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還習慣麼?”走出飯店,陳若曦關心的問了一句。
“有點奇怪。”江弦說。
“哈哈,這也沒辦法,畢竟食材受限,必須做出一點本土化的改變。”
陳若曦跟江弦打聽,接下來在舊金山有什麼地方想參觀。
“美國的怪地方特別多。”街上很靜,人不多,汽車靜靜地然而飛快的流過去,那氣氛有些神秘,陳若曦說:“這邊是銅杏連區。”
“銅杏連區?”王安憶好奇起來。
“是的,那幾家酒吧和咖啡館裡全坐著銅杏連。”陳若曦說。
“挺可怕的。”
“你不必害怕。銅杏連區的治安最好了,他們都是一些上等人:律師、醫生、藝術家,並不傷害別人,更不會來碰你的。”陳若曦說。
“那別人也不會來碰他們了?”
“舊金山的副市長就是銅杏連,他得了好多銅杏連的票數呢,所以銅杏連能在這裡受到保護,外面有些銅杏連也會搬到這裡來居住。”
“.”
江弦無語,不愧是世界銅杏之都,又聽到陳若曦低聲吐槽:“治安還是挺讓人放心的,不過最近發現了一種銅杏的性病,很討厭。”
“.”
江弦一算,應該是那玩意兒無疑了。
“舊金山有什麼動物園、植物園麼?我明天想去看看。”
“動物園?”
陳若曦沒想到江弦會對動物感興趣,“對,當然有了,舊金山動物園,全美最棒的動物園之一,你喜歡動物?”
“不算有多喜歡。”江弦說,“我這個人,不管在哪都喜歡多做些調查,歷史、社會、氣候、烹飪.最近忽然想研究研究動物。”
“作家的職業病。”
“寫東西就是這樣,不管是任何方面的事實,都會讓你的故事具備真實感。”
“是的,對話流暢,充滿了緊張,描寫充滿了話裡的辭藻、鮮明的對比和有力的細節,你的故事不可能不了不起。”
陳若曦和江弦聊的很對胃口,王安憶在旁邊兒一臉稚嫩的聽著,插不進嘴。
“有時候這些也無濟於事。”
江弦說,“有時候一個故事具備這以上所有的要素,可是總有那麼一刻,會覺得這個故事缺少某種因素,缺少一個讓故事具備生氣的活力。”
“沒錯。”陳若曦用力點頭,“你說的太好了江弦,我知道那種感覺,那是一種令人痛苦的渴望。”
“.”
王安憶左看看右看看,想插嘴,卻又尋覓不到陳若曦所說的那種感覺。
你們清高!
你們了不起!“陳老師,如果我想在美國投一些英文稿,您能幫我聯絡雜誌社麼?”江弦忽然開口道。
“投英文稿?”
陳若曦意外,“是翻譯稿還是著作稿?”
“是著作稿。”江弦說。
他知道陳若曦應該是以為他想把國內的稿件翻譯成英文試著在美國投稿。
江弦沒打算那麼弄。
一來,不是會點英語就能搞翻譯。
翻譯是個技術活,想讓另一種語言的使用人群感受到這篇小說的魅力,這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二來,有些小說也不合外國人的胃口。
“你還真是讓我驚喜。”陳若曦一陣意外,“你還會寫英文稿?”
“目前只是有寫的想法。”
“當然沒問題,我給你留個聯絡方式,不管是出版商還是雜誌社,我都可以給你介紹。”
陳若曦給江弦寫下一個電話,告訴他如果有稿件,可以打這個電話來和她聯絡。
聽著電話聯絡,江弦一陣恍惚。
感嘆著現代化生活的偉大。
相比國內,電話這東西在美國的家庭基本已經普及了。
對江弦這個習慣有事兒直接微信發訊息的現代人來說這可太方便了。
陳若曦帶著江弦他們在附近逛了逛,一面牆上貼著《e.t.外星人》的海報,一個穿著西裝筆挺的男人來回踱著,慷慨激昂的說著什麼。
“是神經病。”
陳若曦說,“美國的神經病很多,美國最有錢的人群是醫生,醫生裡面最有錢的是精神分析醫生。”
王安憶覺得很稀罕,“這恐怕是一門很先進的學科。”
陳若曦說,“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就是有耐心的聽病人囉嗦,發牢騷,一個人心裡不痛快了,就找精神分析醫生訴說一番,說出來之後自然心底暢快。”
“那他何必去花錢找醫生呢?”
