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樂居里，慕老夫人稱病，老國公忙完了公事便來陪她用午膳。
慕老夫人難得體貼地替慕老國公淨了手，又奉了茶。這些事往日裡都是由下人做的，慕老國公心知她必是有所求，也不拒絕，由著她來。
果然，剛一在飯桌前坐定，慕老夫人就說道：“如今野哥兒、熠哥兒的喪事都辦完了，雲嶺也回來了，有些事，公爺還是早做打算的好。”
慕老國公故意裝作聽不明白的樣子，不動聲色地問道：“打算？什麼打算？”
慕老夫人也不著急，一邊替他佈菜，一邊稀鬆平常地說道：“雲蒼早亡，於慕家而言已是動了元氣。
風雨飄搖之際，妾身以為，公爺還是該儘早上表朝堂，將後繼之事定奪下來，以免家宅不寧。”
“唔，”慕老國公喝了口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孩子們的喪期都還未過，現在就考慮此事，是不是太早了些？”
慕老夫人只以為他這是被自己說動了，忙放下筷子道：“不早啦，自古立繼之事，都關乎著家族的傳承與安寧。
蒼兒之事妾身心中也十分悲痛，幸而雲嶺已過而立之年，也有兒女承歡膝下，再過一年，琳姐兒也該議親了。
若不早些將此事定下來，妾身唯恐有那宵小之徒窺視家業，再憑白生出許多禍端來。”
“禍端？什麼禍端？”慕老國公眉毛一橫，瞪著眼睛說道：“老夫有皇恩庇護！親王府我都不放在眼裡，我倒要看看，還有誰敢將禍事鬧到我家裡來！”
慕老夫人心中一喜，看來自家公爺這是真要與親王府撇清關係了？
枉她白擔心一場，生怕老國公只是眼前氣一氣，到時候氣順了，又要將那長寧郡主接回來給自己添堵。
現在聽他這麼一說，看來這事兒根本沒戲，慕老夫人不由眉開眼笑地奉承道：“是呢，公爺之功，舉國上下也再難挑出第二個來！
只是，這立繼之事到底宜早不宜晚，公爺還是多上心些為好。”
“唔，此事老夫自有定奪，你不必掛懷，用飯吧。”
慕老國公不欲與她虛與委蛇，敷衍過去便專用心飯，只是心中想起慕離那日說的話，放於桌下的那隻手不由漸漸攥成了拳頭。
然而七八日過去了，慕老國公這邊遲遲都沒有動靜，慕老夫人正心神不定地在房中來回踱步，白氏便帶著慕阮琳來向她請安了。
“母親，今日廚房送了上好的青魚來，媳婦兒特意叫他們熬了魚粥，這幾日連著下雨，母親喝了暖暖身子。”
“嗯，放那兒吧。”慕老夫人沒精打采地應付道。
白氏眉毛一挑，故作擔憂地問道：“老夫人可是身上不爽利？”
慕阮琳也上前一步跪坐在慕老夫人面前關切道：“祖母，家中事多，您要是哪裡不舒服，可千萬別瞞著。”
“你有心了。”慕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臂，嘆口氣說道：“家中禍事連連，好不容易才平靜了幾日，可我這心裡，還是不安得很。”
白氏一聽，連忙伏低作小道：“府上連著辦了幾場喪事，媳婦年紀輕，頭一次管家，許多事情都得勞煩母親幫我撐著，累了母親的身子，是媳婦兒的不是。”
“不關你的事兒，”慕老夫人疲憊地擺擺手道：“這麼大一個宅院，上上下下都要你一個人操持，已是不易。我老婆子身邊也有不少人伺候，你不必放在心上。”
慕阮琳眼珠子一轉道：“祖母，大伯父和二弟弟二妹妹雖然沒了，可還有琳兒和梁哥兒孝敬祖母，祖父他老人家對祖母又多有關懷，祖母且莫太過傷心了。”
一聽這話慕老夫人就氣不打一處來，可礙著慕阮琳在這兒又不好發作，愈發懨懨地不想說話。
白氏見氣氛一時僵住，連忙盛了一碗粥出來打圓場道：“母親快嚐嚐這粥，我特意叫他多多地放些姜沫去腥，母親嚐嚐，可別遮了這魚香味兒才好。”
見慕老夫人喝著魚粥臉色漸漸好了些，白氏這才笑眯眯地說道：“前兒我孃家人來送東西，管事的姚婆子說話有趣得很。”
“如何有趣？”
白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忍著笑說道：“她說，我孃家莊子裡有個農婦，這幾日下雨便去山上採蘑菇，不想那婆子是個糊塗的，竟採了有毒的蘑菇做與她男人吃。
那男人吃了菇子，狀若瘋顛，還說了好幾日的胡話。
那婆子學他行事說話的樣子學得惟妙惟肖，笑得媳婦兒肚子上的皮肉都發酸。”
“當真有那麼好笑？”
“當真當真，”白氏連說道：“母親若不嫌她粗笨，改日我便叫了她來與母親學上一學，保管叫母親也笑得合不攏嘴。”
慕老夫人用完了粥，將碗盞一推道：“那過幾日就叫她來吧，與我說說，我也鬆快鬆快。”
“是。”白氏見老夫人乏了，低眉順眼的收拾了東西，便領著慕阮琳出去了。
還未走出院子，白氏便焦急地問道：“琳兒，這樣真的能行？”
慕阮琳回頭看了一眼，淡淡地說道：“行不行的，等上幾日不就知道了。”說罷便氣定神閒地回自己院子去了。
慕老夫人怔怔地望著窗外出神，恍惚間，思緒又回到了她十七歲那一年。
那年南凌戰亂四起，各地守軍紛紛下令，要城中的商戶往兵營送糧送藥，還要徵醫女。
她原是西邊一戶小藥商——紀家的庶女，名喚紀桂芝。
當年紀家的當家主母捨不得叫自己的親生女兒出去送命，便將她這妾生的塞進了那送藥的隊伍裡。
紀桂芝心裡清楚，守軍哪裡是要徵醫女，明明就是，明明就是要了她們去給那些兵士們享樂用的。
那時她便想著，她這一生，怕是就這樣完了。
誰知還未到兵營，她們這一隊便被一股流寇給衝散了。那些人衝上來就殺人，她是躺在幾具屍體下面裝死，才堪堪躲過一劫。
就是那時，慕兆擎領著一小股遊軍從天而降，打退了那股流寇，也將她救了下來。
她看著天人一樣的慕兆擎，彷彿看到了她生命中的最後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