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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8章 撿石頭的人

“.大人們都偏好數字。他們和朋友聊天也只是說些無關緊要的話,他們不關注朋友的聲音好不好聽,喜歡玩哪些遊戲,只關心朋友的身高、體重多少以及有多少工資。

大人們覺得只有透過數字才能瞭解一個人。

要是你向大人們這樣描述一幢漂亮的房子:‘玫瑰般可愛的紅磚房,視窗放著天竺葵,屋頂上傳來鴿子溫柔的咕咕聲。’他們絕對無法想象出那棟房子的模樣。

你必須說:‘我看見一幢價值十萬元的房子’。他們馬上就會驚歎著說:‘那真是一幢很好的房子!’”

劉鑫武看到這裡的時候會心一笑。

大人的世界的確就是這樣。

只顧著實際的利益,不會對其他東西感興趣。

這是非常醜陋的一點,又是非常真實的,劉鑫武對此深有體會。

他記得自己在前年的時候,曾經隨京城文聯代表團訪問過一次法國,當時隨團的還有一個特殊的人物“蝴蝶君”。

當時他只以為“蝴蝶君”是京城文聯的專業創作人員,兩個人交談許久。

“蝴蝶君”問劉鑫武住在哪兒,劉鑫武告訴他在勁松小區,自己分到一套五樓的兩室單元。

那時候只有落實政策的人士和極少數加以特殊獎掖的人士,才能分到這些新小區裡的單元房,所以劉鑫武在告訴他的時候不無得意之色。

結果讓他意外的是,散會的時候,“蝴蝶君”告訴他說自己在和平里住著,歡迎劉鑫武有空去坐坐,還問他喜歡喝茶還是咖啡,他那裡有上好的咖啡,最後他給劉鑫武留下電話號碼,說:你要來一定先打電話,因為我也許會在城裡的住處。

這話資訊量太大了。

打電話!

這個“蝴蝶君”家裡居然有私人電話!

除了電話之外,更讓劉鑫武妒火中燒的是,他居然除了和平里的住處,在城裡還另有住處!

嗯,因為這年頭和平里在二環路以北,所以被視為“城外”,不能視作城裡。

細打聽才知道,“蝴蝶君”在城裡住在新鮮衚衕,是一所宅院,住所裡不僅有電話,還有當時一般人家都沒使用上的冰箱等電器。

對這樣美好的房子,劉鑫武沒有產生什麼幻想和憧憬,“蝴蝶君”的一番話也明明充滿友好和善意,但劉鑫武的陰暗心理卻油然而生,他只記得自己當時不住在心裡計較:

“蝴蝶君”不過創造了一部《苗青娘》的劇本,影響力怎麼也沒法子跟他的《班主任》相比啊!

那次交談後不久,“蝴蝶君”的事情便很快轟動世界,這裡就不細講了,撲朔迷離,總之“蝴蝶君”的丈夫肯定是碎掉了,和“蝴蝶君”交往二十多年,倆人連孩子都有了,都沒發現“蝴蝶君”是個男的。

回到劉鑫武家裡,此刻,劉鑫武看著眼前的文字,再回想起自己當時的內心陰暗,忽的深覺大人世界真是醜陋,內心忍不住的厭棄和噁心。

而能撫平他內心的,似乎只有眼前江弦的這些文字:

“你知道,一個人憂傷難過時,就喜歡去看日落。”

“我去過一個星球,那裡有一位紅臉先生。他從不知道什麼是花香,什麼是星星,也從沒愛過任何人。每天只是低頭算賬,從早到晚地說,我在幹正事,我在幹正事,他總覺得自己了不起,可他只能算個蘑菇!”

“如果有人愛上一朵花——一朵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花,她只長在一顆星星上,當這個人望著滿天星星的時候,他就會覺得很幸福。他會對自己說,我的花兒就長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但要是小羊把這朵花兒吃掉了,那麼,所有的星星就會在他眼裡失去光芒。”

“看她這個人,不該只是聽她說些什麼,更應該看她做些什麼。她散發出芬芳,給我的生活帶來了陽光。我早該感受到她的那些小花招背後的一片柔情。但我那時多麼蠢啊,只記得老虎爪子這些話。花兒總是這樣心口不一。可惜我那時太年輕,不懂得怎麼去愛她了。”

“愛不是彼此凝視,而是朝著同一個方向望去。”

“如果你愛上一朵生長在某顆星球上的花,當你抬頭望著夜空時,你會感到很甜蜜。”

“看東西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

“如果你要馴服一個人,就要冒著掉眼淚的危險。”

“我始終認為一個人可以很天真簡單地活下去,必是身邊無數人用更大的代價守護而來的。”

“星星發亮是為了讓每個人有一天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星星。”

“.”

