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王山中,軍紀渙散,更是無從談起軍容一說,個個士卒破衣爛衫,持刀者寥寥無幾,大多是棍棒,鐵叉,看在秦瓊眼中倍感疑慮,心頭隱隱有些淒冷落寞,此種情形似曾相識,哪是昔日瓦崗軍中的影子在心頭忽現。
接風宴席更是簡陋,糙米一碗,風乾馬肉一碗,泡發的幹蘑一碟,水酒一罈。
秦瓊李績二人相互對視一眼,苦笑搖頭,侃侃道明來意,‘雲舒’自然推諉客套一番,水酒一盞下肚後而道:“兩位將軍,山東父老,實不相瞞,姑且不談江淮恩怨,只說我等聚集流民以拒外番,非是反叛之心,皆是因不忍異族入我中原屠戮我漢家兒郎,我等草莽村夫,不敢妄談國事,哪是國公大儒所商討之事,皆與我等無干,天下誰人做主在下更是不可厚非,燕雀怎知鴻鵠之志。俱卑賤之身不言富貴門中事,有道是充耳不聞窗外事,話不投機半句多。
我等只求一隅安身活命,苟且偷生而已,至於什麼朝廷賞賜,加官進爵對我等而言,宛如夢境,不敢想耳!”
李績聞聽有些按捺不住,開口道:“小友萬萬不可妄自菲薄,我等堂堂七尺男兒,該摒棄私怨,報效朝廷,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徐公高瞻遠矚,非我等草芥能及之萬一也!”此語可謂是鋒利至極,連諷帶刺,李績聽罷不知可否,心中卻是大為不悅。
秦瓊畢竟老邁,見多識廣,笑問道:“鐵衛軍威震晉西,老朽實在不懂,你等區區幾百之眾,是如何將如豺如虎的番賊屠戮殆盡的,還請小友實言相告!”
‘雲舒’灑然一笑道:“秦老將軍馳騁沙場,能屠戮千人者背後付出的代價幾何,老將軍不知否?”
秦瓊一語愕然,有些自嘲的點了點頭道:“是啊,戰場殺戮絕非兒戲,不知又有多少我大唐兒郎血濺黃沙。”
“老將軍悲天憫人,大善之至也!”
“小友過獎,老朽愧不敢當!”
‘雲舒’,雲峰與秦瓊李績四人寒暄客套一番便草草吃了飯,便安排秦瓊等人在這中寨點將臺木屋中休息,木屋很是寬闊,大堂後面便是睡房。
睡房中秦瓊躺在簡陋的木塌上久久不語,李績也是暗生悶氣,倒不是因為飯食招待不周,而是被自己眼中的哪個闞雲舒冷漠言語有些不滿。
見老將軍秦瓊似是在假寐,便開口嘆息道:“老將軍,我等一番好意,來此拜會,通傳朝廷旨意,這闞家小子目中無人,如此這些蝦兵蟹將,蟻聚之群,烏合之眾怎會如此驕橫?”
“人家老子馳騁江淮,威名震中原,你殺了人家老子,還想要人家如何待你?”
李績聞聽也是一聲感嘆:“也是,逼的人家走投無路,遠遁深山,可是此事已成定局,為其平冤也是誠意滿滿,這小子該感恩戴德才是,怎會如此冷漠?”
“懋功,老朽不是在意這個小子如何待我等,卻是憂慮朝廷旨意如何待之啊!”
“此話怎講啊老將軍?”
“你我同袍,實不相瞞,玄齡此計意在保住這忠良血脈,可是未必會如願以償啊!”
“老將軍,你是說聖上……”
“噓——小心隔牆有耳!”秦瓊有些驚恐的起身噤聲道。看著有些不敢相信的李績輕輕點了一下頭。
於是二人談話幾不可聞,李績輕噓一聲低語道:“君心難測,據知情者暗語,李孝恭手下的近衛營士卒為求斬草除根,皆都神不知鬼不覺失蹤,他的一個兒子和侄子也不知被何人殺害,難道就是哪個白白淨淨的小後生所為不成。就憑他那些烏合之眾怎麼可能。”
“他不可能,可是江淮軍中可是有不少追隨好手,你怎麼不想想,大將軍闞稜被誤殺難道僅僅是因為李孝恭貿然行事否?當時你與李靖皆在軍中,親眼目睹,如若沒有朝廷授意,誰人能隨隨便便斬殺一個都督。
事發之後,李孝恭怎會被突然傳召入京,押入大牢。”
李績聞聽驚出一身冷汗,有些茫然的看著秦瓊,語氣低沉哀求道:“還是老哥教我!”
