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漲稿費?”
李景峰懵了。
他們人文社一直是規規矩矩實行3年前那套國家定下來的標準,那套“暫行規定”:著作稿的稿費在每千字3-10元,再加上印數稿酬。
而人文社給江弦開的稿費,一直都是名家標準的最高10元。
“這怎麼漲?”
李景峰道:“現在出版社和雜誌社執行的都是上面兒定下來的暫行規定,我們人文社也不能隨便給你漲稿費啊。”
“規定怎麼了?規定也沒說不讓你們漲啊,再說這次是往南斯拉夫出版,規定裡面也沒寫往南斯拉夫出版的小說給什麼價兒。”江弦道。
“你這不是強詞奪理。”
“這咋強詞奪理了?”
江弦灑脫一笑,“你別覺著我市儈,我這樣的作家不發聲,比我更年輕的小作家日子更難過了。
現在社會變化的這麼快,物價飛漲,現有的稿酬制度本來就不合理,竟然還一用就是這麼多年?作家們嘔心瀝血寫好幾年小說,半條命都寫了出去,最後到手的稿費和人家上幾年班也沒啥區別。
這怎麼能激發出廣大作家同志們的創作積極性?”
作家稿酬低,這一直是個難以解決的大問題。
就說稿酬個稅的起徵點吧。
從80年的稅法就定下是800元。
結果到了後世,四十多年以後,工人的工資都從60塊漲到6000塊了。
稿酬個稅的起徵點竟然紋絲未動。
還是800元!這小作者吭哧吭哧的好不容易賺上1000塊稿酬。
還沒焐熱呢,一看,竟然還要交個稅?這合理嗎?
李景峰強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給你的稿費標準可是按照稿酬規定頂格給的。”
“是,你們基礎稿酬是給我定格給的,千字10元,可是印數稿酬呢?你們給我的一直都是萬冊2%,太低了。
你們人文社出版好幾本我的作品了,銷量怎麼樣你們是知道的,我給社裡創造了不少效益,漲一點稿酬我想這挺合情合理吧。”
“別的出版社給你漲過嗎?”
“沒漲過,這事兒我是第一次提。”
“那你幹嘛拿我們人文社開刀啊?”
“誰讓咱們關係好呢?”
“這是什麼道理?”
李景峰傻了,“關係好你不理解理解我們,還拿我們開刀?”
“我意思是,咱們既然關係好,彼此都熟悉,所以你們應該比別人更瞭解:”
“我的小說,從來都不愁賣。”
“.”
江弦此話一出,李景峰頓時沉默,只覺一股強大的自信撲面而來。
沒辦法,作者賣的多,面對雜誌社就是有底氣。
想霓虹國那位富堅老賊,畫《全職獵人》那個。
日本超人氣漫畫雜誌《週刊少年jump》當年對他瘋狂壓榨,等富堅成名以後,直接腰斬作品離開。
《jump》銷量瞬間陷入低迷。
為了挽回局面,請回這位超人氣漫畫家,《jump》不得已簽下不平等協議,承諾絕不干預創作,並允許他每月只連載一話,實現了漫畫家和雜誌社之間的倒反天罡,也開啟了老賊的“休刊之王”傳奇。
“給我開萬冊10%怎麼樣?”江弦報了一個數字。
李景峰騰一下站起來,斬釘截鐵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太多了!怎麼可能一下就從萬冊2%給你調到萬冊10%?”
80年的“暫行規定”裡,定的印數稿酬甚至只有萬冊1%,他們人文社給江弦2%已經是最大努力了,江弦提出的10%相當於直接把原定的標準擴大十倍。
“10%多麼?日本那邊德建書屋給我開的版稅率都有10%,這還是別的國家的出版社,咱們都是自己人,多給我一點怎麼了?肥水還不流外人田呢。”
“.”
李景峰半天沒說出話。
這怎麼比?社會發展階段都不同。
“你的要求太高了,我最多在社裡幫你談到5%。”
“5%太少了,我費了半天勁,最後就漲了3個百分點?”
“這已經是我能做的極限了,我雖然是小說組的組長,可是這種事兒也是要社裡討論決定的。”
“我理解,這樣吧,再多一個百分點,6%。”
“.”
李景峰猶豫幾秒,嘆一口氣,“好,那我們各退一步,6%,我去幫你爭取。”
“6%都可以,那要不再漲一個點,7%?”
“.”
