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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一頭名為“理查德帕克”的老虎

“你要買?”

呂嘉行沒想到江弦會這麼問。

聶華苓也驚訝,“買?江弦,你的錢足夠麼?”

“足不足夠的。”

江弦輕笑一聲,“我也得先聽聽房子的價格才能確定啊。”

美國買房是沒什麼門檻的,只有一些州有歧視問題會限制,不過愛荷華州並不涉及這個問題,從呂嘉行這個留學生都可以隨便購置就能看出這一點了。

“.”

呂嘉行看一眼江弦,“我剛找地產評估師評估了房屋價值,你想買的話,價格在15萬美元。

另外,如果要貸款,那貸款機構需要你自己去聯絡,至於律師費、登記費、託管費這些錢,大概是房價的2%,這個也要由你來另外支付。”

“15萬美元?你確定?”

“我確定啊,檔案我可以拿給你看。”

“沒事兒,我信你,咱中國人不騙中國人。”

“.”

呂嘉行語塞片刻,又問:“那江弦先生,你是買還是租呢?”

“嗯我自己也要考慮一段時間。”

江弦頓了頓,道:“這樣吧,嘉行兄弟,你先等我幾天,我回去考慮考慮,和家人商量商量,總之一定儘快給你一個結果。”

“行。”呂嘉行點點頭,又請聶華苓和江弦一塊兒在屋子裡喝了咖啡。

此時已是傍晚,洋房二樓有個小陽臺,坐在陽臺上喝咖啡的時候,江弦能看到近處的滿山大樹,以及山下幾乎整個愛荷華市,城市一旁愛荷華河靜靜流淌,夕陽一點點淹沒在城市盡頭。

“房子位置還是蠻僻靜的。”聶華苓說。

江弦點點頭,“是,是有點偏僻。”

“???”

聶華苓滿眼疑惑的看他一眼。

呂嘉行一聽著急,“江弦先生,房子是評估人員評估的價格,您就算這個時候挑刺,我也不會給您再降價了。”

“哈哈,我和你開個玩笑嘛,還當真了。”江弦笑起來。

“哎呀,您真是。”呂嘉行哭笑不得。

和呂嘉行告辭,聶華苓又陪著江弦一路下山,回到“五月花”公寓。

“您這身體真可以。”江弦說。

“哎呀,上了歲數就得多鍛鍊,尤其是咱們這些做案頭工作的,你看我丈夫安格爾那身體,就是因為鍛鍊太少。”

“是啊,一個好身體是優秀創作的保證。”

“對了,江弦。”

聶華苓忽然問:“你有那麼多錢買房子麼?我記得國內很難弄到外匯吧,15萬可不是一個小數字了。”

“是啊,國內對外匯控制很嚴。”

江弦說,“不過我之前在舊金山和陳若曦女士談過,我想試著在美國發表或者出版幾篇小說,這樣先掙一點稿費,說不定就夠錢買房子了。”

“稿費?”

聶華苓嚇了一跳,倒也不是為江弦這個出版小說的想法,而是,“你是說,你準備在美國掙15萬美元的稿費?”

“不然我也沒別的辦法買房子了。”

江弦苦笑兩聲,“我可不願意去給人刷盤子、洗廁所。”

聶華苓皺了皺眉,“江弦,我不是打擊你,你可能不瞭解,美國人的口味很挑,和國內的讀者很不一樣。

你應該知道張愛玲吧,她來美國之後也和你一樣,想用稿費來養活自己,結果寫的東西連謀生都很困難,還得靠翻譯過活。

你要知道,張愛玲女士的英文是很好的。”

“.”

張愛玲的事情江弦也知道。

江弦現在在國內給自己立的,幾乎就是張愛玲的翻版人設:因為英語嫻熟,熟悉西方文學,由此寫作意志、趣味及精神核心都受到西方影響。

張愛玲英文很好,很嫻熟,在她很年輕的時候,蕭伯納、赫胥黎、毛姆、勞倫斯這些作家她就能隨口道來,剖析毫芒。

要知道蕭伯納、赫胥黎、毛姆與勞倫斯這幾位,放到後世,許多英語專業人士讀起來,都常感畏難。

但是在張愛玲嘴裡,這幾位幾乎能聊作男歡女愛調情增趣的用具。

這和她成長環境也有關係,張愛玲從小接受的就是西洋文化教育。

這也導致她語文水平不太行。

江湖傳聞,張愛玲上大學那會,國文課一直都不及格。

這和某方舟很像。

某方舟也說了,自己當年高考“作文遲遲難以下筆,最終沒有寫完。”

