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看起來很糟糕，但顧曉歡此刻卻有種踏實感。就像人一直在墜落的過程裡，非常恐懼，但你一旦發現自已已經在谷底了，也沒有死去，還活著，這個時候，反而恐懼不再那麼的大。

一直以來的炸彈終於爆炸了，此刻，炸出一個全新的世界。

坐在咖啡店裡，看著窗外的景色，曉歡覺得慢慢的自已的靈魂在歸位，她說“如果是之前的我，不會相信，原來到了這一步，我竟然感受到的，除了痛苦之外，還有一份真正的輕鬆。”

聽完曉歡講述和周寧的重逢故事後，顏齊並不滿意，要了一塊抹茶蛋糕往嘴裡塞，說“他都要生二胎了？鬧吶？！男人……切……”

曉歡忍不住笑了，說“你姐不也是一樣？也沒有離婚，那段日子甚至也準備生小孩……你怎麼這麼雙標？”

顧顏齊理所應當的說“你和他怎麼能一樣？你們倆的心曾經是真的相愛的，而且你確實準備離婚了，他呢，他可是在幸福的婚姻家庭裡一路狂奔，唉，你們的時間線無法再次合攏。而且，他，他和你怎麼一樣？你是遇到景睿這樣的人了，你在婚姻中無愛，甚至也無性……你是完全可以被理解的，他呢，他都有兩個孩子，老婆也那麼愛他，他可是什麼都有，還貪心呢，還管不住自已呢，渣男！”

說完，顏齊又大大的吃了一口蛋糕，氣不過的樣子。

經歷過婚姻的女人，站的是所有女人同樣的委屈位置，心疼其中的所有女性，包括未曾謀面的那一位。

曉歡發自內心的喜歡妹妹，越是姐妹倆靠近，就發現這個妹妹如此讓人疼愛。

曉歡說“我和周寧，這輩子，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會再去打擾他，這是非常肯定的。和他……確實有很強的吸引力在，我們彼此靠近時，難以控制的吸引。這不由自已決定。但這不是最重要的，跟你說一件我的發現，我才明白為什麼當初我和周寧相處時，我其實心裡非常難受。”

顏齊疑惑的看著姐姐，曾經的記憶她是模糊的，只記得那兩個人青春時的模樣。

“因為他不夠讓我痛苦，不夠讓我覺得……不被愛，我並不適應這種關係，就會每天惴惴不安，每天擔心什麼時候會失去……我沒有一刻真正享受過這段關係，哪怕我那麼喜歡他這個人。”抽絲剝繭，理智的剝開自已的情感的核，曉歡沒有一絲的手軟。

顏齊愣住了，她沒想到姐姐會這樣展示給她看。

“為什麼會這樣？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顏齊無法想明白。

曉歡笑了，說“做了這麼久的諮詢，我一直也在探尋這個問題的答案，為什麼，到底人為什麼要把自已放置在無愛的環境中，一遍又一遍。也是慢慢的，我才明白，人很容易重複舊日的痛苦，因為人渴望這個輪迴打破，於是就不斷地去識別外界和自已痛苦相似的關係，主動靠近，然後渴望自已能夠突破，能夠選擇不同的方式，只可惜的是，人很有可能不具備突破的能力，就一直在其中打轉。”

顏齊繼續追問“那這個模式是如何形成的？”

“自身性格雖然有一定的影響，但大部分對關係的認同，確實是從原生家庭開始的，和父母的關係裡延伸出來。顏齊，我們雖然生長在同一個家裡，但我們認識的父母，可能完全不同。我說這些不是為了怪他們，我能看清楚，看明白，他們雖然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但在他們這個時代裡，他們已經足夠好。只是，從我自身的角度來看，我需要看清楚，我到底生活在怎樣的一個模式中。”曉歡越說越堅定。

“那你找到突破這個模式的路了嗎？”顏齊很好奇。

曉歡想了想，喝完手中的咖啡，說“我感受了一下，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顏齊，我的大腦認知裡好像什麼都懂了，但是我的行為……並不完全由我的大腦來決定，你明白嗎？”

“作為一個腦外科的醫生，你說的，我太明白了。我們的選擇、以及由選擇形成的命運，其實由我們的潛意識決定，而這個潛意識的形式，是無數次關係互動中形成的神經傳導模式和習慣……要改變行為，就需要在行為中數以百次的練習，形成新的通路，形成新的習慣。如果按照佛家的說法，就是——實修。行為中獲得的，只能從行為中來。”顏齊非常認同姐姐說的，忍不住說出了更多自已的理解。

姐妹倆第一次，就如此虛空的東西深入的聊。而只有她們知道，在這樣務虛的位置裡，她們真正的親密著，而且非常能夠感受到對方的處境。

顏齊看著姐姐，心慢慢的放回了該有的地方。這並非由於顧曉歡說了什麼實際的問題，實際的困境，而是因為曉歡更加的敞開，說到了更深的位置，表達了更多的困惑和痛苦，以及她的思考和感受。

這些聽起來好像沒有什麼意義的話語，卻傳遞出個感受，讓顏齊知道，姐姐，真的決定要慢慢的走出來了，她看上去並沒有那麼糟糕。

最糟糕的時候已經過去。

顏齊這下更輕鬆的吃完麵前的蛋糕，說“姐，你知道我很羨慕你嗎？”

顧曉歡像是聽到什麼離譜的故事，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顏齊，腦袋上都是問號，甚至還帶著匪夷所思的笑容。

顏齊卻很確定的說“對，我羨慕你。姐，你看，不管你經歷了多麼困難的處境，或者怎樣痛苦的關係，但是，你還是非常勇敢的，把自已一次次的拯救出來，而且，你還敢向著你嚮往的事情前進，姐，你多棒啊，你從沒有選擇那條容易得路去走。”

自已是這樣的嗎？曉歡聽到妹妹這樣的肯定，竟然有了一絲的恍惚。

“我知道你在國外突然回來，很可能是因為感情。對不對？”顏齊眼神確定，曉歡吃了一驚，她以為自已遮掩的很好，但也沒有逃過妹妹的眼睛。

顏齊繼續說“你社會化程度如此高，用自已的興趣賺到錢，還很厲害的給我們全家人換房子，你完全靠著自已打拼，就這樣到哪裡都能立足。想要愛情，你就衝著愛情去，想要家庭，你就衡量之後要個家庭……不管結果如何吧，姐，我覺得你太酷了。你的人生，就是那種非常有承擔感的人生，你自已做主，做選擇，後果你承擔，誰能說什麼？”

這一次，顧曉歡徹底的愣住了。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在妹妹眼中的自已，竟然是這個樣子。

要知道，多少年來，顧曉歡都覺得自已和妹妹顧顏齊天差地別，覺得自已什麼都比不上妹妹，她嫉妒過，她恨過，她還是愛著妹妹，她和妹妹的情感那麼複雜，是一家人，卻又遠遠的保持著距離……她最恨的就是妹妹得到父母所有的偏愛。

可是，可是，她從來不知道，妹妹竟然這樣看待她。

瞬間，曉歡哭了。她心中的悔恨和悲傷迅速蔓延成一片汪洋……浪費了多少時間，虛度了多少時間，才忽略身邊的人這樣愛著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