李景峰差點兒罵出髒字。
“你別得寸進尺。”
“行,那就6%。”
江弦也知道,再多費口舌也是無用之舉了,6%已經是一個驚喜。
“我可提前和你說好。”
李景峰開口道:“這回這個萬冊6%,是因為面向南斯拉夫出版,所以給你開這麼一回特例,我們可不保證,以後還會給你這個標準。”
“這一回就這一回。”江弦非常爽快。
萬事開頭難,有了這一回,還怕以後沒的談?
過了幾天,李景峰告訴江弦社裡討論透過了,讓他上人文社去簽了合同。
江弦便騎著車子往朝陽166號去,這一趟去的那真是風風光光。
進了人文社,編輯們看著他的時候,眼神那叫一個怪異。
就好像在看他做一件多麼驚世駭俗的事兒似得。
“老太太。”
江弦親暱的和韋君宜打聲招呼。
韋君宜看他一眼,“江弦,你來了啊,哎呦,這幾天景峰為了你這事兒在社裡差點兒把嘴皮子說破。”
“回頭我請景峰去我家吃餃子去。”
“行了,把合同簽了吧。”
條件都談好了,江弦爽利的簽下合同,和韋君宜告辭,出門撞上李景峰。
“景峰,我剛準備找你去。”
“這個方向,我看你是準備去順我們稿紙吧。”李景峰沒好氣的來了一句。
“別這麼說嘛,我是你們人文社的作者,拿幾沓人文社的稿紙怎麼了?”江弦正義凌然。
侃了幾句,李景峰問:“聽說你要去趟美國?”
“嗯,我和茹誌鵑同志都收到了聶華苓同志的邀請。”
“那祝你一路順利。”李景峰笑道。
“回來的時候給你帶禮物,這次稿費的事兒麻煩你了。”江弦說。
李景峰心中一暖,“沒事兒,還帶啥禮物,客氣啥啊。”
“不客氣不行啊。”
江弦說,“我不好好感謝感謝你,下次可不好意思再找你漲稿費了。”
“丫的。”
李景峰憤憤罵了一句。
沒過兩天,江弦又被王扶林請了過去。
原因很簡單吶。
《紅樓夢》要開始製作了,他這個《紅樓夢》的顧問不得出出力?《紅樓夢》的籌備過程大概如下:
1979年,王扶林去bbc電視臺參觀,看到別人把莎士比亞、莫里哀的作品改編成了電視劇在全國發行,銷路很可觀,他就萌生了改編四大名著的想法。
王扶林一琢磨,四大名著裡《紅樓夢》肯定省錢啊,就拍《紅樓夢》。
結果一立項,傻眼了,《紅樓夢》文學性太深,不僅人物龐雜,而且每個配角各有性格。
於是閉關研究一年,這才終於準備開機,開始寫劇本、海選演員。
今年2月份,籌備組正式成立,核心成員一共仨人,導演王扶林,編劇周嶺,副導演潘欣欣,潘欣欣主要負責選角。
王扶林給他們仨起了個威武霸氣的名字:“紅辦”!江弦既然掛了名,就得給人家負責,一早來到華僑大廈。這邊兒看著就比較高大上,是京城這會兒為數不多的高檔建築裡其中一座,進進出出的都是港澳同胞、海外華僑,衣著光鮮,帶著一絲優雅和矜持的優越感。
江弦上到7樓714,門上掛有“《紅樓夢》籌備小組辦公室”的牌子,這兒就是“紅辦”辦公室了。
推門進去,裡面除了王扶林,額外還有幾人,王扶林給江弦介紹是“紅學”學會成員。
其中一人引起了江弦注意。
他本是操著幾分過來看陳曉旭的心思,卻沒想到意外撞著了這位。
“俺叫凌解放。”
一個個子不高,長相敦實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和江弦握手。
“解放同志是研究‘紅學’的一把好手。”
王扶林說,“去年上海有個‘紅學’年會,解放同志是最年輕的‘紅學’代表。”
“哦。”
江弦點點頭,“解放同志今年貴庚?”
“三十八。”凌解放操著一口濃重的河南口音。
這還是最年輕的?江弦暗自吐槽,但心底對這個凌解放還是很有興趣的。
凌解放這個名字名聲不顯,但他的筆名卻是威名赫赫——
二月河!代表作《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他以歷史小說成名,不過在以歷史小說成名之前,他更多的活躍在“紅學”的研究上。
“今天請諸位過來,主要是討論劇本。”王扶林開口道。
“關於劇本,我有個想法,我想把《紅樓夢》前幾部分去掉,直接從黛玉進賈府拍起”
“萬萬不可!”
凌解放著急道:“王導,前面可是《紅樓夢》整部書的靈魂,你把前面去掉,這、這、這怎麼行呢?”
“不行麼?”