“哎呀,你熟讀文韜武略,聰慧過人,怎會如此糊塗了,還不是功高蓋主惹禍上身?”
李績聞聽頓時大悟,抱拳衝秦瓊一躬輕道:“小弟謝過老哥教誨,怪不得李孝恭執掌宗正寺後便夜夜笙歌,花天酒地,皆是老謀深算的千年狐狸,自汙以求聖上心安。”
二人對視,一笑而過。
幾日後,傳旨內侍在禁衛軍三四十騎護衛下來至龍王山隘口,高聲宣‘雲舒’攜一眾十幾人,秦瓊李績皆在其列,附身接旨。
“奉天恩,門下制:
太原府治下呂梁勇士雲舒,率四鄉之眾,心繫百姓之苦,憂慮山河之殤,奮起禦敵,殲滅來犯番邦千人,清除國賊駱九,造福一方,忠勇可嘉,功之大焉。故特封雲舒為遊擊將軍,從五品下,食俸一百石。率下所眾,赤心可昭日月,皆入軍籍,食朝廷薪響。
接旨三日內錄籍造冊,由金鎖關劃撥糧草輜重所需,換裝整訓十五日後開拔至偏頭關駐防,統歸寧武關中郎將彭贊節制……”
洋洋灑灑又是一番褒獎之詞,‘雲舒’雲峰聽罷不屑一笑,可是一旁觀瞻的秦瓊李績二人聞聽聖意,心驚膽寒。
當‘雲舒’謝恩領旨,一同接過裝有兵符印授,官袍甲冑的包裹時,態度異常恭謹。
秦瓊心頭一陣肅冷,果然聖意難測,人心不古,朝廷這是將這些人置於風口浪尖,說白了就是借刀殺人,皇家真的好打算,殺人誅心,更陰險的是隻字不提闞氏昭雪一事,明白的就是想先看闞雲舒如何反應。
倘若這些人有反叛之心,恐怕李二早就調動孟門關,金鎖關,婁煩關,寧武關這四關兵馬,四面圍剿,簡直就是插翅難逃。
假如闞雲舒帶兵北上偏頭關,哪裡如今恐怕還在梁師都手中,少不了的又是一番大戰,就算是勝利拿下偏頭關,那也是殲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結局,好狠的手段,好高明的陽謀。
秦瓊心急如焚,山東豪傑委派自己前來龍王山,不就是搭一把手拉扯一下這些忠勇之士嘛?
此刻‘雲舒’已恭敬有加的帶領著傳旨內侍一眾人馬進了山寨,秦瓊和李績走在最後,李績臉色異常難看,不言悶行。
然大局已定,無法更改,秦瓊李績二人暗自商討,決定次日護送傳旨內侍先行回京交旨,同行的護衛禁軍本來就擔任監督之責,留守龍王山帶鐵衛軍換裝離去之後,再行回京。
秘洞中,雲舒,雲清,秦慕陽,雲峰四人,圍爐而坐,秦慕陽嘴角露出幾分不屑譏諷,輕哼一聲咬牙道:“少主,朝廷現在是沒有了外患,想要解決內憂了!”
“天煞的李二,非要置我等於死地不可啊,好狠辣的手段。”雲峰惡狠狠的罵道。
雲舒用樹枝挑動者炭火,端其粗磁碗喝了一口散發熱氣的山泉水,一抹自己黝黑的臉,一時無語。
“哥,難道咱們真的就如它朝廷所願,如今隆冬,黃河結冰,梁師都部常入河東劫掠,朝廷死守寧武關不出,哪偏頭關可是裡外長城交匯之絕地?”
雲舒看著雲清,再瞅瞅雲峰,最後將目光落在秦慕陽身上,羊皮中衣,羊皮帽子,儼然就是一個自己。
秦慕陽被其看的有些不自在了,怯怯的問:“少主可是已有主意?”
雲舒掏出與圖,鋪在地上,撿起一段細枝指點道:“偏頭關乃是險地不錯,沿黃河向南八十里,便是東關,東關西邊便是梁師都東北門戶麟州。
朝廷糧草一到,四營馬上北上,趁大雪未至,沿川河北去寧武關,先去會會哪個寧武關守將彭贊,慕陽兄,徐懋功不是單獨交代於你,這彭贊乃是李靖部下,驍勇善戰,頭腦靈活嘛,如此來看,這個彭贊就不會背後下黑手。”
“是啊少主,據聞這彭贊嫉惡如仇,由他鎮守晉西北門戶,朝廷大為放心,且守關士卒勇猛過人,悍不畏死。”
“朝廷禁軍監視我等,不必橫生禍端,恭維行事,各營將配備的長柄雲刀小心藏好,全部佩戴朝廷制式刀槍,山後馬匹由鐵狼營駝背鋼臂弩等不可示人之物,先行撒出斥候探路,雲峰大哥先行,鐵狼營一直就是個隱藏的存在,不必到寧武關,直接到偏頭關,選地紮營,如有小股番狗自行決策。
如不能解決,飛馬來報!”