看完小說的最後一行文字,最後一幅插圖,劉鑫武掩卷沉思,鼻尖微動。

別人都說這部小說好。

但他完全沒想到。

江弦能寫的好成這個樣子。

他也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這位憑著一篇《班主任》聞名全國的傷痕作家,有一天會被一篇兒童文學小說感動成這個模樣。

字字珠璣!

劉鑫武覺得用這個成語來形容這部《小王子》毫不為過。

記得他第一次看到這部小說獻語裡那句“所有的大人曾經都是孩子,但他們之中只有少數人記得這一點”,他還在想,這樣的話寫的再好,終究是脫離於小說之外的,不能被看作是小說的內容。

可真讀了小說才發現。

這樣有意境有內涵的話,竟然填滿了江弦這整篇小說!

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劉鑫武又把小說從頭翻了一遍,第二次的閱讀,又帶給他很多新的體會。

像是那一句“使沙漠美麗的,是它在某個角落藏著一口井。”

這是“我”在小王子啟發之下得出的感悟。

這也是劉鑫武在第一次閱讀時忽略的一句話。

沙漠之所以神秘,是源於未知的希望。

而劉鑫武透過這句話看出了更深的意味。

江弦說的當然不只是沙漠。

還有人生。

“人生如逆旅,人生何嘗不是行走於沙漠的旅行,而人生的意義正是那些隱藏於不知何處的泉水,那些泉水就藏在看似荒蕪的日常裡,等待著人們用心去探尋。”

劉鑫武默默把這一行感悟記述下來。

另外還有狐狸的話,“如果你說你在下午四點來,那麼從三點開始我就感到幸福,時間越近,我越歡喜。”

劉鑫武看到這裡的時候就好像被什麼敲了下腦袋似的。

這個道理他明白麼?

明白。

但他從來沒有感悟出來。

這個道理就埋藏在生活裡,但很多人都看不明白,也意識不到這一點。

“等待本身就是幸福的預演!”

“因為這個人,等待的每分每秒都會有重量!”

這得把人生看的多清晰?生活的多細膩?才能講出這樣的道理!才能講出這樣的感悟!

劉鑫武自覺自己是做不到的。

還有像那個星球上的酒鬼一樣,為了忘卻羞愧而喝酒,而他羞愧的正是酗酒。

這不正是當下很多人的精神困境?

用逃避解決問題,然後又陷入更深的泥潭之中,如此迴圈往復,越陷越深。

還有還有

總之,劉鑫武有種很奇異的感覺,讀這篇《小王子》,就像是在讀很多個寓言的集合體。

寓言是中國一種非常老的文學體裁,就是用比喻性的故事,寄託一些意味深長的道理,給人以啟示,這些故事字數不多,但言簡意賅。

像是《螳螂捕蟬》、《葉公好龍》、《塞翁失馬》.

你都能從這些故事裡,得到一些啟發,參透一些感悟。

而劉鑫武不得不承認的是,江弦這部《小王子》真的有這樣的魔力。

他將寓言這種體裁完美的融入進了兒童文學之中,以至於他這篇《小王子》的每一處、每一句,都有非常值得去挖掘的深意。

或者說兒童文學本就應該附帶這樣的屬性。

兒童文學不應該只去承載一個簡單的故事,更應該在故事背後埋藏上他的深意,留給兒童或是成人讀者慢慢感悟。

劉鑫武嘩啦啦翻著稿子,然後又不斷用筆在一個稿紙上記述著。

讀這部小說並不會花費太久的時間,但寫這些東西花費了他很久,等他短暫從這部小說之中脫離時,發現自己腰痠背痛的,一看手錶,居然已經是凌晨兩點多鐘,而他完全沒意識到時間的流逝,也沒感受到絲毫的睏意。

所以這部小說,真是讓人徹夜難眠的佳作!

