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辭之後,我打算休息一段時間。
我偶爾揣著記性出門,卻不小心弄丟了,空空的口袋裡裝滿了胡思亂想,卻無法扔掉。
我和阿文說,我想回老家呆一段時間。
阿文最初並不同意,他實在是不放心我一個人生活。
可我決定了的事,是不會輕易改變的。
每當我進入迷宮,無法自拔的時候。我的心裡不住的吶喊,我一定要徹底改變!再也不要這樣了!真的受夠了。
他最後還是陪著我到了高鐵站,把一個裝的滿滿的揹包遞給了我。又叮囑道,到時給他發訊息。
依賴只有在分別的時候最能體現,我是多麼依賴他啊!可我必須得獨自面對這一切,誰也代替不了我。
我背上揹包,堅定的向檢票口走去。
等到了市裡,我又轉乘客車去村裡。
上了車,沒過多久便出了城。車窗外成排的玉米杆不停移動著,讓我有了一種幻覺。我不住的想起一句話——真正的解脫是直面痛苦。
在車上,我還是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媽,我回老家一趟,住一段時間。”
“你辭職了嗎?”母親的語氣意外的平和。
“嗯。”
“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今天我和你爸都不上班,我們可以一起回去呀。”
她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怎麼想到一個人回去呢?回去……也行,看看可以,住就算了吧!”
“為什麼?”
“太久沒人住了”,母親欲言又止,“……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掛了電話,客車將我扔在一個大路的三岔路口,那裡有條通往老家的小路。
以前這條路是泥土路,現在通往每家每戶的都變成了水泥路,變化真大啊!
在村裡組織修路的時候,我家早已搬去了市裡。
泥土路上長了很多草,兩旁的路上蘆葦發瘋一樣生長著。高高的草阻攔著我的視線,低矮的草則颳著我的褲腿。
我從蘆葦叢中狹窄的縫隙穿過,回過頭來一看,有點不認識這條回家的路。
以前兩邊是玉米地,泥土路上連雜草都很少,如今那玉米地裡卻也長滿了蘆葦。
我一邊從各種高高低低的草裡穿行,一邊感嘆著物是人非,這些地已經沒人種了啊!
很快,隔著兩塊土地,我望到了一片綠色竹林,四周覆蓋著層層疊疊的柏樹,一棵健壯的黃桷樹拔地而起,我家的老宅就被護佑其中。
我加快了腳步,心想,終於快到了。
走到跟前,眼前的景象卻讓我大吃一驚。
新鮮的竹子折了斜倒在院壩裡,其中有些乾枯的竹子像是累積了好幾年,嵌在了水泥地上的泥土層裡。水泥院壩竟被其中長出的小樹撐裂開來,大大小小的樹就這樣長在其中,連用大塊石頭砌成的走廊,也被長在其中的小樹撐挪了位。屋子兩邊的草比人還高,一棵棵韌性十足。
旁邊曾有過唯一的鄰居,是一個老人,在他死後,他的土房子竟轟然倒塌。沒多久,那房子便與大地融為一體。現在,上面長滿了草和樹,再也看不到曾經有人居住的痕跡。。
自然的力量是如此強大,我終於懂了母親的遲疑。
正當我一籌莫展的時候,卻聽到汽車停車的聲音。
“悠悠,快來幫我提一下。”還沒看見人,就聽到母親喊著。
“來了!”我趕緊跑出去。
母親正費力的提著兩個編織袋,父親則提了一大桶礦泉水,和一個鍋。
“你們這是來野炊來啦?”我打趣道。
想著從市裡的家到老家車程一小時,他們一定是接到我的電話就急急忙忙出發了,我內心又有些感動。
“還不是怕你一個人在老家搞不定,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母親一邊費力的提著袋子,一邊有些埋怨。
我嘻嘻笑著,趕忙接過編織袋放在屋簷下。
父親剛放下東西,就拿出手機,拍影片發朋友圈。我暗自覺得好笑,他也許久沒回來過了,一定也很驚訝吧。
不一會父親拿了鋤頭就去鏟院子裡的草和樹,把竹子也拖到一邊。母親則拿刀去砍屋子旁邊的雜草,那草長得像樹苗一樣。
我踩著積年累月的枯竹葉繞到屋後去開電錶的閘門時,看到了那棟老土屋。
母親看我站那裡發呆,說道:“以前我就是在這個土房子生你的,你爸接生的,後來你妹妹出生才修了前面的小樓房……”
我知道她又要開始了。
母親像回到了那個時候,滔滔不絕。我耐心聽著,像第一次聽一樣。突然間我想起了阿文,他也是這麼耐心聽我說話的啊。
忘了,還沒給他發訊息呢。
我趕緊摸出手機,給阿文發去訊息。
母親還在說著:“你出生的時候特別小,你爸一隻手就把你抓住了。生出來的時候,你臉上的皺紋像小老太婆似的。”母親看了我一眼,隨後我和母親不約而同的笑了。
這樣的記憶我已經完全沒有了,只記得童年的時候,母親老是說家裡很窮,連她懷孕時母親想要吃雞蛋也只能回外公外婆家裡。
我低頭看了看穿著涼鞋的腳,腳中指已經被其他腳拇指擠得變形了。
“以前我說我的鞋子小了,你說去年才買的,怎麼就穿不了了呢,就沒給我買。你看,我的腳那時就畸形了。”
我把腳伸給母親看,母親的臉色變了。
“你該多和我說兩下的,哪知道會這樣嘛。你都擠得那麼難受了,你也不說。你說,我肯定會給你買呀。”
是啊,母親每日忙農活已經很累了,哪有那麼多精力來管我呢,他們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啊!
