橫，他心神激盪，整肅衣冠、推山倒柱、拜伏行禮。
畢氏兄弟見狀也毫不猶豫跪倒在地，大禮參拜，二人齊聲道：“陛下聖明，我大明覆興有望。”
“陛下如今春秋鼎盛，然國不可一日無君，亦不可一日無本，當早作打算為善。”
天啟皇帝一怔，疑惑地凝視著徐光啟，國本這種事歷來都是帝王禁忌，世宗、神宗為國本之事歷經數十年內耗，便足以為鑑。
徐光啟目光凜然，言之灼灼：“陛下，老臣今歲已六十有六，而陛下年富力強，臣此舉雖有投桃報李之嫌，然臣自問並無私心，唯天地可鑑。”
天啟皇帝暫時打消心中疑慮，臉色轉為溫和，柔聲道：“此事朕定會細細思量，容後再議。”
“三位先生快快起身，你們年歲已長，更當愛惜身體，只有如此才能繼續為國朝效力，襄助父皇成萬世之業。”
朱慈炅連忙出言打斷這個話題，他有點害怕，若是繼續下去的話，國本之事可能會成為天啟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他又微笑輕言道：“有句俗話便是，身體是復興的本錢。”
“皇兒今日的俗話確然不少，哈哈……”
“殿下果真是妙人妙語。”
“殿下天縱之姿，往後必會成為如陛下一般的聖君。”
“殿下此語甚合老臣之意。”
閣內氣氛為之一鬆，在天啟皇帝的示意下，三老又重新坐回座位，朱慈炅先是以微笑回應天啟皇帝，又謙虛感謝三老謬讚，隨後他又臉色整肅。
“三位先生可知自生火銃？”
畢懋良急切問道：“殿下，何為自生火銃？”
“火銃不再使用火繩引火，也無需藥池，而是用燧石透過機巧簧片打火，引燃藥室內之火藥便可激發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