“張愛玲女士畢竟是在中國長大成人,閱讀英文材料再多,也近乎閉門造車狀態,饒她再勤奮、再聰慧,純靠英文寫作,也必定是若有所欠的。”江弦說。

聶華苓點點頭,“是啊,你知道就好。

說起張愛玲女士,她現在在洛杉磯定居,有時間你可以試著去拜訪一次。”

江弦點點頭,“有機會再說吧,您也知道,我們是不方便見她的。”

“唉,我明白。”

聶華苓嘆一口氣,“總之,我不是想打消你的積極性,我只是想告訴你,寫英文稿沒那麼容易,你不要一開始就抱著太大的期望,15萬的稿費還是很難拿到的。”

“我明白,我知道我的英文水平寫的英文稿質量不夠,所以.”

江弦話音一轉,“所以我沒有從英文稿寫起,我還是從最擅長的母語出發。”

“你是說你寫的中文稿?”

“對。”

江弦點頭,“我寫的中文稿,我對自己的英文水平還沒那麼有信心,說起來,我有件事情還想拜託下您。”

“你說。”

“我想請您幫我找個翻譯,把我這稿子翻譯成英文。”

“這個好說。”

聶華苓很痛快,“你別忘了,我就是一名翻譯。”

“哎呦,我怎麼好意思請您來。”江弦受寵若驚。

聶華苓是女作家,也是翻譯家,擔任哥倫比亞大學翻譯顧問委員會的委員,“愛荷華”這個譯名就是由她翻譯來的。

“您幫我找個人就行,別讓您受累。”

聶華苓笑了笑,問,“你寫多少了?”

“差不多要結尾了。”

“這麼快?”

聶華苓吃了一驚,又問,“什麼型別?”

“算是一本非虛構小說。”

“非虛構小說?這在國內恐怕不是很流行。”

“對,我也是之前剛瞭解到這個文體,正好腦袋裡一直有個構思。”“講什麼內容?”

江弦想了一下,“這我一句兩句很難說清。”

“能先給我看看麼?”聶華苓問。

“沒問題啊。”

江弦帶著聶華苓回到家,和家裡人打聲招呼,倆人就鑽進工作室,江弦從桌上取出一沓稿紙,開啟臺燈。

“聶老師,您看一下。”

“《漂流者》?”聶華苓看著稿子首頁上的小說名字輕聲念道。

“木犀草號的故事您知道麼?大約是一百三十餘年前的英女王訴達德利和史蒂芬斯案,英美普通法系中的經典案例。”

聶華苓回想了一下,“我對法律方面的知識不太瞭解,沒什麼印象。”

“那您看完我再給您講吧,這篇小說就是受到了那個案件的啟發。”

聽他這麼說,聶華苓便越發對這篇小說感到好奇,“我可要好好看看了。”

她從包裡取出眼鏡,自顧自的翻閱起這篇稿子:

“.理查德.帕克仍然和我在一起。

我一直沒有忘記他。

我敢說自己想他嗎?

我敢這麼說,我想他。我仍然在夢裡見到他。大多是噩夢,但卻是帶著愛的氣息的噩夢。這就是人心的奇怪之處。我仍然無法理解他怎麼能如此隨便地拋下我,不用任何方式說再見,甚至不回頭看一眼。那種痛就像一把利斧在砍我的心。

墨西哥醫院裡的醫生護士們對我好極了,病人也是。癌症病人或是因車禍受傷的人一旦聽說我的故事,就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或是搖著輪椅過來看我。

幾天後我就能站起來了,甚至能走上兩三步,儘管我仍感到噁心、頭暈、渾身乏力。

我的體內有積液,腿腫得厲害,看上去就像被移植了一雙大象腿,小便則是接近棕色的很深的暗黃色。

大約一個星期以後,我能正常走動了,而且還能穿上鞋,但是不能繫鞋帶。

我面板上的傷痊癒了,但肩上和背上還有疤。

我第一次擰開水龍頭的時候,嘩嘩譁噴湧而出的大量的水讓我嚇了一大跳,我變得慌亂起來,兩腿一軟,暈在了護士懷裡。

我第一次去美國的一家餐館,面對刀叉,我感到侷促而束手無策。

侍者用批評的眼光看著我說:

“你是剛下船的吧?”