雲峰領命。
話不多言,半月後,‘雲舒’率領手下八百士卒離開龍王山,沿川河河谷北去寧武關。
朝廷四十騎的禁軍見這些山匪換上大唐制式服飾,歪三斜扭,邋里邋遢,暗自好笑的同時,心中也升起了一絲憐憫,這群烏合之眾,毫無戰力怎可應對哪些弓馬嫻熟的突厥狗,不是送死還能是什麼。
禁軍哪是大唐精銳,與其同行到峽口,便分道揚鑣,各自而去。
草木凋零,大河冰封,
一隊人馬蜿蜒而行,連綿數里。假雲舒秦慕陽騎在馬上,身邊二十個貼身護衛,都是江淮軍舊部,不時回頭張望龍王山。
天色漸黑,龍王山隘口寨門緩緩開啟,一隊人馬約有四十多騎趁著夜幕悄然離去。
寧武關,晉西北門戶,外三關居中一關,與東邊雁門關遙遙相望,西與偏頭關同居一線。
寧武關守將彭贊,三十多歲的西北漢子,身高八尺,魁梧彪悍,方鼻闊口,粗獷不羈。
這晚巡營歸來,入中軍帳內飲罷一杯茶水,便要準備睡覺,突然帳外兵丁來報:“稟將軍,關外西南方行來一隊人馬,打我大唐旗幟,人數八九百,目的不明。”
彭贊猛一口飲剩茶水,自語道:“來的好快,我老彭倒要看看這雲舒是何許人也,區區流寇能殺敵一千,到底有何三頭六臂。”
“知道了,下去吧,順便通傳王參將一同出營去看看!”
兵士應聲而去。
二人騎馬出營,見西側山包下火把晃動,往來走動,似是在安營紮寨,此刻一隊騎兵十幾眾正迎頭而來。
兩隊相遇,‘雲舒’甩鞍下馬,步行幾步來到彭贊馬前幾丈外,對方兵丁高聲喝問:“來者何人,速通姓名來意!”
‘雲舒’站定,抱拳使禮道:“末將遊擊將軍雲舒,奉皇命奔赴偏頭關駐防,特來拜見上官,聆聽教誨,來者可是彭將軍?”
“正是!”
“請示以認證之物,以便查驗!”對方隊伍中有人喝令。
‘雲舒’從懷中取出一個紅布小包,交給一個來取得兵士,一番對照查驗,衝馬上的彭贊點了點頭。
雙方相見,火把在寒風中被吹的東倒西歪,呼呼作響,彭贊見眼前小將,雁翅盔,黑紫色皮甲,外披羊皮大氅,手握馬鞭正衝自己使禮。
‘雲舒’見來人粗獷豪邁,絡腮鬍,雙目有神,走起路來如山嶽傾倒,擲地有聲,暗道此人威武不凡。
彭贊也下馬道:“幾日前接兵部塘報,今日總算見到雲將軍真人也!”說著彭贊便是一陣爽朗笑聲傳遍四周。
“在下末學後輩,不敢勞煩將軍親自相迎,折煞小將也!”
“唉,邊戎粗漢,哪裡來的客套酸楚,指不定日後會協同廝殺,來來來,與在下一同入中軍帳詳談。”說著彭贊便是拉過‘雲舒’一同向營寨內走去。
中軍帳內,暖意融融,炭火熊熊,分主次落座,士卒端來熱茶。
“彭將軍鎮守邊塞,功莫大焉,不知將軍有何吩咐,小將莫敢不從。”
彭贊哈哈一笑,道:“這個先不急,一路奔波,天寒地凍,先喝口熱茶暖暖再說,不過老子有一事不明,還請雲老弟解惑否?”
‘雲舒’飲罷一口,將茶盞放在旁邊案几上,起身肅道:“請將軍明示。”
“唉,那麼客套何來,坐坐坐。”
落座後就聽彭贊先是看了一眼端坐在‘雲舒’對面的王參將,說道:“你等鐵衛軍威名傳遍晉西,不知你們有多少人馬?”
