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b大樓是英語系和哲學系的教學樓,“國際寫作計劃”的辦公室就設立在這樓的第四層。
“寫作班的助教?”江弦從負責寫作計劃的亞瑟那兒聽到這個訊息。
“是的,你知道美國的工作有多難找,這個助教的名額是寫作計劃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兼職做這個助教,可以領到一筆相當可觀的薪水。”亞瑟開口道。
“.我考慮考慮吧。”江弦說。
誠然,對其他作家來說,這個助教的工作非常寶貴,和洗盤子、刷廁所、當保姆相比,又體面,薪酬又不菲。
但對江弦來說完全沒太大吸引力。
他好不容易來一趟美國,可不是來體驗現代社會996的。
亞瑟一陣錯愕,“江,這有什麼需要考慮的?這是什麼很難抉擇的事情麼?”
“對我來說是的。”江弦聳聳肩,一臉歉意的看向亞瑟。
“什麼?!”
亞瑟完全不能理解,但也沒別的辦法,“好吧,江,你得快一點給我回復。”
“沒問題。”
江弦離開辦公室,馬上撞見愛德文,和他在一起的還有聶華苓,以及一個清瘦的中國男人。
“嗨,江弦!”
愛德文和聶華苓跟江弦打聲招呼。
“給你介紹一下,這是葉維廉教授,是詩人、詩詞批評家、翻譯家,翻譯中國的故事和現代詩。”
“葉維廉?”
江弦看過去。
葉維廉個子不高,臉色有點黯淡,但是透露出一種自信,這自信使得他看起來不太難看。
這人在國內名聲不顯,但是在臺省和陳映真一樣有名,被譽為臺省的現代詩三巨匠之一。
“這位是江弦,國內非常優秀的年輕作家。”
“你好。”
“你好。”
江弦和葉維廉握了握手,然後又和他的夫人打過招呼。
不得不說,葉維廉的夫人格外漂亮,氣質也很出眾。
也不知道倆人怎麼走到一塊兒的。
這可能就是詩人的魅力吧。
江弦認識的很多詩人都豔福不淺。
就說趙振開,兩任老婆都挺貌美如花的。
“葉維廉教授下午有個報告會,會講王維的詩的翻譯。”聶華苓說。
“王維的詩?”
“對啊,把古詩翻譯成英文可不是個容易的活兒,你看看。”
江弦接過聶華苓手上的翻譯材料,看了一眼,材料上有兩首王維的譯詩。
一首是《山居秋暝》,一首是《田園樂七首》中的一首。
至於翻譯,也就是將一首詩中的每一個意象逐一翻譯過來,像是“空山新雨後”,翻譯成對應的英文就成了“空的山在一場新鮮的雨之後。”
“想把中國古詩的美傳遞出去還是太困難了。”江弦感嘆一句。
就說剛才那句翻譯。
一個意象都沒漏掉,但是意象後面的境界,恐怕外國人就不太能看得出來。
“比起英文,還是中文更有包容性。”
江弦說,“中文轉換成英文或多或少會損失意境之美,但是英文轉換成中文就容易了很多。”
“不見得吧。”愛德文這個美國人抗議起來,“你只是站在中文的世界裡看待問題,每一種語言都是一個不同的世界,我們引進過你們的影片《第二次握手》,看的大家甚至要笑暈過去。”
“愛德文,我來舉一個例子。”
江弦說,“美國現代女作家瑪格麗特.米切爾有一部小說,叫《gone th the wind》,寫南北戰爭的。”
“我知道。”
愛德文當然知道這部小說,這小說當年翻拍成電影,狂攬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電影劇本、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最佳彩色攝影、最佳藝術指導、最佳剪輯八項大獎。
“這小說名直接翻譯成中文,大概是‘破滅’、‘化為泡影’、‘一去不復返’、‘隨風而逝’.”
愛德文精通中文,聽了江弦對《gone th the wind》的幾個譯詞,都覺得不錯,有點意思。
“可是你知道最後我們是怎麼翻譯的麼?”江弦賣個關子。
“怎麼?”
愛德文暗自琢磨,國內會怎樣來譯製這小說的名字,不斷在心中提出方案。
“《飄》。”
江弦淡淡的說。
“什麼?”
