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回來過年了?”
“嗯。”
張藝謀戴著蛤蟆鏡,披著軍大衣,圍著圍巾,回到自己陝西的家。
這身穿著絕對是洋氣的,不少鄰里街坊都出來和張藝謀說起了話。
“都說你在京城拍電影了?”
“還沒拍,這會兒分配到了北影廠裡頭,當個攝像。”
“喲,大學生就是有能耐。”
身著中山裝男人從兜裡取出支菸,“是啊,就屬你這個大學生有本事,以後這群小的碰著什麼事了,你給二大爺個面子,幫襯幫襯。”
“放心吧二大爺。”
張藝謀那叫一個意氣風發,確切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個衣錦還鄉。
去年北電畢業以後,沒啥背景的他本以為自己沒辦法留在京城,要被分配到哪個犄角旮旯。
哪成想,那個男人出手了!有了他幫忙引薦,一切就變得都很輕鬆。
得知自己能進入北影廠,能做第三代名導凌子風的助手,張藝謀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要知道,就連他爹在北影廠當導演的陳皚鴿,都沒能進去北影廠。
而是被分去了剛成立不久的bj兒童電影製片廠。
首任廠長是於藍,田壯壯他媽。
所以張藝謀能進北影廠,完全可以說是一場天大的造化,而他也明白,這場造化究竟是誰給他的。
跟著江弦混,絕對沒毛病!張藝謀享受著老家熟人們的恭維,心裡越發的對這麼一個想法變得堅定。
這天夜裡,他和一群老朋友一塊兒盤腿坐在炕上,講起在京城工作的經歷,張口閉口,都是報紙、電影上的人物,什麼凌子風、劉小慶“你還認識江弦?”
“認識啊。”
張藝謀說,“他沒少請我吃飯,很隨和一個人,特有才華。”
“那你能不能給他打個電話,問問他《最後一個匈奴》的下冊啥時候出。”發小激動起來。
“最後一個匈奴?”
張藝謀不明所以,幾位發小就巴拉巴拉解釋,這是最近《延河》上的一篇小說,江弦寫的。
“特好看!”
“哎呦,寫的太好了,我這幾天去哪兒跟人聊的都是楊作新。”
“黑大頭也寫得好啊!”
“是啊是啊。”
張藝謀看幾位發小一個個侃的熱火朝天,對這篇《最後一個匈奴》更是極盡讚美,心中不免好奇。
“你們就都看過?”
“都看了啊。”
發小一臉奇怪。
這年頭,看小說跟後世看劇似得,熱門小說你要沒看過人家都覺得你lo
“張哥,你問問江弦唄,我現在天天就盼著這小說的下冊,哎呦,盼星星盼月亮,做夢都是這小說的下冊出來了。”
“是啊,這得等多久才能發出來?老張,你可得替我們問問。”
“都這個點兒了.”
張藝謀一臉尷尬,他也就吹吹牛皮,結果發小們還以為自己跟江弦關係有多親近。
在人家江弦那兒,他算哪一號啊?
“回頭吧,回頭碰見他我問問。”他敷衍道。
“唉,成,這事兒你可記著點。”
“是啊,我們等著看下冊呢。”
幾位發小連連叮囑。
到了晚上,張藝謀回到自己屋裡,一臉炙熱的摟住自己媳婦肖華,美美的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媳婦,憋死我了。”
“哎呀,先洗洗你那臭腳。”
肖華捏著鼻子,把張藝謀給推開。
他倆是初中同學,後來一起去農村插隊,插隊三年,三年裡倆人同住一個窯洞,日久生情,修成正果。
可惜肖華的工作單位在西影廠,調不到京城,只能跟張藝謀分隔兩地。
“洗什麼腳?”張藝謀哪還忍的住,一臉不耐煩的脫下肖華兩件衣裳。
正要有所動作,又被肖華給一腳踢開。
“不洗腳不許上床!”
“他媽的。”
低聲罵了一句,張藝謀也只能耐著性子趕緊打水洗腳。
等他翻身回到床上,又看見肖華半坐在床上,打著檯燈,捧著一冊雜刊看的入神。
“媳婦,來吧。”
“哎呀,等等,讓我看完這截兒。”
“看啥看,回頭再看。”
“等一會,哎呀,你煩不煩,別碰我!”
肖華髮了火,張藝謀也只好收回手。
見自家媳婦對自己如此冷漠,心裡那叫一個鬱悶。
都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他媳婦也正是三十多的年紀,對這事兒都沒了渴望?
老謀子難免浮想聯翩。
“你是不是揹著我有男人了?”
