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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三”的哲理

聶華苓深吸了好一口氣,隨後以一種極其複雜的目光看向江弦。

如果說第一個傅三明劫後求生的故事是一曲生命的讚歌。

那第二個故事,就是揭開真相。

根本沒有什麼讚歌?就像是塞壬女妖的歌聲一樣,聽著好似天籟,卻會引導船隻撞上礁石船毀人亡。

因為這第二個沒有動物故事太殘忍了,在這個故事中人性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下赤裸裸的獸性在一望無垠的海面上肆無忌憚的咆哮。

聶華苓心中的震撼久久難以平復,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讓她手腳冰涼。

但與此同時,她又不得不稱讚這篇小說,稱讚江弦的構思。

如果只有第一個故事,那這篇小說會是一個富含哲理並非常吸引人眼球的感人故事。

但如果加上第二個故事,這篇小說就成了將文學想象力推到了一個前沿的故事。

聶華苓可以負責任的說,這絕對是這些年她所讀過最奇特的一篇小說。

“江弦,小說到這裡就結束了吧。”聶華苓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事實上。”

江弦微笑著看著她的眼睛說,“還沒有,還有一段在我看來相當重要的情節沒有寫完。”

“還有?”

聶華苓吃了一驚。

在她看來,僅僅是目前的兩個故事,都足以在美國文壇以及讀者當中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然而這還沒完?“重要情節.”

如果真像江弦說的那樣,還有一段重要的情節再做補充的話。

聶華苓不敢想象,到時候這篇小說的層次和寓意會有多深?她忽然想到傅三明這個名字。

三明?

為什麼是三呢?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三”這一數字具有非常深遠的意義。

《老子》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在道家思想裡,“三”是萬物生成的起點,是宇宙萬物多樣性的基礎。

而在僧教思想裡,“三”也是個被“情有獨鍾”的數字。

在僧教最基本的信仰體系中,“三”象徵佛、法、僧三寶。

此外,又有三藏、三界、三報、三世.運用十分廣泛,有時是實數,但更多的時候則表示無窮盡。

在《說文解字》裡還有一種解釋:“三”,指天地和天地之間的人,有了人,這個世界才開始真正意義上的演變,所以“三”代表著無窮盡變化發展的開始。

聶華苓起初並沒有太注意這個名字,但此刻她覺得江弦這個名字是有深意的。

如果真如江弦所說,還有一個重要情節要補充,那這篇小說將至少由三個層次構建。

屆時,這三個層次的故事又必定能引發無窮盡的探討和解讀。

那這篇小說不僅完成了層次上的深厚,就連小說的結構都與小說的哲學理念相吻合。

而這一切冥冥之中,還能和傅三明的名字聯絡在一起。

聶華苓只覺得這一切的構想和設計,巧若天工,妙不可言。

“你是把這篇小說當做藝術品來寫的。”她滿眼欣賞的看向江弦。

此前,江弦就和她直言說,寫這篇小說是為了賺稿費、賺美元。

但從這篇小說的字裡行間,聶華苓看不到任何一點心浮氣躁。

他行雲流水的將奇談、寓言和道德故事糅合在一起,且設計的巧妙無比。

“後面的內容你什麼時候能寫好?”

“應該用不了多久。”江弦說,“聶老師,你也知道,我想盡快拿到稿費,所以還請您這段時間就幫我儘快找一位翻譯。”

“還用找別人?”

聶華苓拍拍胸脯,“江弦,這篇小說你就交給我來譯製吧。”

“喲,您來?”

“怎麼,看不上我的翻譯水平?”

“哪能啊。”

江弦擺擺手,笑道:“您負責的事情那麼多,我怕再給您加這麼一工作,您身體吃不消。”

“不至於。”聶華苓說,“要是對我放心,你就儘管把這小說交給我,我不要你的錢。”

“喲,這多不好意思。”

倆人又說一會,最後還是架不住聶華苓的熱情,定了下來,這篇《漂流者》就交給聶華苓來翻譯。

時間不早,聶華苓起身告辭,江弦送她下電梯。

臨分別前,聶華苓忽然想起。

“哎?江弦,我都忘記問你了,之前你說你這篇小說是受到一個什麼號的故事啟發.”

“木犀草號。”

“對對對,就是這個木犀草號,這是什麼個案件?”