“《飄》。”江弦重復一遍。
話音剛落,愛德文的目光便朝他看來。
《飄》的電影在解放前就曾經引入國內,上映過一段時間,不知道誰給那電影起了個商業化的譯名,叫《亂世佳人》。
至於小說,前兩年才在國內出版。
“你別這樣看著我,這可不是我翻譯的。”江弦笑著說。
“飄這真是太”
“太棒了!”
聽了江弦講這麼一段翻譯,一直覺得如鯁在喉的愛德文,頓覺渾身舒暢。
“好吧,江弦,我不得不承認,中文的翻譯確實是一門藝術。”
愛德文這下算是服氣。
“江,看來你對翻譯很有心得。”默默聽了半天的葉維廉笑著說。
“不算什麼心得,我只是把別人做過的事情說了一遍。”
“愛德文!”
正聊著,一旁傳來一陣呼喊。
幾人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很快看到王安憶的身影。
“江弦,你怎麼也在這兒?”王安憶意外的看一眼江弦。
她說自己是來聽葉維廉報告會的。
“能來到這兒太不容易了。”
王安憶自我感動說,她是個路痴,從來不辨東西南北。
既然到了這裡,江弦乾脆就和王安憶一塊兒聽了下葉維廉的報告會。
葉維廉好像對他很感興趣的樣子,期間總是喜歡提一些觀點,喊江弦起來說說自己的看法。
最後提到中詩的韻腳,又讓江弦起來談,他乾脆總結一句:“中國詩的韻腳是急促的,而西方詩的韻腳都是拉長的,會讓人睡覺。”
“哈哈哈哈。”
所有來聽報告的人都笑,同時看向江弦,這個陌生的東方面孔。
報告會結束以後已經接近六點,江弦和王安憶還有幾名作家一塊兒去逛old capital,一家商場。
“這衣服不錯。”
王安憶指著一件衣服說。
衣服滑雪衣的樣式,外面是毛線,裡面有一層人造毛,毛線是白色的,肩膀和底邊有咖啡色和紫色、粉紅色組成的圖案。
王安憶很喜歡,試了又試。
“這個多少錢?”她讓江弦替她問售貨員。
“四十九美元。”對方回答說。
“什麼?!”
王安憶吃了一驚,“這也太貴了,這幫美國人太黑了,四十九美元都一百塊人民幣了,一件衣服抵得上一個工人一個月的工資。”
“我再問問。”
江弦又幫她砍了砍價格。
對方表示這已經是降過價的,原價要整整六十二美元。
“算了。”
王安憶深吸一口氣,把衣服在衣架上放好,“太貴了。”
“喜歡的話,我可以借錢給你。”江弦說。“啊?不,不用了。”
王安憶擺擺手,“買東西不能急,要多看,多比較,多選擇。”
“.”
江弦不再廢話,直接掏出錢替她買下這件衣服。
王安憶都驚了。
“江弦,你這是幹什麼?我說了,真的不用。”
“安憶,這衣服我送你,我只請你幫我一個忙。”
“.江弦,你有老婆,馬上也要有孩子,可不要在作風問題上犯錯。”王安憶後退幾步,提醒說。
“咳咳咳咳。”
江弦被口水嗆住,咳嗽幾聲,“你想啥呢?我是想請你替我去寫作班做一段時間的助教。”
“助教?”
王安憶馬上想起之前說的事情,“那是推薦閱讀給你的名額吧。”
“對。”
江弦說,“你知道寫作班吧,那裡學術氣息濃厚,老師們都對文學有著非常深刻的見解,這不僅是一份工作,也是一個學習的好機會。”
“可是你為什麼不去?”王安憶不理解。
“我還有更多事情要做,總之,我想讓你替我做一段時間,報酬就是這件衣服,以及這個學習的機會。”
“.”
王安憶考慮了好一會,才道:“讓我替你沒什麼問題,但是你這樣做,寫作班那邊允許麼?”
“為什麼不允許?”
江弦一臉理所當然,“一個專案,甲方承包給乙方,乙方又承包給第三方,這叫轉包,在資x階級社會里是非常常見的事情。”
“???”
翌日,清晨。
茹誌鵑洗漱好以後,和江母、朱母打過招呼,準備去參加今天的英語班,她這段時間都在英語班學習英語。
“茹老師,昨天休息的還好吧?”