可為什麼我被拒絕一次之後,打死也不願意說第二次呢?
為什麼就不願意說呢?
哎!頭又痛了起來。
我想,我的敏感與自尊應該是與生俱來的吧!
“那個時候不怎麼吃肉。”我又說。
“哪有,還是經常吃,你從學校回來的時候基本都吃。我們自己在家的時候就幾乎不吃肉。”母親說道。
“那個時候有哪家吃席,是最高興的時候。”
“是哦,可以吃好的嘛。”母親說道。
在我幾歲的時候,村裡有老人去世,參加葬禮的人都看起來很高興。
年幼的我看著這一切,不斷思考著。
一個人的死亡,對一些人來說,是一場吃的盛宴,是一場久違的熱鬧。死亡,對於逝者本人來說,難道一定是不好的嗎?
如果一個人的痛苦可以得到治癒,那麼死去就是不值得的。
如果在病痛中極度痛苦,再也不用面對苦痛了,也許另一個世界真是極樂世界。
母親自然是不知道她幾歲的女兒會有這些想法的。
以至於回家的路上,我對母親說:“死也是一件好事,不用再承受痛苦了。”母親對我這番話感到相當的驚訝。
“胡說!怎麼會這麼想?好死不如賴活著。死是很容易的事,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想辦法都要好好活著。”
我不再多說,我理解母親的意思,她好像沒理解我的意思。
“悠悠,過來幫我拉一下。”母親正在砍著一棵被藤蔓纏繞的小樹。
我趕忙回過神來去幫忙。
忙活了幾個小時之後,院子和房子周圍都被收拾了出來。
我們搭好了簡易灶臺,用枯枝燒起來,煮了泡麵,又吃了母親在路上買的冷盤,這才坐了下來。
我本來以為母親會指責我一頓,畢竟上次裸辭,母親就相當生氣,十分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母親這次卻沒說什麼,只說,“住幾天就到城裡去吧,你一個人在這裡,我們都不放心。”
我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我似乎從來不願意把心裡的想法告訴父母,在我的印象中我的想法很少能夠得到認可。
如今父母卻似乎不怎麼管我了,這讓我有一點不太適應。
真是一件矛盾的事啊!如今父母也開始改變了吧。
我們坐了會兒,又去打掃二樓的房間。
一隻老鼠從衣櫃裡跑了出來,嚇得我大叫一聲,母親則動作迅猛地用我背後用棍子把老鼠按倒在地。
母親讓我將老鼠扔出去,我怎麼也不敢去碰。“你忘了,我連你們殺雞的時候,都不敢去碰。”母親只好又用棍子戳了老鼠幾下,才放下棍子,將老鼠扔了出去。
以前家裡有人來做客,殺雞放血的時候,母親讓我幫忙把雞的腳提起來。我畏畏縮縮的提著,感受到雞還有體溫,不想再觸碰,手不自覺的就翹起了蘭花指,母親看著我的樣子,就說我沒出息。
我可能永遠也成不了母親這樣的人吧,我們本來就不一樣。
房間收拾好了,天也快黑了,母親擔心我會餓著。我把脹鼓鼓的書包一拍:“全是阿文給我準備的,不用擔心。”
母親笑了笑:“好的,有人幫你考慮好了,我也沒那麼操心了。”
我嘻嘻笑著。
送爸媽到門前,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心中還是有些發酸。
很多時候,他們不理解我的決定,可是他們在我需要的時候總是會出現。
夜晚,我躺在床上。這張擦了很多遍的床,還是散發著著一股黴味。
我開始思考起來?一直想著一個問題,究竟是從哪一刻開始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呢?
想著想著心又開始痛了起來,腦子堵住的地方怎麼也無法衝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