‘雲舒’心中暗笑,果然是好奇心害死人啊,微笑道:“稟將軍,我部只有區區九百多眾。”
“奧,這麼說是與石縣叛匪人數相當,來來說說,你們是如何將哪些賊匪斬殺殆盡的。”
“這個在將軍眼中不值一提,無非就是劫殺報信的斥候,使龍王山匪和石縣匪徒斷絕資訊,賊匪必然生疑,便派百人隊出城巡查,我等群起而攻之,再假扮賊匪混入石縣,殺其一個出其不意,就這樣解決了他們。”
彭贊晃著大腦袋連連點頭,摸著絡腮鬍子翻了幾下牛眼,哈哈大笑道:“好好,殺的好,雲老弟心計過人,以後定然前途無量。”
“將軍過譽了,不過我等流民出身,傷亡也是過半,不值將軍誇讚。”
“唉,我行伍軍人,能者為先,勝了就是勝了,行軍打仗,怎會沒有傷亡,我寧武關風口浪尖,突厥狗三番五次入我大唐劫掠,征戰連連,哪次不是屍橫遍野,白骨哀哀。”
‘雲舒’心中感嘆,這個彭贊雖然相貌粗魯,卻是滴水不漏,恐怕跟他要什麼好處,便插科打諢說自己也連連損失,果然有些門道。
‘雲舒’瞥了一眼對面參將,此人與彭贊年紀相仿,生的白靜,一副儒將打扮,不言不語,不溫不火,便也不再在意。
“屬下明日便奔赴偏頭關,不知將軍有何吩咐?”
彭贊聞聽,看了一眼王參將,王參將理會便開口道:“雲將軍,你有所不知,依在下和將軍之意你部先在寧武關外修整幾日,再行離去的好。”
“這是本將親信參將王懷恩。”彭贊解釋給‘雲舒’道。
‘雲舒’衝其恭敬抱拳問道:“奧,這是為何?”
王懷恩不答而笑。
彭贊爽朗道:“你部一路勞頓,修整一下也是為你部考慮。”
‘雲舒’心中一陣感激,因為自己心中明瞭,這偏頭關定然是已經易手,被梁師都部所佔據,自己前去等於送死,於是便感激的看著彭贊,心中升起一股暖意的同時,從懷取出一封信來。
起身來至彭贊面前,笑道:“將軍,臨行前蒲州都督李績將軍託付在下,將此信面交將軍,請將軍過目。”
彭贊臉色肅然,接過開啟,觀看後騰的一下站起,怒拍案几“啪”的一聲,茶水四濺。
“直娘賊,該死不留後路的天煞賊。”
嚇得雲舒和王懷恩也是同時站起,愣愣的看著這個火冒三丈的彭贊。
王懷恩小心翼翼的低聲問道:“將軍何故發雷霆之怒?”
彭贊不語,便將書信交給了王懷恩,王懷恩看罷,也是氣的一拍大腿,渾身發抖。
二人對視,彭贊繞過案几,衝‘雲舒’抱拳深深一躬,嚇得‘雲舒’趕緊避過,一臉懵懂的看著二人。
“雲小哥,恕我倆不知之責,實在不知雲小哥乃是昔日江淮軍大將軍之後,怠慢怠慢!”
原來如此,‘雲舒’自然客套推諉一番。
“我等戍邊衛國,沙場用命,馬革裹屍,死得其所,可朝廷小人明槍暗箭,趕盡殺絕,真真令人心寒!”王懷恩感慨怒道。
“兩位前輩為國戍殭,可敬可佩,個人榮辱在民族大義面前不值一提,兩位能為在下仗義執言,在下銘感五內小子我永生難忘,萬萬不可再言,言多必失被有心人傳入皇家耳中可是殺頭之罪,甚至會連累其他,慎言慎行!”二人聞聽臉色一僵,無奈搖頭不在多言。生生將一口濁氣吞入腹中。
又被‘雲舒’這種慨然赴死的氣魄所折服,於是直言道:“雲兄弟,實不相瞞,半月前偏頭關被梁師都部突然夜襲,現已落入敵手,無奈原守關郎將常自善率慘部退守河曲,此軍情已奏表兵部。
梁師都叛賊居於苦寒貧瘠之地,缺衣少糧,每年黃河封凍後便入我大唐進行劫掠,長城外苑君璋部佔據馬邑反覆無常,去年復叛突厥,也是經常越城搶奪。”
“多謝將軍據實相告,在下感激,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皇命難違,不得不往,身不由己耳!”