“不然找誰呢?誰有時間去聽他的廢話,大家都很忙。”
“.”
眾人不禁感嘆,這真是個偉大的職業。
江弦則是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很熟悉,心說外服真不愧是體驗服,一切都和後世他生活的年代如出一轍。
又途經百老匯、脫衣舞俱樂部、酒吧.江弦他們和陳若曦等人告辭,回到所住的旅館。
“感覺就像做夢。”朱琳對他說。
“這旅館真不像咱們國內的建築,跟個玩具房子一樣,還有那些外國人髮色、膚色都像是個假人,但是卻能活動。”
“是啊。”
江弦也恍若夢中,看著周遭的一切,一時間都有點分不清自己究竟處於哪個年代。
翌日,其他人都是想在舊金山這座城市裡逛一逛,江弦卻很積極的跑了一趟舊金山的動物園,除了相機以外,還特意帶去一個小冊子,回來以後上面已經寫滿資料。
“你什麼時候這麼喜歡動物了?”朱琳一陣奇怪。
“我就是想試著寫點美國人可能喜歡看的小說。”江弦說。
“我發現美國很流行一種叫‘非虛構小說’的文學樣式。”
“非虛構小說?”
什麼是非虛構小說?從美國的70年代開始,一些作家漸漸發現,現實生活的離奇程度已經超過了作家的想象力。
所以與其虛構小說,還不如就用寫小說的手法來描繪那些引起社會轟動的事件。
這種文學近似於報告文學,但是相較於報告文學,又允許在寫作過程中摻雜寫作者的觀察和想象。
所以寫出來會更深入細緻,也帶有更多的作者個人色彩,藝術感染力很強。
也就是說,這些小說是在現實事件的基礎上創作的,讀者最後看完往往能找到現實中的原型。
這種風格在電影界也很常見,像是:《忠犬八公的故事》
《殺人回憶》
《達拉斯買傢俱樂部》《幸福終點站》
總之很多,這種風格相比於忠於事實的報告文學風格,更符合現代人的胃口。
畢竟有些事情就是要經過藝術加工才吸引人。
江弦給朱琳講了一遍,朱琳就大概聽懂,“所以你是準備從一個引起社會震動的事件開始寫?”
“嗯。”
“什麼事件?”
“大概是一百年前,上個世紀80年代,一艘名為木犀草號的遊艇,在好望角遭遇了海難.”
江弦把事件給朱琳講了一遍。
朱琳從一開始的好奇,臉上慢慢浮現出驚恐和不適。
“好了、好了,江弦,你不要說了,我聽得有點犯惡心.”
“我給你倒杯水。”
江弦殷勤的給自己媳婦倒一杯熱水。
朱琳又很是奇怪:“你講的這個事件,跟動物園又有什麼關係?”
“動物園屬於藝術加工。”江弦解釋說。
第二天一早起來,江弦把房租結算掉,離開舊金山,王安憶的朋友開車送他們去機場。
此人和王安憶此前是同學,叫周海瑞,後來因為海瑞罷官,就改了名字。
江弦回憶了半天,也在記憶裡找不到這麼一號人,大概是路人甲。
“你們還回舊金山嗎?”
