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主編,這麼大一間院子,都是咱們的?”朱偉不可思議的看著四周。
江弦在翠花衚衕這院子,面積足足有八百多平。
前幾年,他就讓他爹江國慶給修繕修繕。
他爹嘴上說不管,實際修院子來癮,三天兩頭就過來捯飭捯飭。
就這麼陸陸續續的,院子和剛買過來的時候,已經判若兩院。
剛買過來的時候啥樣子?房子那是東倒西塌,院兒裡光剩幾座地震棚了,也就北屋的半間還算完整,連樹都只剩下個樹墩子。
那是一院兒的斷壁殘垣,滿地被炮彈炸出來的大坑,挖一挖都能撿著炮彈片。
如今呢。
光禿禿的八百平院子,修成了一共三進的大院。
進了大門以後,先看見的是略微狹長的前院,前院東西兩側各設倒座房,一共五間。
從前院兒穿過垂花門,就進了內院。
內院兒北邊的正房已經修建整齊,坐北朝南,面闊三間,兩側各設一間耳房。
此外,東西兩側則有廂房各三間,都是青磚灰瓦,屋簷微微上翹的硬山頂,廂房與正房之間還設了抄手迴廊相連。
後院兒就沒什麼房屋了,都是些樹木,江弦也不知道他爹從哪兒移栽過來的,石榴、春桃、棗樹.亭亭如蓋。
朱偉一臉沒見過世面的模樣,一邊參觀一邊讚歎。
“好院子、好院子。”
這可比《人民文學》那地震棚強多了啊!《人民文學》那邊啥條件?一間辦公室,能放五張桌子,恨不得塞進去十張。
而且辦公室裡頭都是大開間的佈局。
一排排的長桌子,桌子的兩頭都是人。
朱偉每天往自己那兒一坐,不是肘擊別人,就是被別人肘擊,那叫一個擠。
現在呢?“你自個兒挑間屋子,以後就當你的辦公室用。”江弦開口道。
“真的?”
朱偉看了眼四周,正方、廂房、倒座房.這麼多房子任他挑?
朱偉這輩子從來都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從來都沒經歷過這麼有寬限的選擇。
“我就用東邊那間倒座房好了。”朱偉一臉靦腆道。
他選的算是最小的一間。
朱偉現在跟他愛人住間雜院兒,家裡也就大概一間倒座房的大小。
能有跟他家那麼寬敞的地方辦公,朱偉覺得已經足夠幸福了。
“老朱,你跟我客氣什麼?”江弦笑道,“咱院兒裡這屋子都空著,你選個最小的倒座房,這是個什麼道理?甭繃著,既然跟我來了《人民文摘》,以後就是自個兒兄弟,內院兒裡頭除了正房,這廂房你隨便選一間。”
“.”
朱偉聽著江弦的話,一時間竟然有些感動。
江主編這簡直是拿他以國士相待啊!
一想到自己居然因為被分到《人民文摘》氣的一晚上沒睡好,朱偉一時間還有些羞愧。
“那我就用一間西廂房?”
“對了嘛,反正這院兒裡除了咱倆也沒別人,可勁兒用嘛。”江弦拍了拍朱偉的肩膀道。
接下來這一天時間,就是收拾屋子,把院兒裡捯飭出個編輯部的樣子。
朱偉忙前忙後的,掃地、擦桌子、抹灰、搬東西不像個文職人員,倒像個保潔人員。
即便如此,他也沒什麼抱怨的話。
這有啥好抱怨的。
看著眼前這屋子,他只覺得快要被幸福衝昏頭腦。
以前在《人民文學》的編輯部,那地震棚就是簡易搭建起來的。
冬天四處透風,夏天悶熱的好似蒸籠,工作條件那叫一個艱苦。
這還沒提漏雨漏水的問題呢。
他們這些編輯,有時候正看著稿子,屋頂上便吧嗒吧嗒往下掉水,有的直接掉在頭上,有的灌進衣領裡,也罷了,這還算好的,有時候屋頂的水落下來,直接弄溼一沓書稿,真叫人一陣惱火。
再看眼前磚瓦的房子,明顯剛修起來不久,大夏天的進屋以後,基本感覺不到有多燥熱,通風又透氣。
“小朱,出來搭把手。”
外面傳來江弦的吆喝,朱偉趕緊答應一聲,嗖的跑出去,看著江弦和倆師傅搬著幾個箱子往院兒裡進。
翠花衚衕這塊兒就這麼七個院子,這6號院子今天這麼大的陣仗,惹得其他幾個院子的住戶都過來湊這個神秘的6號院子熱鬧。
6號院子兩三年前還住著人,忽然有天那家人就搬走了,往後也沒人住了,然後就開始折騰,一折騰兩三年,也沒見著有人住進來。
這會兒忽然見著有人搬東西過來,明顯要住進來的模樣,自然都感到好奇。
“小朱,接著。”江弦把一箱子從三輪車上搬下來,遞到朱偉手裡。
“主編,這、這都啥啊?”
