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丹佛的時候,對了一次表,朝前撥一個小時,到了塞德萊比茨,又朝前撥了一點,最後到愛荷華,又撥快一點。
江弦看了眼時間,他們是下午五點抵達愛荷華市的,愛荷華河上夕陽彤光閃爍。
氣溫也挺高,比舊金山起碼熱了十度。
江弦一行人被安排住進一棟名為“五月花”的公寓。
接待人員一見面,就立馬朝著江弦報出一堆數目字:
房間號碼;信箱號碼、需要左轉幾次,向右轉幾次,再轉到某某號碼;電話號碼,打本地前面需要撥幾,打外地前面需要撥幾;星期幾是收垃圾的日子,星期幾的晚上有電影;使用洗衣機需要塞多少分幣江弦默默把這些記下來,將來一段時間在這裡生活,這些數字都用得上。
“您記下來了?”接待人員問。
江弦點點頭,“收垃圾的時候需要分類麼?”
“分類?”
接待人員搖了搖頭,同時也感到一陣不可思議。
要知道,好些個第一次過來參加寫作計劃的作家,都要她解釋老半天時間才能明白這些數字的用處,而江弦只是聽一遍就明白了?!
還有垃圾分類?
這是什麼高素質舉動?
接待人員不知道的是,這些美國的生活方式,對別人來說可能真的很陌生、很先進,一時半會真的聽不懂,但對江弦來說,其實就是之前玩剩下那一套,簡單聽一下,就基本大概理解。
坐上電梯,“五月花”公寓其實是一棟愛荷華大學的宿舍樓,國際寫作計劃的作家們都集中住在八樓。
一人分配一間臥室,每兩間臥室共用一個衛生間、一個廚房、一套洗澡間和一個工作室。
出於對朱琳這名孕婦的照顧,聶華苓特意分了兩間臥室給江弦,也就是包下一個單元。
江弦沒有拒絕她的好意,一來他家裡來的人多,總不能四個人擠在一間臥室裡,二來也避免了要和外人共用衛生間、廚房和浴室的麻煩。
“呀,挺好,還給咱們配了冰箱。”饒月梅轉了一圈,對分配的住處還算滿意。
“這個按鈕是幹啥的?”朱母看著排水水斗旁邊兒一個電鈕問。
江弦過去檢視了一下。
“排水水斗的刀片,能把剩菜、骨頭這些東西打碎衝到下水道。”
“這個呢?”饒月梅又指著廚房上面的罩子問。
“這是抽油煙機,燒菜的時候有油煙能從這兒吸出去。”
“是麼?難怪人家灶邊兒這麼幹淨呢。”
“對了媽,這煤氣跟咱們用的也不一樣,他們這個灶殼裡都留有一星火苗,把煤氣開開火就著了,不用額外劃火柴。”
“這麼方便啊!”
公寓的生活幾乎和現代化生活沒啥區別。
也就是沒有電腦、fi,不然江弦真覺得自己回到現代了。
“不對啊江弦。”
饒月梅這時候後知後覺,“你又沒來過美國,你怎麼知道這些?”
朱琳和朱母也都覺得奇怪,這些在她們看來非常陌生的家庭用具,怎麼江弦會了解的那麼清楚?
“.你們忘了,我去過日本,在那裡見過。”江弦編出個理由。
好在這個時候聶華苓也來了,邀請他們去她的家裡吃晚飯。
江弦他們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冰箱裡空無一物,這個時候去採購什麼東西也來不及。
聶華苓家距離“五月花”公寓不遠,是一座小山山腰上的洋房,古樸雅緻,木板的陽臺正對著鬱蔥的樹林和愛荷華河。
“這塊兒的房子有對外出租的麼?”江弦衝聶華苓問。
聶華苓意外,“這我不知道,怎麼了?你想在這兒租房子?”
