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那般忙碌的模樣,估計把飯打包送過去,她也顧不上吃。”
“商店裡也不是一直都忙,等顧客少了,她會自已做點吃的墊墊肚子。”
“她吃飯向來沒有個準點,店裡沒人了才會想起來吃飯。”
“所以啊,不用管她。”
“我老媽在的時候,還能幫襯著按時做個飯。”
“我老媽一但回了鄉下,我們家的三餐就完全亂套了。”
“現在,只能各管各的飯了!”
老馬聽了,點點頭,也就不再提這話題。
他們默契地收回視線,繼續朝著鎮政府後面的農貿市場走去。
集市裡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年味兒愈發濃厚。
門口擺著幾輛三輪車,車上掛滿了賣牛頭、牛蹄子、豬頭肉、豬大腸的招牌,熱騰騰的香味彌散開來。
老馬看了看攤販,對陳宇低聲說:
“很多村民過年都要殺豬宰牛。”
“但是,有些人嫌牛頭、牛蹄子、豬頭、豬大腸拾掇起來太麻煩,所以,乾脆就把這些東西賣給了二道販子。”
“這些人都是二道販子,這些年光靠這些買賣,賺了不少。”
三輪車周圍,圍了很多人,看起來生意很好的樣子。
陳宇點點頭,心領神會。
這事兒他知道。
昨天中午吃過飯,汪倩還陪母親來集市買了一頭牛頭,下午就讓母親帶回鄉下去了。
現在從鄉里到村裡有通中巴,半小時就能到,倒也方便。
穿過熱鬧的市場,遠遠的就可以看到麻將屋了。
其中的一家麻將屋,隔著棉門簾就能聽到屋裡噼裡啪啦搓麻將的聲音。
兩人掀起棉門簾走了進去。
屋內兩張桌子都坐滿了人,爐火燒得正旺,熱氣四溢,爐子上還烤著幾個土豆和紅薯。
供中途小餓的人墊墊肚子。
四個人已經開始了,剩下的兩人見老馬和陳宇來了,正好湊齊一桌。
大家都是熟人,也不多言,幾人落座,噼裡啪啦的麻將聲便重新響起。
一開始,陳宇的手氣就不太好。
幾把下來居然輸了十五元。
電話鈴聲響起時,老馬剛好側身勸著陳宇:
“老陳,要不歇會兒?”
“今天看你狀態不對,是不是太累了?”
連番輸牌,陳宇也有點懊惱。
老馬看出了今天陳宇的失常。
他拿出自已的大前門香菸,側身在爐火上點燃,然後遞給陳宇。
臉上露出幾分擔憂:
“老陳,你要不先休息一下?”
陳宇搖搖頭,說了聲:
“我沒事。”
他接過老馬遞給他的香菸,把煙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個長長的菸圈。
認識陳宇十幾年了,老馬知道他好這口。
只是因為身體原因,陳宇現在已經很少吸了。
今天是特殊情況,就給他點一支,讓他過過癮,順便緩解一下心情吧!
就在陳宇幾口把這支菸吸完,準備接電話的時候,鈴聲斷了。
習慣性地看了一眼螢幕,17:38,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而熟悉的名字——冉浩。
自從大學畢業後,兩人就各奔東西,失去了聯絡。
直到兩年前的高中同學聚會,才留下了彼此的聯絡方式。
正在詫異,冉浩來電所為何事。
電話又響起來了。
陳宇愣了一下,半天才按下接聽鍵,耳邊傳來老同學低沉的聲音:
“喂,陳宇,是我。”
“你……在聽嗎?”
陳宇心裡隱隱覺得不安。
“於潔出事了……”
“……半個月前已經入土了……”
“什麼?你說誰?誰入土了?”
陳宇渾身一震,猛地站起來。
腿帶動椅子碰撞在桌子上發出刺耳的響聲,桌上的麻將隨之灑落一地。
原本熱鬧的麻將屋瞬間安靜下來,大家都看著陳宇,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眾人皆是面面相覷。
陳宇怔怔地站在那裡,眼神空洞。
冉浩的聲音像隔了千山萬水,後面說了什麼他根本聽不見。
手機滑落在水泥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咚”的聲音。
幾位麻友趕緊圍了上來,攙扶著他坐回到椅子上,老馬急得拍著他的肩膀連聲詢問:
“老陳!到底咋了?”
陳宇沒有回應,雙手掩著面,肩膀劇烈顫抖著。
後面,冉浩還說了什麼,陳宇已經聽不到了……
於潔,這個名字,這張面孔,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想起了。
已經有多久沒有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了?
八年?
十年?
二十年?
哦!不對……
1990年6月大學畢業前夕,她不告而別。
兩年前,2008年8月15日高中同學聚會,在省城母校再次見面。
他們已經整整十八年沒有再見過一面。
她在省城。
而他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小鄉村。
天南地北。
天各一方。
他原本想著,不見面也好。
彷彿這樣,他就會忘記了曾經的一切!
可是,此刻她已去世的噩耗,無疑是一道晴天霹靂!
劈得他心神俱碎!
心臟似乎被撕開了一個口子。
而兩年前那次相聚又像一場夢,短暫、朦朧,帶著複雜的滋味。
而如今卻再也沒有機會相見了。
他心底的痛楚像洪水般湧上來,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喃喃著:
“於……潔……對不起……”
他突然想起自已還欠她的一句道歉,欠她一個解釋。
二十年了,他以為自已早就已經遺忘了。
可是,現在他才發現自已心底的那道傷口從未癒合。
麻友們見他這般痛苦的模樣,紛紛過來安慰。
可老馬一眼便看出,他的悲傷並不是一時的。
這是一種積壓了太久的情緒,是對青春的追憶,對遺憾的痛惜。
眼前的陳宇,那個平日裡在鄉村生活中堅強隱忍的陳宇。
忽然就像個孩子一樣無助,抱著頭無聲地嗚咽。
他的世界裡,不止是生活的重擔,還有太多無法釋懷的過往。
而此刻,這些傷痛齊齊迸發,令他幾乎無力承受。
他像是經歷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審判,心底的遺憾與悔恨一點點撕裂著他。
或許,是老天的報應?
是上天讓他付出代價?
他頹然地癱坐在地,低聲唸叨著:
“於……潔……”
他閉上眼睛,淚水順著臉頰流下。
周圍人的安慰聲漸漸遠去,只剩下心底那一絲絲不可彌補的遺憾和永遠失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