朱偉看了眼手上,又看了眼師傅們抱著的大箱子、小箱子。
“哦,你抱的這個是電視機。”
“啥?電視機?”
“我前段時間不是出國了麼,能在免稅店買幾臺家電,我想著不買白不買,乾脆給咱們編輯部弄臺電視得了。”
“哎呦,啥牌子啊?”
“索尼。”
說話間就到了屋,朱偉放下箱子,把電視從箱子裡拆出來,湊過去看了眼這臺索尼的14寸彩電,大吃一驚。
“這麼大的電視啊!”
“害,14寸還大麼?”江弦滿眼真沒見過世面的鄙夷。
朱偉又看向兩個師傅搬進來的其他箱子。
“主編,這些又是啥啊?”
“這些啊。”
江弦一一給他盤點,“這是空調,日立的,我家就用這玩意兒,夏天的時候開著特涼快。
至於這兩件兒,我這不是想著,有時候咱們工作忙,恐怕時不時就得在編輯部裡對付著吃口飯,乾脆買了點東西,你看啊,這是冰箱,松下的,這是電飯鍋,夏普的”
朱偉看著江弦把這些家電一一給他介紹,一時間竟然有些眼花繚亂。
這些東西他當然都有所耳聞,只是平日裡難得一見,如今齊刷刷擺在朱偉面前,一時間朱偉腦海中只剩下奢侈二字。
“誒?這個呢?這是啥?”朱偉指向角落裡一臺方方正正像盒子一樣的東西。
之前冰箱、電飯鍋他還算有所耳聞,也見過幾次,不過這個金屬質感的長方形盒子,他是真沒見過。
“這個?這叫微波爐。”
江弦介紹說,“國外和香港那邊兒都流行用這個,這玩意兒熱飯很快,你把飯放進去,半分鐘、一分鐘就能熱好。”
“那這好啊!”朱偉嘖嘖稱奇道,“有這個省事多了。”
“有啥好的?”
江弦脫口而出道:“這都是給牛馬用的玩意。”
“啥?什麼牛馬?”
“咳,這是我跟國外作家學的一種打工人自我嘲諷的說法,微波爐這東西,國外的有錢人都不用,用這個就是圖個方便,這裡面熱出來的飯,沒有咱們自己熱的口感那麼好。”
“哦。”
朱偉答應一聲。
又覺得有哪兒不對?他看一眼江弦。
什麼情況?我在你心目中就是牛馬?
腹誹歸腹誹。
看著一樣一樣佈置上家電的編輯部。
“哎呦,這《人民文學》誰愛回誰回吧。”
朱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忽的對《人民文摘》的編輯部生出一種極大的親切。
工作?
讓他在這兒養老他都沒啥意見!至於《人民文學》?嗯,你知道的,江弦是我偶像,這傢伙強得不可思議有時候做出決定很難,經過許多個日夜的思考,我決定把天賦帶到《人民文摘》,我已經迫不及待要成為《人民文摘》的一員了,至於其他人,我祝他們在《人民文學》一切順利。
朱偉現在就是這樣子的想法。
哪怕在江弦的心裡,他是牛馬,那他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牛馬了。
待江弦再出去,院兒門口蹲點的大娘馬上湊過來。
“同志!小同志!”
“大媽,您有事兒麼?”
“同志,我是隔壁院兒的,剛才看您忙前忙後的搬東西,沒趕上跟您說說話。”
“喲,有啥好說的?我尋思咱這也不是朝陽區啊。”
大媽湊到江弦跟前,“小夥子,你們這院子我看不像是住人的吧,幹嘛用的?”
江弦乜她一眼,輕咳兩聲。
“公家單位。”
“喲,哪個單位啊?”