“是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一樁法律事件,木犀草號從南安普頓駛向悉尼的途中遭遇海難,四名船員登上了救生艇,後來為了生存,其中的三名船員殺死並食用了另一名船員,當時引發了巨大的倫理爭議。

英國政府認為應該將其中兩人依謀殺罪起訴,而後三人均被法院判處死刑,但基於當時的民意與人道立場,女王特赦了這三人,將死刑改成了監禁半年。”

“這也太不公平了!”

聶華苓有些憤怒,“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就可以合法地剝奪他人的生命,那人性在哪裡呢?沒有了人性,那人和動物還有什麼區別?”

江弦點點頭,笑著說,“所以我在小說裡寫過一句話:比動物更可怕的是人,比人更可怕的是‘人眼裡的動物’。”

聶華苓馬上回憶起,這是《漂流者》中江弦所提出的一個概念——

“人眼裡的動物”

傅三明對廣善寺的飼養員說:老虎也是有靈魂的,我看著他的眼睛就知道了。

飼養員說:不對,老虎是沒有靈魂的,當你看著它的眼睛,你其實什麼也沒有看到,僅僅看到了你自己的倒影。因為你是人,你按照人的視角去觀察動物,你在動物身上看到了酷似人的特徵,但動物仍然只能是動物,不可能是人。愛動物其實是愛人,相信動物其實是相信人。

“理查德.帕克是傅三明的獸性對嗎?”聶華苓說。

“你怎麼理解都行。”

江弦輕笑道:“更多時候,我把作者當做一個帶來故事的人,而不是出題人,解讀故事也不是做題,沒有一個標準答案,想怎麼解讀,那都是讀者的事兒。”

聶華苓欣賞的點點頭。

“那我就說說我的看法,我記得你在小說裡一直強調,救生艇上半掩著一塊帆布,理查德.帕克就在帆布下面,那就是被人埋藏在心底的獸性,你說不準它什麼時候就從帆布下面鑽出來真好,江弦,你寫的這篇小說震撼到了我。”

“您過獎了。”

江弦自謙一句,“聶老師,我就先回去了。”

“再見。”

聶華苓和江弦道別,腦海中仍舊不斷回憶著《漂流者》的故事。

第一個故事精彩嗎?

聶華苓不得不說,還不錯,絕對是個一流的大海求生的故事。

那第二個故事精彩嗎?倒也不至於,只是個乾巴巴的,不怎麼令人興奮的故事。

但兩個故事結合在一起。

大海求生一下子就不那麼簡單了!

它過渡到人心,試探人心可以抵達的邊疆。

聶華苓在讀完江弦寫的第二個故事以後,有種被欺騙了的感覺,就好像前面看了那麼長的旅程,原來都是虛假的。

但此刻回過頭來一想。江弦好像並沒有騙她。

到底相信哪一個故事,這取決於她自己。

翌日,呂嘉行、譚嘉這對夫婦,又請幾位中國作家去家裡做客。

江弦把一大家子全帶了過去。

“這麼漂亮的房子啊。”饒月梅一進門就很喜歡。

“我們改建過了。”

朱琳問譚嘉,“你們改建是要在美國定居了吧。”

譚嘉看一眼江弦,笑著說,“恰恰相反,是為了賣出去它。”

“是麼。”

大家吃上午飯,譚嘉和呂嘉行的兩個孩子也在,大家逗弄著他倆。

因為都是中國作家,所以說的都是國語,沒想到兩個小孩兒也用國語對答如流。

找了個間隙,呂嘉行跑過來問江弦考慮的怎麼樣了。

“我已經準備買下來了。”

“太好了!”

呂嘉行高興的恨不得親他一口,“江,你要相信,這絕對是一幢非常棒的房子。”

“你就這麼想回去?”江弦笑著問。

“當然!”

呂嘉行給江弦說,他和譚嘉兩人已經來美國十幾年了,可是這裡一點也沒有家的感覺,所以他認定自己是要回去的。

“我看出來了,你的兩個小孩中國話說得都很好,很標準,也很流暢。”

“我在家裡命令他們說國語,如果對我說英語,我是不會回答他們的,否則他們會忘掉中國話。”呂嘉行說。

“你真是把回國的一切準備都做好了。”

“總之,你幫我解決了一個大難題,江。”呂嘉行笑著說。

他也不掩蓋,非常直白的告訴江弦,這房子買下來的時候是四萬美元,後來修了游泳池,人家就告訴他,這房子一定賣不出去了。

因為買得起游泳池的看不上這房子,看得上這房子的又買不起游泳池。

“所以我和譚下定決定重建了一遍。”

“你就不怕我聽了以後不要你的房子?”江弦開玩笑說。

“怎麼會?”