‘雲舒’雖是嘴上客套,心中卻是暗自佩服少主,被其一一言重,好在寧武關彭贊非是小人,不會背後偷襲,這個倒是放心不少。
三人把酒言歡後,又親近了不少,彭贊畢竟是軍人出身,行事磊落,當即答應糧草兵器,箭矢弓弩足額供給,王懷恩乃是太原王家人,被排擠到邊關之地本來就有些不怨,世家中人哪個不希望居於繁華之地,美酒笙歌,誰願提著腦袋與敵沙場對決。
於是王懷恩也是信誓旦旦,大開方便之門,聯絡王家商隊輸送所需物資。
‘雲舒’所部在寧武關長城腳下修整一日,補充糧草,交割完後便拔營起寨,奔赴偏頭關,儘管彭贊和王懷恩好意挽留,怎奈皇命難違,二人也不敢拿項上人頭開玩笑。只有在惋惜,憐憫,怨恨的眼神中目送他們西去。
北風凜凜,寒風肆虐,一個不知名的峽谷中人頭攢動,馬匹嘶鳴,四十餘匹快馬疾馳入谷,為首者正是黑麵黑衣的雲舒。
一行軍帳內雲舒在羊皮粘上席地而坐,雲清,雲峰,高凌亦是圍坐一團。
雲峰報道:“少主,此地距離偏頭關約有五十里,前方山路放緩,不易隱蔽,故在此地安營,周圍甚是詭異,方圓幾十裡皆無人煙,再加上寒氣逼人,未見可疑之人。”
黑麵雲舒微微頷首,凜然道:“可曾派人查探偏頭關具體情形?”
高凌答道:“稟少主,已派出多時,暫無訊息,想必是路途遙遠,尚未折回。”
正說著,一個風塵僕僕的人進入帳內,上氣不接下氣的稟報道:“稟統領,高營長,偏頭關已落入梁師都部手中,人資料查有千人之多,屬下偶然間巧遇在山溝隱秘處藏匿的受傷唐軍,因傷不能撤退,據知情者透漏,此舉乃梁師都哈其託部與關外突厥斛薛部一同出兵趁夜色,突然夜襲偏頭關,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殺戮劫掠後斛薛部先行撤離,現在留守在偏頭關的一千匪兵是梁師都的哈其託鎮守軍。”
“這哈其託鎮是何情形?”一旁的雲舒不緊不慢的問道。
高凌正言道:“少主,諸位這哈其託鎮位於漢長城外,高坡領地之上,俯瞰河套草原,被突厥部佔據,可突厥人性喜遊牧,不喜固守,便交由漢人的梁師都部把守,替其當看門狗而已。”
雲舒看向斥候,問道:“偏頭關馬步兵各有多少?”
斥候見一個黑臉漢子問訊不敢作答,直瞄向雲峰和高凌。二人點頭示意。
斥候才敢開口道:“屬下不敢靠近,怕引起警覺,遠處隱約可見大多數是騎兵。”
斥候退去,雲峰才開口道:“這些狗才倒是聰明,怕我唐軍突然殺到,便於逃跑,才派騎兵劫掠。”
眾人目光齊齊看向雲舒,雲舒搓著冷冰冰的雙手,看著外面的天空突然間回頭道:“今日白天修整,小心暴露。夜晚子時埋鍋造飯,隨之出發。
本部騎兵營全部人數三百人,副營長紀衡帶領五十人向西而行,到黃河東岸後,捨棄馬匹,帶上弓箭,徒步而行,過黃河後沿西邊河谷北去在偏頭關西岸埋伏,同時在冰凍的黃河上設定三道鋼絲絆馬索。如遇逃匪就高聲大喊:漢族人降者不殺。對哪些冥頑不靈,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
說著目光看向剛剛上任的鐵豹營副營長紀衡,紀衡頓時心領神會,起立答是。
“雲峰,高凌你二人各率一百騎兵,用麻布包裹馬蹄,牽馬而行,向偏頭關靠近,務必於卯時前趕到偏頭關東邊和南邊隱秘處埋伏,見偏頭關喊殺聲起,迅速騎馬衝鋒,儘量斬殺賊匪,也同時高喊:漢族人降者不殺!記住了嗎二位”
“是,少主”
“剩餘五十人看管輜重,隨後而行,必要時可捨棄物資加入戰鬥,爭取在天亮前結束戰鬥,別誤了大家吃早飯。”眾人聽到少主半開玩笑的話語,即是貼切又是開心,也被少主的自信和灑脫折服。
“雲清,陸小山子夜前便動身前行,率領手下偵緝營,清除暗樁,必要時用鋼臂弩擊殺。在本少主到達前務必清理好外圍,不要有漏網之魚,這是戰鬥的關鍵,假若打草驚蛇,我部將付出非常大的傷亡,謹記謹記!”
