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四爺自打今日認識了付老先生這一家人,所受的撼動也只能跟他聽聞全族被抄家流放那次相比了。
可這次又大有不同,他實在是佩服慕離!這樣年紀輕輕的姑娘,見事如此透徹,行事如此周全,他甚至都覺得,能遇上這樣的東家,是他的造化。
思及此處,徐四爺愈發恭敬地躬身說道:“東家思慮周全,徐某感佩不已,只是,方才聽聞東家即將遠行,那這契書?”
“哦,”慕離隨口說道:“明日你先將定下來的這些人都簽了,契書直接交給我爺爺保管就是,對了,還得好好物色一個看倉庫的,這事兒你也上點兒心。”
徐四爺沉吟道:“說起這庫房看守之人,最怕監守自盜,村裡大多沾親帶故的,難保誰不會起了歪心思,將主意打到這看守之人身上。
所以某以為,不若從那幾戶散戶人家中來挑,這一來,他們在村中本就孤立無援,若是得了這差事,必會珍之慎之。
二來,散戶雖無依仗,卻也無牽掛,自然也就少了許多糾葛,只認東家一人為主,也好拿捏。”
慕離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笑問道:“聽徐四爺這樣說,莫非心中已有了人選?”
徐四爺連連搖頭道:“沒有沒有,我只是給東家一個建議,若是有了人選,恐東家還要疑心,我與那人相熟。
我自己便是個賬房,若是選了與自已相熟的人來做了庫房管事,那不更是坐實了我們蛇鼠一窩,監守自盜?
這樣毀前程的事情我可不幹,東家說笑了。”
慕離一看自己隨口一說,竟引來徐四爺如此長篇大論,心知他是個謹慎的人,不免失笑道:“四爺你擔憂過頭啦,我既用了你,便是信你的。
不過你說的也有些道理,那這人你們就先慢慢挑著吧,左右還有十來天庫房才能蓋好,也不急。”
“是。”徐四爺見這裡沒什麼事兒,默默一揖,便退了出去。
不多時李貨郎和元五就趕著驢車進了院子,後面還跟著肖有福。
慕離詫異道:“有福叔,你怎麼也來了?”
“東家,”肖有福先對慕離行了一禮,這才開口說道:“小李子去買布,我便託他也幫我買幾尺布回來,好裁身新衣。過幾日東家回來,我跟著東家去談生意,也不至於失了東家的體面。”
“你有心了。”慕離讚許地看了他一眼,便張羅著要看布。
幾個人不一會兒就搬了十二匹布進堂屋,慕離卻一眼瞧出來元五對李貨郎似乎頗有微詞的樣子。
慕離邊看布邊漫不經心地問道:“今日買布可還順利?”
元五一聽就來了精神,揚起下巴挑釁地看向李貨郎。
李貨郎默了默,才微微低著頭說道:“回東家的話,因著東家要的量大,我們跑了好幾家布莊才將貨湊齊了。”
“那還不是你自討苦吃!”元五毫不客氣地指責道。
慕離挑了挑眉沒說話,就聽李貨郎繼續說道:“東家,因著買麻布的大多是莊戶人家,或是在外頭出苦力討生計的。他們大都偏愛黑色、褐色那樣深沉的顏色,耐髒不說,磕了破了也好縫補,因此許多布莊都壓了許多淺色的庫存。”
李貨郎說到這裡便面露難色,不免頓了頓,慕離問道:“然後呢?”
“然後?”還不待李貨郎說話,元五就介面道:“然後有個布莊掌櫃的說,若我們能將他的庫存都要完,他便可以給我們一匹布便宜六十文錢。
原價三百文一匹的布,只要我們二百四十文,十二匹布啊,那就是七百多文錢!”
元五說到這裡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李貨郎一眼,這才繼續拱火似地說道:“可姑娘您猜怎麼著?
這小李子竟是個犟種!我和那布莊掌櫃說破了嘴,他就是不肯答應,非要東拼西湊地跑了好幾家,才買了這些高價布回來?”
“有這回事兒?”慕離波瀾不驚地問道。
李貨郎此刻已經被元五數落地面紅耳赤,見慕離發問,只囁嚅著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見此情形元五更來勁了,眼睛一瞪疾言厲色地說道:“你倒是說話啊!在布莊的時候你不是挺能的嗎,怎麼現在姑娘問你話,你倒是答不出來了?”
“元五,不得無理。”慕離不悅地斥了一句,元五這才悻悻地閉上了嘴。
李貨郎思慮再三,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緩緩地說道:“元五說的沒錯,那布莊掌櫃的確實願意讓利六十文賣給我們布。
可,可他那布顏色卻是不齊的,無論怎麼湊,都湊不出只兩樣色十二匹布來。
我想著,東家做工服本就是為了整齊劃一,好管理,分兩樣色,也只不過是為了分男女。
可若是摻了三樣色,四樣色進來,且今日是粉的藍的,下回去買又是青的綠的,那還如何談整齊,如何談管理呢?
所以,我才拼著得罪了元五,硬是走了三四家布莊,才湊齊了這兩樣色十二匹布。
東家若是要罰,便罰我一人好了,此事實乃我一人所為,與旁人都無關,也是我不聽元五兄弟勸的。”
元五聽得一愣一愣地,看看李貨郎,又看看慕離,若有所思地想著些什麼。
慕離了然地點了點頭,緩緩地開口說道:“很好,關鍵時刻見事清晰,不為蠅頭小利所驅動,你做得很好。”
李貨郎這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元五這時也已經反應了過來,趕忙衝著李貨郎一揖到底道:“小李兄弟,元五現在才明白你用心良苦,方才是我錯怪你了,你可千萬別與我一般見識才好。”
還不待李貨郎開口說話,慕離就笑罵道:“你倒是機靈,知道自己錯了就搶著道歉,是不是怕我罰你不吃晚飯啊?”
元五知道慕離這是有意給自己臺階下,故作可憐道:“好姑娘,我知道錯了,真錯了,我這不都給小李兄弟道歉了嘛,不吃晚飯可不行啊,少吃一口我都睡不著覺。”
李貨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打小走街串巷地賣貨,最會看人臉色,自然也看出來,東家這是不願意他和自己人傷了和氣。
於是也笑呵呵地說道:“東家千萬別錯怪了元五,這事兒也怪我,若我早些說給他聽,他也不會急成那樣,就是,就是那時我急著找布莊,沒,沒顧上。”李貨郎說著,略顯心虛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