“回國的時候還從這邊走。”
“那到時候我再來接你們。”周海瑞客氣的說。
王安憶點點頭,心裡一時間有點小得意,這可是多虧了她的人脈,他們才在舊金山有了這樣搭車的便利。
人越缺少什麼,就越想證明什麼。
來美國這短短兩天,王安憶原先以為自己有滿滿當當的經驗,但當和江弦同行,在她那麼多的特殊經驗面前,自己的經驗便顯得特別空虛,軟弱,存量不足。
一行人又從舊金山起飛,先是到丹佛,在丹佛換機,最後抵達愛荷華。
下飛機以後,王安憶這回怕再碰到什麼麻煩,安安生生的走在江弦後面。
等辦完手續出去,很快便見到舉著“歡迎江弦先生和茹誌鵑女士”牌子的兩人,一男一女,都是四五十歲的年紀。
女人穿一件藍色的陰丹士林旗袍,個子嬌小,眉宇間卻藏著一種不易為人察覺的堅毅之氣。
男人則是西裝襯衫,不戴眼鏡,頭髮長而卷,給人外秀之感。
“您就是聶華苓女士吧?”江弦湊過去問。
“是的、是的。”
聶華苓見到他們非常開心。
“你好。”
茹誌鵑和她握了握手,又看向她身旁的男人,“.您是聶華苓女士的先生?”
男人做出很誇張的驚訝表情,隨後哈哈大笑。
“您誤會了,我叫陳映真,也是參加這次寫作計劃的作家。”
“您就是陳映真?!”江弦看他一眼。
對於好多文人,他雖然聽過他們的名字,但並不知道他們的長相,所以見到這位的第一瞬間,也沒想到這位就是陳映真。
“你好。”
兩人握了握手,陳映真笑著說,“我來的早一點,在聶華苓女士的推薦下,讀了你的《紅高粱》還有《最後一個匈奴》,‘高粱高密輝煌’對於鄉土的描寫真是相當漂亮。”
“喲,您太客氣了。”江弦說。
陳映真認可了他的“鄉土”描寫,這份認可絕對很有含金量。
畢竟陳映真就是臺省的“鄉土文學”代表作家。
只不過他的鄉土,毫無疑問的是內地這邊,所以之前會遭到余光中等人的攻擊。
“我也經常看您的作品,還有臺省好些個作家,其實我也都有關注。”
“臺省作家?”陳映真意外。
“像三毛,特別喜歡三毛的文章,還有林海音,她老人家的《城南舊事》寫的真好,小說改編的電影也在內地上映了,特感人,說不出的好看。”
陳映真點點頭。
“她們兩位都挺好的。”
三毛是臺省年輕人最喜歡的作家。
林海音則是臺省文學“祖母級的人物”。
據說林海音熱情好客,她家的客廳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文人做客,可以說她家的客廳,就是半個臺省的文壇。
坐上車子,從機場再去愛荷華市有大概半個多小時,一路閒聊。
“看完你的小說之後我就想見你了。”
陳映真說,“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你那篇理論文章真是驚才豔豔。”
尋根文學是一種鄉土小說的文化追尋,而陳映真的鄉土文學又是繼承自魯迅的一種文學風格,所以陳映真感覺和江弦的話題特別多,非常聊得來。
聶華苓也開口道:
“陳先生,你都不知道現在江弦先生在國內有多受追捧。
王濛先生給我寫信說,他看過《百年孤獨》以後,感到一種莫大的絕望,他覺得國內目前的文學水平和世界文學之間還存在懸殊。
可是看過江弦的小說以後,他又覺得這種差距不是不可超越的。”
“了不起的年輕人。”
這兩個人第一次見面就這麼輪番誇獎著江弦,搞得他還有點不好意思。
“您過獎了。”
江弦自謙一句,隨後道:“之前都是書信往來,不方便溝通,可以的話,我還是想多問問國際寫作計劃的事情。”
“想問什麼?你儘管問。”
“我們參加這個寫作計劃,有什麼需要完成的麼?或者說,有什麼義務?”江弦道。
聶華苓之前在信裡介紹過“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她的目的是讓大家聽到主流以外的聲音,所以邀請來的作家往往都是來自主流以外的弱勢國家或者說第三世界國家。
比如,巴勒斯坦、菲律賓、印度尼西亞、南非,包括中國和臺省、香港等地區。
來之前,江弦大概知道這個計劃並不會強制要求參與者做什麼事情。
但就這麼白吃白喝人家聶華苓的東西,他也不太好意思。
“我們的寫作計劃確實有一項義務。”
聶華苓說,“每個參加者都要參加一場講演,我們按照地區和體制意識形態分組,到時候會安排你和茹誌鵑女士、陳映真先生同一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