雲清知道此中厲害,與陸小山對視一眼,齊聲道:“少主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聽的雲舒思緒翻湧,彷彿想到了以前在軍中擔任騎兵連長時的種種情形。
趕緊收回心緒,續道:“由我帶領四十騎先行一步,咱們也來個偷襲偏頭關!”說的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含著無盡的霸氣和殺氣。
冬日丑時,也就是後世的兩三點鐘,人們蜷縮在被窩中睡的最是香甜的時候,偏頭關西矮東高,高領向東而歪,宛如山頭歪斜,故稱偏頭關,東側最高處便是鎮守關隘的中軍城,北望長城腳下,西瞰黃河水滔滔,南觀黃河兩岸沙灘。
背後便是軍營,向東翻過一道坡便是輜重存放處。
約莫卯時,大地黑黢黢伸手不見五指,也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十幾個黑影行如鬼魅,腳步無聲,如幽靈般迅速向中軍城下面而去。
中軍城,前後各有開挖出來的上下棧道,所謂棧道就是將黃土挖鑿出一條如深溝般道路,減小坡度,易於上下,也利於騎馬而行。
棧道兩側隔十幾丈便有藏兵窟,有人值守,戰時可躲避箭矢,可藏兵突襲。
此時的前後棧道皆有黑影靠近,背靠土壁而行,靠近藏兵窟時,迅速低身查探,見兵窟內只有兩人值守,心中暗自盤算手中狗腿軍刀的划行方向,突然間身影晃動,手中軍刀一個圓弧揮舞,“呲呲”兩聲輕響,二人鮮血迸濺,手捂脖頸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便命歸地府。
黑影交替前行,很快便悄無聲息的清理完了上下棧道,靠近中間城郭,土坯夯實而成的城牆不是很高,一個下蹲,一個助跑,踩肩頭身體騰空,一個飛鷹撲兔便趴伏在牆頭之上,駐目張望院內,都是土坯房屋,大大小小二三十間,關隘之地,戰火連連,哪能有好的建築,到時候城破免不了是殘垣斷壁的結局。
兩路黑影快速滑落牆內,大門外看守已經清除,輕輕開門,三人一小隊,分頭而動,便向各個土屋包抄而去,隨後便是幾聲“呲呲”聲響的讓人不覺,再加上外面的北風呼呼,足能掩蓋一切。
盞茶功夫,兩路黑影聚集一起,“可有漏網之魚?”一人問道。
“屋子裡炭火照亮,我等清空一屋後仔細檢查一番才敢進入下一間,不曾有誤。”
“好,繼續分頭行動,先入兵營,從外圍入手,小心行事,行動!”一聲令下,黑影交替著向後方營地而去。
“啊——襲營——襲營”一聲高喊震徹夜空,兵營內頓時炸開了鍋,騷亂聲,人喊聲,馬嘶鳴軍營如開鍋一般,混亂如麻。
就在這時“轟隆隆”宛如炸雷的馬蹄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馬上人打著火把,軍營中有人看到馬軍足有四五百眾。更加慌亂,顧不上穿戴衣甲,更顧不上找尋戰馬,從軍營中一股腦兒的蜂擁而出,恨爹孃少生了兩條腿般向黃河岸邊奔去。
然而中軍城郭下的道路畢竟不是很寬,逃匪頓時擁擠一團,相互打罵踩踏,就在這時,又是一陣馬蹄聲響,南邊高坡上衝殺下一隊人馬,霍霍刀光在火把照耀下殺氣騰騰,逃匪更加慌亂,馬隊很快殺到,闖入人群,戰馬嘶鳴踩踏著,砍瓜切菜般就是倒下一片。馬隊過後屍橫遍地,哀嚎聲毛骨悚然。
“漢族人降者不殺!”
“漢族人降者不殺!”聲音此起彼伏,陣陣高喊聲傳遍偏頭關。
這些賊匪本就被殺了個防不勝防,措手不及,又是慌亂中逃跑,多少人還來不及穿戴整齊,半裸者不在少數,此刻在寒風中被凍的有些人支援不住,扔了刀槍抱緊臂膀蹲做一團,那些漢族士兵見有人如此,再聽到漢族人降者不殺,頓時也油然而生出一股漢家兒郎的豪情來,可是他們卻忘記了自己成了人家的案板之肉,成了俘虜。
天色微亮,雲舒帶領的四十衛早就退守到了中軍城中,打亮火把,再仔細搜查一邊,轉過一間土房,只見地面上躺著一個光著膀子,渾身是血,身後還有一道長長的血痕,看來此人是沒有死利索,爬出屋外準備求救。誰知血液流乾被凍死在求救的路上。
雲舒心中突然萌生出一個主意,便沉著臉厲聲喝道:“這是誰下的手,做事如此不果決,何堪大用?”