王扶林遲疑的看向江弦。
“我同意解放同志的說法。”
江弦也開口道:“女媧補天、木石前盟,這幾個神話故事都是小說的核心,更是為塑造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故事染上一層浪漫主義色彩。
你把它去掉,這怎麼可以呢?”
“.”
凌解放感激的看向江弦,頓時心生好感,覺得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也對、也對。”王扶林尷尬的點點頭。
接下來又商討了劇本里的一些內容,江弦和凌解放不時出聲發表想法,一場商討到最後,凌解放對江弦已是佩服不已。
“想不到江弦同志年紀雖小,對《紅樓》的研究卻這麼深,好些個觀點真是讓我茅塞頓開。”
“哈哈。”
江弦尷尬一笑。
他從小愛看百家講壇,聽了太多什麼馬瑞芳、周思源的分析,算是站在別人的肩膀上。
這時候已經到了中午,聊得太投入,幾人這才發現窗戶外面下雨。
“咚咚咚!”
門被敲三下,王扶林喊一聲“請進。”
門開,一個個子中等的女生走了進來,很年輕,又白又瘦,臉上還帶著幾分嬌怯,頭髮被雨浸溼了,帶著些溼氣,末梢還往下滴水,衣褲也沾有水漬.不算漂亮。
但我見猶憐。
“導演你好,我叫陳曉旭。”女生嬌滴滴喊了一句。
“哦,你是來面試的演員?”王扶林道。
“對,我之前來過一次,有個同志讓我今天再過來。”
“好好,請坐。”
王扶林給她拎一把椅子,開始面試。
江弦雙手抱胸,在旁邊兒盯著人家看。
嗯,東北第一深情。
王扶林給《紅樓夢》選角兒基本只用新人,在全國海選,陳曉旭就大膽的寄來信件,有自己的照片,還有自己寫的小詩《我是一朵柳絮》,就這麼的,被“紅辦”看中,邀請過來面試。
“好了,我們就聊到這兒吧,你先回去等通知。”王扶林笑著說。
“導演再見,老師們再見。”陳曉旭站起身,嬌滴滴的打個招呼。
等她出去,王扶林轉過頭問江弦。
“這個女孩子怎麼樣?”
“蠻好。”
江弦毫不吝嗇的幫陳曉旭送上一發助攻,“選演員,選的就是個氣質,女生不算太漂亮那種,不過我覺得很像黛玉。”
“是,我對她鼻子不太滿意,太高了,要是能動一動就好了,我聽說現在醫學上有個辦法能整容。”王扶林說。
“倒也不必,我覺得挺好。”江弦開口道。
正說著,一抬頭,看見陳曉旭站在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聽著了什麼,聲音緊張:
“我、我雨傘忘拿了。”
“哦,對,你雨傘還在這兒呢。”王扶林一拍腦門。
陳曉旭拿了雨傘,又告辭一句,踩著小碎步跑了。
江弦看一眼手錶。
“行了,我也準備回去了。”
他和王扶林、凌解放告辭,走到電梯口,看見陳曉旭拎著雨傘也在等電梯。
瞧見他過來,點頭打個招呼。
“老師。”
“我叫江弦。”
陳曉旭想了想,試探性的問道:“您是那位作家.”
“是我。”
“呀,真是啊!我常讀您的小說。”
少女臉上有些驚喜,“您能幫我籤個名兒麼?”
“可以。”
“謝謝,我聽著您剛才幫我說話了,謝謝您對我的認可。”
“沒事兒,要是能選上,就好好演。”江弦簡單鼓勵她兩句。
兩人一塊兒走進電梯。
期間他看人家妹子一眼。
白白嫩嫩,溼溼嗒嗒。
唉。
也不知道讓她演黛玉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可他也沒啥資格改變人家的人生軌跡。
“回頭我要是能選上,我給您帶我們鞍山的特產。”陳曉旭一臉稚嫩的衝江弦道。
“鞍山有啥特產?鋼鐵麼?”
江弦哭笑不得。
一想,這大概也是他從美國回來以後的事兒了。
7月中旬,江弦和朱琳,還有朱母和他媽四個人一塊兒坐上泛美航空公司的飛機。
同行的,還有茹誌鵑、王安憶這對母女。
六個人,就他一個懂英語,一起朝著“迷宮”一樣的美利堅飛去。
起飛前,朱琳有點緊張。
“今天有三十九個小時你知道麼?”江弦溫聲說。
“哪來的三十九個小時呀?你糊塗了?”朱琳輕笑著戳他一下。
“咱們是追著太陽飛。”
江弦解釋說,“咱們今天要從地球的這一端,飛到地球的那一端,所以算下來,今天一共有三十九個小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