我的臉色變得蒼白。

他不知道這句話傷我有多深。

一個個字就像一枚枚釘子釘進我的肉裡。

我握著刀叉,我以前幾乎從來沒有用過這些器具。

我的雙手在顫抖。濃味小扁豆肉湯變得索然無味。

“您喝點水。”江弦端來一杯熱水給聶華苓。

聶華苓抬頭看向他,目光帶著幾分驚喜。

“讀起來很有味道嘛。

光看這個開頭,我恐怕不會想到,這篇小說是出自國內作家之手。”

“您過獎了。”江弦自謙一句。

聶華苓端起杯子,喝一口水,而後重新將目光看向這篇稿件。

這個小說的開篇就充滿懸念。

理查德.帕克是誰?

這個開篇就提到的人物角色。

他為什麼離開“我”。

“我”又有什麼樣的故事?為什麼“我”會在醫院,身體有著各種各樣的毛病。

還有,為什麼僅僅看到水龍頭裡的水就會把“我”嚇到昏厥?並且會對侍者的一句話如此敏感?

結合小說名,以及開頭的鋪墊和暗示,聶華苓心裡馬上有了猜測:這個“我”大概是經歷了一場漂流,並劫後餘生成功倖存下來。

嗯,這篇小說應該是倒序的寫法。

把事件的結局提在前邊敘述,然後再從事件的開頭按原來的發展順序進行敘述。

聶華苓的猜測馬上得到驗證。

江弦所寫的,就是兩層互為表裡的敘事結構。

一位苦苦尋求靈感的作家,無意間得知了一位花甲之年的老者有著一段極為傳奇的經歷,於是千辛萬苦找到此人,也就是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傅三明。

“傅三明住在愛荷華市,他身材矮小、瘦削,只有5英尺5英寸高。黑頭髮,黑眼睛。兩鬢的頭髮全白了。他說話的時候美國口音裡帶有頓挫的中國聲調,儘管不明顯,但肯定有,就像空氣中香菸的痕跡。”

傅三明是在京城長大的,他祖籍福建,父親是一名清朝的官員,家境殷實,家住廣善寺附近。

傅三明是家裡最小的兒子,家中有一名管家叫“吉叔”。

吉叔水性極好,據說光緒十九年,京城大雨,永定河、大運河、潮白河決口氾濫,洪水暴漲,傅三明父親被大水沖走,吉叔跳進水裡將他撈了回來。

吉叔試圖教過傅三明的父母游泳,可惜是徒勞。

但傅三明很感興趣。

[吉叔不得不等到我來到這個家裡,好找到一個願意追隨他的人。

在我達到游泳年齡的那一天——讓媽媽感到苦惱的是,吉叔說能夠游泳的年齡是7歲。他帶我到河邊去,讓我伸開雙臂,說:“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然後他差點兒把你給淹死。”媽媽說。

]儘管如此,整個童年,傅三明每星期都和吉叔到那裡去三次。

到了13歲,傅三明已經可以響應水的召喚,能在那條河裡遊一個來回。

彼時正值晚清,1906年,出使歸來的戴鴻慈、端方等人連上三道奏摺,一奏軍政,二奏教育,第三奏,上奏請慈禧修建包括萬牲園在內的公共設施。

為取寵慈禧,清王朝採納端方等諸位大臣的建議,並且立即付諸實施。

1907年,端方在出洋期間花三萬兩白銀買下一批動物,包括斑馬、花豹、獅子、老虎、袋鼠、駝鳥等,一共裝運了59籠,運抵京城後,萬牲園內各種設施還未竣工,只得把它們臨時寄養在附近的舊廟廣善寺東空院內,並向民眾展示。

因為這樣的便利,傅三明常去廣善寺看動物,自幼便對動物分外感興趣,並與動物親近。

常常前往廣善寺,又使得傅三明早早接觸到了僧教,這使得他天生早慧,並逐漸養成了對信仰、人和動物本性的獨特看法。

隨後幾年的某天,慈禧從頤和園出發,途中游覽了一次廣善寺,20多天後,她歸天了。

據說,慈禧是因為在動物園中觀賞老虎時,老虎猛撲慈禧,致使她驚嚇過度,這才一命嗚呼。

於是那頭老虎名動京城。

它有個響亮名字,叫“理查德.帕克。”

這個名字來源是這樣的:

據說一位叫“理查德.帕克”的獵手逮到了一隻小虎崽,這位獵手記得這隻虎崽曾經匆匆忙忙的跑到河邊去喝水,就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口渴”。

然而,因為語言差異,老虎帶來中國以後,清朝的官員誤以為這名獵手叫“口渴”,老虎叫“理查德.帕克”。

於是這頭老虎就成了“理查德.帕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