“有這個想法,畢竟我們在國內住的都是磚木結構的四合院,我怕我愛人她們住不習慣這種公寓樓。”江弦說。
喜歡玩《彩虹六號》的玩家可能有這種體會,好多牆面都是木質牆體。
這其實來源於現實。
美國的平民基本不用混凝土建房子,房子大多是木材框架,外牆再覆蓋一些石膏板、石棉板或紙面板。
在後世,經常能看到一些老外一拳把牆砸個洞的表情包。
這在美國是很常見的事兒。
畢竟這樣建的房子太脆了。
“中國人喜歡有個小院子,而且自己有房子住,環境也稍微安靜些,既方便我夫人休息,平時我創作也能在比較安靜的地方進行。”
“我知道了,回頭我會幫你打聽。”
聶華苓點點頭,又問,“江弦,你有足夠的錢麼?”
聶華苓自籌給每位作家提供四千美元的經費,這筆錢基本只夠解決作家們在寫作計劃期間吃飯花銷,江弦要租房子的話,那可是一筆很大的開支。
“錢?你先幫我問一下吧,錢的問題我會想辦法解決。”江弦神秘說。
進到聶華苓家裡,她的丈夫安格爾也起床了,陪眾人聊起了天。
安格爾是個美國詩人,和聶華苓一起發起的國際寫作計劃。
在聶華苓家裡牆上,掛著安格爾年輕時候的照片,還有他出第一本詩集的時候,報刊上的一些評論文章。
朱琳受到啟發,“這樣裝飾家裡真好看,回去以後我也把那些你的評論文章收集起來掛在牆上。”
聶華苓這時候解釋說,“我丈夫身體不好,最近一直在生病,所以沒去接你們。”
朱琳母親劉醫生一聽到了她擅長的領域,連忙關心,“安格爾先生怎麼了?”
“醫生說他的風溼從肩膀轉移到了耳朵上。”
“那確實應該多注意休息。”
“這該死的病害得我一直頭疼。”
安格爾沮喪的說,“我下午剛打了五針,然後一直睡到了現在。”
陳映真和茹誌鵑他們也來了聶華苓家裡。
王安憶特地穿了一件連衣裙。
安格爾眼前一亮,“這麼漂亮的連衣裙國內的女孩也可以穿了麼?”
他說自己七八年以前去過一次中國,那裡不管男男女女,都穿著統一的藍灰色衣服,一眼望去,很難分得出性別。
“恐怕你現在去中國也很難分的出來。”
江弦打趣說:“現在中國的男孩子都留長頭髮,女孩子則把頭髮剪的很短。”
過了一會,又來了一些國際寫作計劃的成員,都來自一些日子過得不太好的國家。
嗯.還有東西德,還有以x列。
不過沒朝鮮。
冷知識,朝鮮這會兒是非常富裕的國家。
朝鮮人上學不要錢,看病不花錢,住房免費,然後吃蘇俄提供的牛肉,中國提供的大米,還有羅馬尼亞的紅酒可以享受,國民生活非常滋潤,人均小康水平。
鄰居韓國根本沒辦法比,韓國人只有羨慕的份兒,很多韓國人為了這樣美好的生活,不顧一切的跨過38線,偷偷跑到朝鮮,成了“脫南者”。
沒錯,脫南者!跟後世一比,倒反天罡了簡直。以x列的男作家名叫菲兒,猶太人,近些年在以x列文壇頗有名望。
這貨完全高傲姿態,一點不招人待見,嘰裡咕嚕的說著自己各種見解。
“以x列是最好讀書的民族,有個榜單,我們以x列的人均閱讀量在世界都排第一。”
“是多少呢?”江弦忽然開口問道,“人均閱讀量是多少本書?”
菲兒愣了一下,“我不記得具體數字,大概是64。”
“天吶。”
“每個人一年閱讀64本書?”
有幾名作家驚撥出聲。
江弦卻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64?可是這個資料是怎麼統計出來的?我看和沒看這本書,誰又會知道呢?你找我問今年讀了多少書,我隨便回答一個數字,這又是否真實呢?假如一個人來詢問我這個問題,那些我即將讀、或者有可能讀的書,又是否能算進這個數字裡呢,有的書篇幅長,有的書篇幅短,這又該怎麼確定呢?”
江弦這麼一問,很多人也反應過來。
是啊,每年讀了多少本書,這要怎麼來進行統計?菲兒又噎住半天,最後含糊回答。
“誰知道呢?他們總有他們的一套辦法,這叫調查,你知道調查學麼?”
