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我輪轉到了感染科,身邊的同事又換了一批。
感染科是一棟單獨的樓,離醫院的幾棟樓有些遠。
新的護士老師、新的環境、新的自己,一切都是新的。
剛熟悉一個地方,就很快讓你去到新的環境裡,適應另一個地方,學習新的東西。
感染科我最怕的不是人際交往,而是給那些梅毒和艾滋病人扎針。
扎針和取針時,我的腦子裡老是莫名出現一些畫面——病人一動,紮了他們的針扎到了自己。之後我要抽血,要複查,看自己有沒有得艾滋病。
在這種莫名的焦慮恐慌之中,每次給他們操作時我都無比的小心翼翼。
剛來科室的時候,護士長給新來的規培同事說,給艾滋病人和梅毒的病人扎針,一定要用安全留置針。這是一種只有在感染科才有的針,可後來我發現,很多護士還是在用普通的留置針扎,因為用起來更加順手。
一次我給一個艾滋病人取針的時候,赫然看見床墊上插著一個留置針的針芯,半截插進了床褥裡,半截在外面。一不注意病人在床上翻個身就會被扎著,或者取針的護士不注意也會被扎。
病人一定是沒發現,不然早就發火了。
我用棉籤給病人取了針,對著床上的病人說:“多按壓一會兒,免得出血。”隨後趁病人不注意,把那針頭從床墊上拔了出來。
回到護士站,我問:“剛剛誰去給17床輸液了?”說著我亮出了那個留置針針芯,繼續說道:“這根針就直接插在病人床上!”
一個同事臉色一變,說道:“應該是我,我咋記得我取下來了的,還好你發現了。”
我說:“還好沒扎著人,以後可得注意點。”
同事有些尷尬的說道:“就是,我沒看到治療盤,所以就沒端治療盤過去,下次扔彎盤裡拿回來。”
可往後幾天,我老能從床上發現針頭。
一次,一個病人直接找到護士站,大聲說著:“你看你們哪個護士來扎針,針紮了直接就插床上,如果我沒發現的話,說不定已經被扎到了。”
我心中無語,一定是那個同事!正準備先安撫病人,這時另外一個護士突然給病人道歉道:“實在不好意思,我忘了取走了。”
病人看了那護士幾眼,嗔怪的走了。我心中惆悵,怎麼都喜歡紮了留置針之後插在病人的床上呢?圖方便嗎?不管怎樣的理由,這都是一個既不規範,也危險十足的壞習慣。
使我煩惱的不止於此,感染科的同事們都特別喜歡八卦,每天稍有空閒就在值班室裡嘰嘰喳喳的說著閒話。說了自己科室的人,又說其他科室的人,彷彿整個醫院的人都沒他們不清楚的,說的人津津樂道,聽的人津津有味。
這天,我坐在護士站,又聽到旁邊值班室裡小聲的議論聲。
“8床的那個艾滋病人,八成是個同性戀。那天,我看到陪護他的那個男的和他一起躺在病床上,兩個人捱得特別近。”
另一個護士說:“那他得了艾滋病,另一個說不定也沒跑了。”
“另外一個也不一定得了,得了肯定早就住院了。”
“那他怎麼感染的艾滋病?”
“說不定有其他的物件。”
“那意思是有另外的人感染了?”
……
我越聽越離譜,便去病房巡視一圈。
路過8床的時候,我居然不自覺的關注起來。
8床是個32歲的男人,聽說在市政府上班,陪護他的也是一個男人,兩人都十分英俊瀟灑。
病人虛弱的躺在床上,另外一個男人在床邊陪著,兩人說著些什麼,畫面像一家人一樣。
回來後,我加入了他們的議論,說:“8床真的好年輕,實在太可惜了,這麼年輕就得了這種病。”
一個同事說:“可惜什麼,誰叫他們要亂搞啊!活該!17床不也是,才29歲就得了艾滋病,肯定也是在外面亂搞。”
聽著她們的話,我感覺很不是滋味。似乎在他們眼中,這些人都是罪有應得。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我一邊可憐著他們的命運,一邊感到無解。
我看到了8床年輕的臉上那雙空洞的眼睛,他們的人生的確就這麼毀了。
如此看來,沒病沒災,已經是一種幸運了。
這世上之所以有痛苦的存在,是為了提醒你當下所擁有的幸福。
有些人活著就已經是一種奢望了,那我所遇到的痛苦,算什麼呢?
下班回家吃完飯,我和父母聊起了天。
父親問:“之前你不想在這個醫院上班,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說:“還可以吧,熟悉了之後就好一點了。”
母親說:“對嘛,萬事開頭難。”
小妹在旁邊看著電視,母親說道:“又在看電視,作業做完了沒有。”
小妹底氣十足的說:“早就做完了。”
母親滿意的笑著說:“你妹妹現在越來越聽話了,你們都長大了,我也不用那麼操心了。”
我看到父母臉上的魚尾紋,他們開始變老了。辛苦了一輩子,把孩子拉扯大,自己老去,最後死去。這就是他們的人生。
在父母身邊,相互照應,有一個穩定的工作,似乎也挺好。什麼曾經的理想,那都是虛無縹緲的,是我沒有能力去達到的,我應該認清現實。
可他們這樣的人生是我想要的嗎?
我又想起了醫院裡的那群同事,我難道真的要和他們一起工作一輩子嗎?
我極度否認著這種想法。
我不想僅僅成為這樣的人,也不想過那一眼看到頭的人生。那樣的人生,實在太無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