呂嘉行笑了笑,“這些在評估檔案裡都有標註的,美國在這方面做的還很透明。”

王安憶這個時候跑過來,“呂嘉行,我們可以去你家的泳池游泳麼?”

“你問江吧。”

呂嘉行說,“畢竟他是房子未來的男主人。”

“???”

王安憶一臉懵,眼神極為怪異的在江弦和呂嘉行之間看來看去。

怎麼個事兒?男主人?你倆?

“.江要從我手裡買下這幢房子。”在王安憶越發疑惑之際,呂嘉行一臉鄭重的宣佈。

“原來如此。”

王安憶長呼一口氣。

她還以為倆人有什麼奇怪關係呢。

可沒幾秒,她臉上又馬上變得不可思議起來。

“你說什麼?”

“買下房子?”

“這、這房子得多少錢啊?”

呂嘉行說,“十五萬美元。”

“十五萬?美元!”

王安憶一臉震驚的看著江弦和呂嘉行。

她知道江弦有錢。

可她沒想到江弦會富有到這個程度。

“嘉行兄弟,既然還是你的房子,就由你來決定吧。”江弦一臉無奈說。

“那當然可以遊了,不然泳池就浪費掉了。”呂嘉行笑著說,“江,你要遊麼?我這裡有新的泳衣和泳褲,是譚嘉專門為客人準備的。”

“好啊。”

江弦答應下來,然後跟著呂嘉行、陳映真一塊兒換上泳褲去游泳。

王安憶站在泳池旁邊,呆愣愣的看著,還沉浸在剛才的震撼裡。

“王,你要遊麼?我們家有新的泳衣可以給你。”譚嘉問道。

王安憶剛要答應,又想起什麼,“不會是美國的三點式泳衣吧?”

“你真封建。”香港的留學生潘耀明笑著說。

“什麼封建不封建,這種我不穿嘛。”

譚嘉說:“放心吧,不是那種美國式的泳衣,我也從來不穿那種。”

王安憶這才同意,跑進房間換上一件連身的泳衣,趕緊換上,拿了一條毛巾,一頭扎進泳池。

遊了幾個來回,王安憶浮上水面,池水很藍,池邊上圍著一圈籬笆,籬笆外面是青青的菜園、樹和房子。房子後面,停著半輪落日,漸漸地,只留下一片金紅的晚霞。

“真是個好房子!”

王安憶充滿羨慕的看著四周。

回到“五月花”公寓的路上,饒月梅忽然跟江弦商量。

“江弦,我昨天和你岳母說了下,我倆也不能天天閒著,我們準備輪著去給人家收拾客房,我都問了,每小時能賺四元二角美金呢。”

江弦聽了哭笑不得:“媽,你就別去打聽這種事兒了,我讓你們來美國又不是讓你們來被資本家剝削的,你們就幫我照顧好朱琳就行了。”

朱母開口道:“哎呀,這有啥剝削的,不就掃地迭個被子的事兒,多賺點錢,還能給朱琳和孩子多買點吃的喝的。”

“.”

得知這二老還有這樣的憂慮,江弦只好對一家人宣佈了自己買房的想法。

幾人馬上全部震驚。

“那得花多少錢啊?”饒月梅嚇了一跳。

“江弦,我們就來美國住一段時間,買房子?沒這個必要吧。”

“媽,我都是有考慮的,等這房子買下來,我們這段時間不是能住的舒服點麼?再說了,以後這房子的產權也是我的,美國的房子產權是永久的,萬一還有來美國的機會,我們就能直接住在這裡。”

這裡補充一點,美國的永久產權也沒聽著那麼美好。

想要保持產權,每年都要再交一點房產稅,價格大概是房子價格的百分之一。

“那房子得多少錢啊?”

“十五萬美元。”

“十五萬!你去哪掏這麼多錢?”

“您放心吧,錢的事情,我自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