一聲厲喝,眾人紛紛低下了頭,不敢言語。
“假如此人呼救得逞,敵營會迅速做出反應,列隊與我等正面廝殺,到時會有多少手足兄弟喪命,可知否?可懂否?”聲音越來越大,眾親衛的頭也越來越低。
雲舒發了一通邪火,白了一眼眾人,不管不顧,便向最高大的哪間土房而去,留下眾人在院牆下面面相覷。
土屋內炭火還在散著餘溫,兩排胡凳分列兩邊,看來是議事廳,兩側各有偏房,一個是書房一個是臥榻,書房凌亂,倒是還有不少散落在地上的書籍,竹簡。
臥榻內血腥氣撲鼻,一個乾瘦的老者死在床榻之上,雲舒擺正其臉龐,見這人四十多歲年紀,中原人氏,一身錦繡中衣,看來此人出身世家官宦,非小門小戶,山羊鬍,眉目清秀。
雲舒在其枕頭下發現一個包裹,開啟一看,是一份與圖,和一個黑綠色玉佩,雲舒不假思索便納入懷中。
此刻外面戰事已定,西岸邊的紀衡等人也已返回,鐵豹營興高采烈,神采奕奕的在打掃戰場。
不時,雲峰,高凌,紀衡三人來到,入中軍城見那些呆立原地,不敢妄動的近衛,心中狐疑頓生。
雲峰畢竟是他們的統領,近前來,一把扯過張文卿便是問道:“發生何事?”
張氏兄弟見救星來到,趕緊一臉賠笑道:“請求統領求情!”張文俊便將發生之事一一道來。
聽的雲峰身後的高凌,紀衡二人頭皮發麻,脊背發涼,細思極恐,雲峰也是心中一凜,說道:“你們不要嬉皮笑臉,這事我幫不了你們,你們這幫兔崽子可想過,假如此人示警後果會是如何?”
說著也在眾人由期待瞬間轉為驚恐的眼神中踱步離去,不管了,你們看著辦,這可把四十衛人嚇得心底發毛。
土屋內,雲舒翻看者一本圖策,見三人來到,心中歡喜,藉著議事廳相互落座。
雲舒開口問戰果如何,高凌答道:“稟少主,我等大獲全勝,我部騎兵下高坡時由於天黑傷了十幾人,亂戰時被敵匪長槍兵刺殺了十二人。
不過斬獲不少,戰馬七百多匹,糧食五百多石,凍肉也有幾千斤,刀槍無數,弓箭兩百把,箭矢有兩萬支左右。”
雲峰繼續補充道:“少主,此戰大快人心,我等從未打過如此暢汗淋漓的仗,殺敵四百多人,俘虜也有四百多人。”
雲舒默默點頭,對雲峰道:“三位吩咐手下,將匪徒屍首堆積起來,放火焚燒,半夜奔波也已勞累,吃飽喝足後迅速佈防,免生禍端,完事後有勞三位將集中看押的俘虜,
派人遊說,曉以大義,陳明厲害,並挑選五官端正,體型魁梧的人留下充入我鐵衛軍中,如有反叛,一律格殺,其餘的那些歪瓜裂棗還是放其歸去吧。
同時陳明,如若再與我大唐鐵衛軍為敵,決不輕饒,殺他個二罪歸一。”
三人領命,正欲歸去,雲峰卻是停下腳步,有些踟躕的回頭看向雲舒,小心翼翼的問道:“少主,哪些近衛如何處置?”
雲舒猛然間想起,便笑著對雲峰道:“峰哥,由你去給他們開導開導,就說在下大為惱火,正欲撤銷近衛營編制,充斥軍中。
你就說再去求情看看有何緩機,再次鼓舞其心中鬥志,接下來我有大用。”雲峰突然間心領神會,暗道少主高明,如此既讓他們消除了輕視之心,又能鼓足幹勁,一舉兩得,高人啊!