劉鑫武伸個懶腰,回想著自己翻開這部小說時的狀態。

從翻開第一頁開始,就像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每個字都透著魔力,讓他感到欲罷不能。

另外呢,江弦寫的這些個情節,環環相扣,角色也十足的鮮活,這些身影就是身邊很常見的人,所以讀起來的時候,書裡的角色彷彿就在你身邊。

再加上那些線條粗陋但充滿童真的插圖。

總之,這種閱讀的沉浸感,簡直了!

劉鑫武越發覺得自己去《兒童文學》要來這份稿子閱讀是個正確的決定。

這小說如果沒看過一遍,那對自己而言實在是太可惜了!

可等劉鑫武從小說的美好中慢慢清醒過來一點,他忽然又意識到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這部小說怎麼能真的寫的這麼好呢?!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已經因為這篇小說,在很多人那兒,甚至在江弦面前大放厥詞,將他這部小說貶的一文不值。

“等中國文學只剩下你的兒童故事,你就得償所願了!”

“這麼多年沒寫過,這會兒想起來寫真善美了?我看是怕寫別的耽誤他當官兒了!”

“無非是些給小孩兒打發時間的小故事。”

“.”

劉鑫武現在想起這些從自己嘴裡說出去的話,老臉都忍不住一陣陣發燙。

這哪能不臉紅啊?

人家把小說寫的這麼好,寫成了一筆獻給國民的寶貴精神財富。

完事兒他還擱那兒質疑這小說的質量?

這叫啥?

這就是有眼無珠啊!

想到這裡,劉鑫武便越發覺得渾身螞蟻爬似的不自在。

這把他寫到《小王子》裡,這也是個和國王、點燈人、商人、虛榮的人一樣經典的形象了

——狹隘的人。

劉鑫武自嘲著笑笑,甚至自己腦袋裡都編出了一段故事:

說小王子飛到了一顆星球上,遇到了一個撿石頭的人,這個人一直在自己的星球上撿石頭,撿完就小心翼翼的裝在自己的包裡。

小王子就問他,“你在撿什麼?”

這個人說,我在撿寶藏。

小王子說,這些只是很普通的石頭,每個星球上到處都是,有什麼可撿的?

但是這個人不同意,還是執著的繼續撿。

完事兒這個時候一顆流星劃過星球上空,拖曳著璀璨的尾焰,整個天空都被瞬間點亮,絢爛無比。

“啊!”小王子歡呼道,“快看!多美的流星呀!”

這個人卻慌忙用手遮住矇矓的雙眼,惱怒地說:“又是這種毫無價值的天文現象!它發出的光芒總是干擾我去撿我的寶藏!”

嗯,明明美麗的東西就在頭頂,但他卻視而不見,有眼無珠,劉鑫武覺得這就他自己。

當然了,他自己想的這個故事肯定沒江弦寫的好。

因為在小孩子眼裡,形態各異的石頭又何嘗不是寶藏呢?

總之,多虧江弦沒寫這一方面,不然他這會兒一定要羞愧的無以復加。

可事已至此。

再羞愧又能怎麼樣呢?

如果一直沉浸在羞愧當中,那不就成了“酒鬼”了麼?

這個人物形象江弦可是寫出來了。

劉鑫武徹夜輾轉難眠,幾次不小心弄醒自己已經睡熟的妻子,捱了不少埋怨。

翌日一早,劉鑫武就抱著《小王子》的稿子來到《兒童文學》的編輯部裡。

昨天的編輯一看到他,立刻笑著湊上來。

“劉老師,您過來了。”

“嗯,怕耽誤你們工作,我一看完就趕緊給你們送過來了。”

“小說您看完了?您覺著怎麼樣?”

“嗯”

劉鑫武像是被問到了一個很尷尬的問題似得,低頭咳嗽兩聲,“好,寫的確實很好。”

“是吧。”

這位編輯並未發現劉鑫武的異樣,興高采烈道:“我們編輯部的編輯都看過這篇小說了,都覺得特別好,您說江弦同志他怎麼會寫的這麼好呢?”

“咳咳。”

劉鑫武又咳嗽兩聲,“這位編輯同志.這次過來,還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