“好多了。”
茹誌鵑說,“以前住那個公寓我是真不習慣,又悶又熱,關鍵那兒還吵,半夜還老是有學生在樓下開著車說話,安憶說在美國必須學會一句罵人用的英文:fuck。”
“哈哈哈哈。”
與此同時,別墅院門之外,一個白人男子轉來轉去。
“太奇怪了。”
“這裡看上去是私人住所。”
“這個作家怎麼會住在這兒?”
剛出門的茹誌鵑馬上注意到這個人。
她想起之前聶華苓說過,獨棟別墅因為沒有物業,治安上存在隱患。
“你是什麼人?”茹誌鵑用蹩腳的英文問了一句。
“嗨,我想找江弦,他住這兒麼?”白人男性問了一句,而後他取出一張他的名片,自我介紹道:“我叫漢密爾頓,來自愛荷華大學出版社。”
“找江弦?”
茹誌鵑進到屋子裡,不一會,江弦就從屋裡出來,看了對方一眼。
“是聶華苓女士介紹你來的對吧?”
“沒錯,聶華苓女士說你有一篇特別棒的稿子。”漢密爾頓開口道。
“請進。”
江弦把漢密爾頓請進屋裡,倒一杯咖啡給他。
他請聶華苓給他介紹一家出版社,這才有了愛荷華大學出版社的這次上門。
因為《漂流者》的稿子,他不太想拿給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團。
畢竟文壇無數先輩們都總結過一個道理,那就是寫作一定要有小號。
string對江弦來說就是小號。
所以不到需要的時候,他不想輕易暴露。
“這幢房子是你的麼?”漢密爾頓開口問道。
“據我所知,‘國際寫作計劃’的作家基本都住在‘五月花’那兒。”
“剛搬進來一段時間。”江弦說。
“對於一位中國作家來說,能在美國買下一幢房子,還是一幢這樣的房子,我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漢密爾頓說。
“我比較幸運。”
江弦笑了笑,沒有在這件事上過多解釋。
“如果我把小說交給你們出版社,你們會給我開出多少的版稅率?”
“大概是2%-5%左右,這要看你這篇小說的質量,我們看過以後會給出一個策劃方案。”
“太低了。”江弦直言說。
“我知道。”
漢密爾頓笑了笑:“也許你們在你們的國家很有名氣,但是你們的名氣在美國還沒有得到驗證,我們不能冒這樣的風險。”
“你不真誠,漢密爾頓先生。”
江弦說,“在版稅制度下作者和出版社共同承擔風險。”
“那風險也是存在的,你說對嗎?”漢密爾頓笑著說,“或許你可以讓我先看看你的稿子。”
“當然可以。”
江弦取出一份稿件,交給漢密爾頓。
漢密爾頓看一眼首行。
“漂流者?”
這便是這篇小說的小說名了。
他正要繼續往下看,忽然聽到一陣呼喊。
“江!”
“江!”
聽到屋外的喊聲,江弦推門出去,看到菲兒的身影。
“菲兒?”
漢密爾頓也跟著江弦出來,只見那個名為菲兒的男子,懷裡抱著一沓稿子朝江弦衝過來,激動的拉住他的雙手。
“江!”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的感受。”
“大師!你是真正的大師!”
菲兒高高舉起雙手,朝聖似得朝著江弦叩拜三下。
他真的被《漂流者》這篇小說征服了。
怎麼會有人把小說設計的這樣巧奪天工?在菲兒拿到這篇小說的時間裡,他一開始是不服氣,而後被這篇《漂流者》吸引,一口氣酣暢淋漓的閱讀完以後,菲兒歎為觀止。
震撼!
同為寫作者,菲兒無法不仰視江弦。
他敬佩他那雄渾的筆力和精巧的構思。
尤其是在三刷這篇小說以後,菲兒震驚的發現,自己每一次的閱讀,都有新的收穫,新的感悟。
這才是小說!這才是文學!在這樣的作品面前,他還有什麼資格去談創作?於是他出現在這裡,以膜拜的姿勢,來膜拜他心目中大師。
“偉大的江!”
“偉大的漂流者!”
“偉大的中國文學!”
此刻,別說江弦了,就連漢密爾頓看著這一幕都有點懵。
漢密爾頓看著菲兒誇張的動作和言辭,尤其是聽到菲兒口中的漂流者,更是一陣錯愕。
一部小說,怎麼可能會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崇拜到如此程度?“你們在幹嘛?”
“你們是在表演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