“這就不好透露了,您也知道,幹我們這行的,一切都得保密,總之啊,以後您沒事兒儘量別來我們這門口瞎溜達,對您對我們都不好。”
“理解理解,明白明白。”
大媽一臉積極配合工作的模樣,轉頭就跟別人開吹:“打聽清楚了,國家秘密單位!以後啊,都甭去人門口轉悠,別說溜達了,走都儘量繞開點走,可別哪天被人當成敵特給帶走嘍.”
“政治、哲學、經濟、歷史、文藝作品、美術和漫畫、文藝評論、人物與回憶、教育、科學技術.笑話、短篇小說、童話故事,一期上面我能想到的,大概就這些個欄目。”
正屋裡,江弦給朱偉開起了《人民文摘》的第一次內部會議。
朱偉把江弦的話做個筆記,完事兒以後一陣頭大。
“主編,你是說,我一個人要組這麼多欄目的稿子?”
“咱們這兒不是人手短缺麼。”
“這這.”
朱偉看著這些個欄目。
回《人民文學》的心又有了。
這是我能搞定的東西?“其實不難,你去找幾個作者,和他們約好讓他們給你供稿,然後你光審稿就行了,其實非常簡單,你只要記住,我們的文章以八個字為標準:清新可愛,真切感人。”
“清新可愛,真切感人。”
朱偉聽完江弦的吩咐,又想了想自己那寬敞的辦公室。
咬咬牙,不就是組稿麼?
他還不信能組不到了。
接下來的一天,朱偉都騎著腳踏車,穿梭在京城的各個衚衕裡。
把他熬得都快中暑了,稿子也沒組到幾篇。
晚上回到翠花衚衕這裡,江弦拿過他組的幾篇稿子看了眼。
“這些都不太行。”
“這”
朱偉一時間頗受打擊。
這跑了一天,辛苦組來的稿子,江弦一句話就全打回去了。
這不是相當於他這一天什麼都沒幹嘛。
“唉,你還年輕,沒領會我的意思,我也理解。”
江弦先否定,再肯定,完全icu套路:
“咱們做工作嘛,得注重方式方法,這樣吧,明天我給你一個名單,你去找這些人的住處,跟他們約稿子,約的時候提一下我就行,這些人應該都會給我個面子。”
“是麼?”
被icu到頭暈的朱偉有點傻眼。
他做工作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約稿的方式。
不過江弦這樣的主編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於是半信半疑的答應下來。
翌日,朱偉先是在青年報的單位門口見了一面青年報的記者潘英。
潘英板著臉聽朱偉做了一番自我介紹,無動於衷。
朱偉見狀,馬上又講了江弦的名字,潘英繃著的臉立刻親切起來。
“和我約稿?”
“對,我們主編說了,有什麼勵志的人或者事兒,都可以寫下來給我們,我們給您稿費。”
“喲,是麼?”
潘英當然不會和稿費過不去。
如今各個單位都搞承包,她們青年報也在弄,只不過效益一般,潘英的日子也一下子不好過起來,現在單位裡頭好些人都商量著要辭職下海。
《人民文摘》向她約稿,那潘英真是找不到什麼拒絕的理由。
誰和錢過不去啊?和潘英聊了一會,朱偉又騎著腳踏車,在個衚衕口見著了被鄰居喊來的王碩。
這小子穿著短褲、圓領衫,平頭,人看起來挺文靜,還有點兒靦腆,但說話又較得體,不死板。
“江弦同志介紹你來找我的?”
“對。”
“哎呦,江弦同志真是我救星。”
王碩跟發小合開的烤鴨店已經倒閉,思考想去,決定走走寫小說這條路。
他才剛有了一篇得意之作,沒想到朱偉竟然就找了過來。
“我看看你的稿子。”
“我回去給您取來。”
王碩想了想,覺得不對,“要不您跟我上家裡取一下,順道坐坐?”
朱偉一琢磨,在衚衕口看稿子這也不是個事兒。
“這樣也好。”
去到王碩家裡,拿到他的稿子,寫在方格稿紙上。
掃了一眼。
說實話,字寫得不太好看,筆畫倒是清楚,沒多少連筆,但間架差一些,硬梆梆的,缺少變化。
“寫的大概什麼內容?”
“一個純情的飛機女乘務員和一位海軍復員戰士的戀愛故事。”王碩老老實實道。
朱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