雲舒見眾人分頭忙碌,早飯還要有些時間,便出中軍城,騎上胭脂虎,向偏頭關四處巡查而去。
待雲舒轉悠到偏頭關南方几裡外時,突聞身後馬蹄聲疾,回首望去見,二人二馬飛奔而來,近了才看清是雲清和陸小山二人。
三人聚首,雲清如今成了偵緝營長,倒是有了一些派頭,見雲舒一人一馬獨自外出,大為不悅道:“哥怎麼獨自外出,難道就不怕流矢暗箭?”
雲舒灑然道:“大戰剛過,敵匪聞風喪膽,摸不清虛實哪個敢來。說說什麼情況。”
“奧,三件事,一,哈其託鎮距離偏頭關約有五十里山路,騎兵最快也要一個半時辰,步兵要三個時辰,你暗自吩咐紀衡故意放跑幾人,偵緝營暗中跟蹤,果然未快速逃命,而是在西山埡口上暗中觀察我部後離去。一來一回,也要十個時辰,說不定明晚又要故技重施,來個夜襲。
二是據偵緝營士兵來報,秦慕陽率領的我部人馬已經快到寧武關。
三是,據我偵緝營審訊俘虜交代,哈其託鎮中留守約有三千人馬,來此夜襲的派來一千五百人,由於我邊軍奮起反抗,折損了五六百人,突厥斛薛部落出動了五百精騎,劫掠我邊軍糧草千石後而去,折損只有區區幾人。”
雲舒聽了默然沉思,猛然看向陸小山問道:“小山,暗中挑選的人手可是妥當?”
陸小山立正抱拳道:“少主,只挑選了三人符合。”
雲舒點頭不語,上馬回營而去。
回到營寨,戰場早就清理乾淨,一直沒被注意的副營長紀衡別出心裁,讓那些看押的俘虜出手搬運同伴的屍體,再親眼看著他們在山溝中化做一陣烈焰,真是殺人誅心,看的那些俘虜心驚肉跳。
雲舒默默點頭,看來這個紀衡是個人才,二十多歲,相貌堂堂,眸子裡透著清澈,一眼便知此人心地純良,可堪大用。
早飯後,眾人各行其事,井然有序,雲清卻是留在雲舒身側,低聲道:“哥,我等怎不做好防禦,早作準備,再殺哈其託部一個措手不及?”
“清弟,你如今統領一營,人數雖少,但要切記,化妝偵查,非同兒戲,一個錯誤的資訊傳到軍中,可能會引領大軍陷入萬劫不復之絕境,所以判斷問題要從多方面來著想,分辨是非利弊,才能做最後決定。
哪我來問你,你審訊俘虜說哈其託鎮總共駐守人馬幾何?”
“三千啊,來了一半被我們給絞殺了個乾淨。”雲清不假思索的隨口說道。
“對啊,一半人馬沒了,這裡面隱含何意?”
雲清也覺得這裡面有些問題,就是不知在哪兒。
“是不是說明咱們唐軍戰力太強,人馬眾多啊!”
雲清一拍腦袋,驚喜道:“對啊,哥還是你的腦子好使!”
“去,少拍馬屁,遇事不知道動動腦子!”
雲清突然又懵逼的疑惑道:“唉不對啊哥,你不是故意讓紀衡放跑了幾人嗎?他們也暗中察覺到了我們的底細,定然會回去稟報上官,哪他們怎會就此罷休?”
“他們就剩下了一半人馬,怎麼和我們這等戰力的隊伍對決,難道哈其託鎮就不需要人手防衛嘛?豬腦子!搞偷襲,我們已經吃了一次虧了,難道他還會故技重施嗎?”
連珠炮般的發問,雲清被問的一愣一愣的,都有些懷疑自己的智商缺失了。灰溜溜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看著雲舒。
雲舒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心中不落忍的緩聲道:“所以啊,你以後出去偵查也要學會動腦子,比如去偵查敵營兵馬,如果人家故佈疑陣呢?
還有偵查騎兵幾何,假如人家讓騎兵來回跑幾個來回擾亂視聽呢?”
雲清被雲舒說的甚是羞愧,不過雲舒說的真是有道理,心裡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午後,黃河冰面上一群人被人驅趕了過了黃河,直奔西側漢長城埡口處而去。
身後驅趕他們的官兵個個刀明甲亮,漢長城東北埡口上駐防的是反覆無常,同是漢人如今投靠了突厥的苑君璋部,看著被唐軍釋放的一百多個俘虜驚訝的目瞪口呆,耳邊又傳來大唐軍隊的高聲喊話:以後不要侵犯我大唐邊境,如若再犯,格殺勿論,我大唐鐵衛軍熱烈歡迎漢族兒郎加入我大唐軍,一切過往概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