“你說啥?”
“你都不讓我碰你,你說你不是揹著我有男人了?”
“張藝謀,我艹你祖宗!”
肖華噼裡啪啦給張藝謀一頓打,最後一個人趴在床頭委屈的紅了眼。
張藝謀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再看著媳婦都這樣,心裡一陣愧疚,湊過去一頓哄。
肖華哪搭理他。
張藝謀哄了一陣兒,自覺沒趣,但又不能不管肖華一個人睡覺,瞥見肖華剛才的“武器”,便隨手拿過來,定睛一看,1983年第1期的《延河》期刊。
他立馬想起晚上幾個發小說的江弦那篇小說,乾脆翻開一頁,看起這篇《最後一個匈奴》。
這一看,心就完全紮了進去。
肖華自己委屈了好一陣兒,哭的嗓子都有點疼了,也等不來張藝謀哄她。
就扭過頭來,這才看見張藝謀捧著雜誌看的出神。
她又發了火,“你還看上了?”
“別吵、別吵。”
張藝謀把她往旁邊兒推了推,看的那叫一個專注。
肖華撇撇嘴,躺倒在床上。
翻來覆去,好半天愣是睡不著,就從被窩裡鑽出個腦袋,催促張藝謀一聲。
“別看了,睡了。”
“嗯嗯,等會。”
張藝謀敷衍的答了兩句。
肖華惱極,手往關鍵處一抓。
“嘖。”張藝謀皺起眉頭,一臉不耐煩的躲開,“你先睡吧,我看會這個。”
肖華翻個白眼,只覺一肚子氣。特孃的,還說老子揹著你有男人。
你特麼敢說沒揹著老子找女人?不過肖華想什麼,張藝謀這會兒也不在乎了,他完全沉浸在《最後一個匈奴》的世界裡。
“好看!”
“太好看了!”
小說主要人物是楊作新,不過張藝謀更欣賞黑大頭這個角色。
喜歡看《水滸傳》的,都難免喜歡上黑大頭這個角色,因為他有著梁山好漢一般的人生軌跡。
黑大頭出身於高門大戶,是個回裔之後。
江弦寫他是“五大三粗、腰圓膀寬,一顆頭顱碩大無朋,半截黑塔一樣的身坯,走起路來踩得地皮震天響”
他雖長相兇惡,卻心地良善,為人義氣。
被楊作新救下以後,帶著強盜到自己家挖財寶,仗著天時地利,反殺了強盜頭子,自己則被那幫強盜擁立成了新首領。
黑大頭起初並不願為匪,他本想從縣衙討個委任狀,成立個自衛團,帶領自己那幫人馬維護一方百姓安寧。
不料正值春節假期,縣衙放假。
待收假之後他再去縣衙申報,卻不容分說被以“勾結盜匪,滋擾鄉里”的名頭關進死牢。
等眾兄弟劫獄救出以後,黑大頭心甘情願地做了強盜首領。
即便上了梁山,黑大頭明確表示不幹偷雞摸狗、傷天害理的勾當,他佔了後九天的山頭,成為陝北地面一個盡人皆知的俠義客。
話分兩頭,話說小西北王孤身一人到陝北高原體察民情考察社會。
結果水土不耐酷寒,病倒在黑大頭家的門前,黑大頭問明情況後將他接到家中,精心照顧,和小西北王有了交集。
後來26年,小西北王和軍閥劉振華在西安城血戰,黑大頭帶領人馬前去助戰,立下累累戰功,隊伍因此被收編為果軍,他被委以營長職位。
27年,果g反目,黑大頭不滿果軍種種行徑,不願助紂為虐,遂帶領人馬回到陝北後九天,繼續做他的山大王。
後來為了提高隊伍的戰鬥力,他帶著十個人冒險前去丹州城,以兩馱子銀元為代價換取二十支鋼槍,結果被果軍特派大員設計給害死。
真是如梁山好漢一樣,自己潔身自好,卻因世道炎涼、命運捉弄,無奈落草為寇,一生行俠仗義,頗受百姓敬仰,卻遭小人算計,落得個慘死結局。
“唉,時也命也。”
張藝謀感嘆一聲,隨後津津有味的繼續往後面看。
肖華一肚子氣,側躺向著背對張藝謀的那邊,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被拍醒。
迷迷糊糊,看到張藝謀一臉著急的看著她。
肖華心中一喜,知道這是要做那事兒,卻又故意繃著臉。
“咋了?”