“.”
大多數作家這時候已經對他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了。
就和看《讀者》《意林》上那些雞湯小文章一樣,乍一聽,把你唬的一愣一愣的。
可是你一推敲細節,就會發現這些說的東西完全立不住。
以x列人是世界上最好讀書的民族,這個結論是誰下的?調查又是誰做的?萬一追溯到最後,發現是以x列媒體自己公佈的結果,那可夠尷尬了。
菲兒還是很喜歡說話,繼續發揮著猶太人骨子裡不合群的勁兒。
其他人都聽得有點煩。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作家介紹自己來自埃及。
菲兒馬上應激,直言他拒絕也不想和那名來自埃及的作家溝通交流。
埃及作家一聽,這哪能忍的了,當即和菲兒兩人互擲酒杯,破口大罵。
這場晚餐最後不太愉快的散了場。
回山下的路上,王安憶感嘆,“這群不同國家的作家真不好相處。”
今晚除了埃及和以x列作家大打出手以外,東西德的作家也互相不對付,表現出對對方的仇視。
“我更擔心的是一種文化上的輕視。”
陳映真說,“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學影響力還是太有限了。”
茹誌鵑認可的點點頭,她也有這種體會,這種輕視不是刻意表現的,而是舉手投足間不自覺流露出的態度。
“我感覺他們好像有點看不起我們這些中國的作家。”王安憶說。
“沒關係。”
陳映真樂觀的笑了笑,“我們的確沒辦法改變過去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學上的地位,但今後的事情還能改變,每次的文化交流,都是我們去提高本國文學影響力的好機會。”
他環視一圈。
“江弦,你說對麼?”
“.”
江弦正低著頭想著事情,忽然被cue,就抬起頭看過去。
“對,您說的挺好的。”
“你看上去心不在焉。”
“我在想一本小說。”江弦說。
這當然是謊話,他在想的還是房子的事情。
要是他一個人來美國,那住哪也就無所謂了,吃啥更無所謂,填飽肚子就行。
但現實是,他是一大家子過來的,還有懷著孕的媳婦。
再擠在那公寓裡,就不太舒服了。
人來人往的且不提,愛荷華市天氣又很熱,朱琳肯定會很難適應。
十一點回到公寓,江弦開啟行李箱,剛往壁櫥裡面掛了幾件衣服,忽然聽到了尖利的警報聲,聲音非常刺激人的神經。
“怎麼了?怎麼了?”饒月梅慌慌張張出來。
“什麼動靜?”剛睡下的朱琳也被驚醒了。
江弦開啟門,看到走廊上方的警報器發射著紅光,他又去樓梯口看了一眼,回到臥室告訴三個女眷。
“好像是火災報警器觸發了,我們快下樓,不要坐電梯。”
一大家子連忙披上衣服,又去喊上陳映真、茹誌鵑、王安憶一塊兒逃難。
一群人一層層的下樓,江弦小心翼翼的扶著朱琳。
期間不斷有學生從屋裡蹦出來,一個個要麼光著腳、要麼光著膀子,大呼小叫、興高采烈。
到了樓下,外面聚了慢慢一堆人,兩輛消防車停在門口,藍燈紅燈旋轉著。
在奇光異彩中間,江弦看到一名寫作計劃的工作人員。
他趕緊過去打聽。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兒了?”
“還不清楚。”
火很快滅了,江弦這才知道,是六樓有兩個男學生吸菸點著了被單,導致被子燒了起來。
“哎呀,這可夠折騰人的。”饒月梅氣喘吁吁的說。
江弦無語的把那倆學生問候了一遍,然後跑去朱琳身邊。
“媳婦,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
“我沒什麼事兒。”
鬧到一點多,一行人這才重新回到公寓睡下。
屋子非常悶熱、窒息,時差折磨著人,江弦疲倦的不行,精神卻亢奮的出奇。
看著枕邊沉沉睡去的朱琳,江弦輕輕撫摸下她的臉頰,朱琳也像感應到什麼一樣,小嘴不滿的努了努,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經過今天晚上這麼一鬧,江弦算是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
來美國的第一件事:先搞個舒服的住所!
“總而言之。”
“接下來”
“該爆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