“快、快。”
“哼,早幹嘛去了,這會跟我急。”
肖華半坐起來,自顧自脫起上衣。
張藝謀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脫衣裳幹啥?後面呢?後半本呢?”
這冊《延河》只有一半,從中間撕開來,張藝謀手上的就只有個前半冊,後面那一半竟然不知去向。
“張藝謀,你是不是男人?!”肖華氣急,“後一半麗麗拿著看呢,你去找她要去,你別來找我!”
“哎呦,怎麼在她那。”
張藝謀面露苦澀。
這會兒他算是提前體會了一把發小們說的那個心情。
肖華裹著被子捂著臉哭成淚人。
張藝謀卻絲毫不關心,披著件衣服躺在炕上難以入眠,滿腦子惦記的都是麗麗啊不。
麗麗那兒的剩下的半冊雜刊。
2月初,隨著春節逐漸逼近,《延河》的編輯部裡也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
1983年《延河》第1期雜誌已經出刊一個月了。
一個月的時間,已經足夠收集一期雜誌引起的反響的反饋。
毫無疑問的是,《最後一個匈奴》火了!從刊發之初,路遙對《最後一個匈奴》這篇小說充滿信心。
江弦因為獲得茅盾文學獎,名聲大噪,幾乎是如今文壇最炙手可熱的作家之一。
就在這個節骨眼,他的新作發表出去,引起不了關注那才怪呢。
實際上,在第一期《延河》出刊的當天,路遙在陝西作協的院子裡就開始聽到關於《最後一個匈奴》的討論。
出刊過了一天的時間,已經有作協的同志來到編輯部裡向編輯們打聽《最後一個匈奴》的下半卷和創作內幕。
這更讓路遙以及《延河》的編輯們信心十足。
他們《延河》花大力氣推出了這篇《最後一個匈奴》,自然希望小說能夠收穫讀者們的讚譽。
發行半個月,發行所的電話打到了編輯部。
《延河》賣的太快,庫存根本不夠,要加印!
“半個月就加印!”
《延河》的編輯們幾乎沒聽說過這種事。
哪有當期雜誌剛刊發半個月就加印的情況?
別說半個月就加印,這兩年《延河》的銷量非常穩定,幾乎很少有加印的時候。
“這就是江弦啊!”
《延河》的編輯王觀勝忍不住感嘆。
每每發表作品,每每都能掀起現象級的閱讀狂潮,從不會讓編輯們辜負對他的期待。
《延河》作為一部省級刊物,銷量一直穩定在十萬到二十萬份之間。
一個月的時間裡,銷量直接翻了個番。
光是加印就已經加印了十萬多冊,而且這個勢頭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路遙!路遙!”
一名編輯滿臉喜色找到路遙,揚起手中報紙。
“你瞧這個!”
“什麼呀?”
“《文藝報》出文學評論了!”
路遙接過《文藝報》,看到編輯指著的那個版塊。
《貧瘠土壤哺育出的文學靈感——讀‘最後一個匈奴’》,閻綱。
“竟然是閻綱同志的文學評論?!”
路遙驚喜起來。
彼時的文壇有俗語:
“一經閻綱點評,便魚跳龍門。”
閻綱的文學評論,絕對是值得好好品鑑的:“《最後一個匈奴》具有古典精神和史詩風格,是中國文壇罕見的一篇具有崇高感和理想主義色彩的寫作,是一篇屬於陝北的史詩。
我就生在黃土地上,腳下踏著厚重的黃土,歲月的刀劍刻下深深的痕跡”
沒錯,這位著名的文學評論家閻綱,正是土生土長的陝西人。
一位關西大漢。
在評論中,閻綱絲毫不吝嗇對《最後一個匈奴》這篇吸收了他故土靈感小說的欣賞,極盡讚美。
“江弦就像是一個騎士,講述匈奴這個民族的發生之謎、生存之謎、存在之謎,同時,也訴說著他對陝北這塊神奇土地的美好祝福。
我連續把這本書讀了兩遍,第二遍跳過了故事,而專門去看那些議論性文字,特別是作者獨特的定義和理解,讓我產生陣陣身心愉悅的快感。
《最後一個匈奴》是一部獨屬於陝北文學的珍寶,我鼓勵,或者懇求,總而言之,請江弦同志將這篇小說續寫完整,故事還沒結束,你的筆桿子大有可為。”
讀完閻綱這篇文學評論,跟隨著閻綱重新解構了一遍小說的同時,路遙也感受到了閻綱對小說下卷的精神渴望。
他一臉欣喜的找到王觀明:“老王,快給江弦寫信,跟他約小說的下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