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君主都會在自己繼位的時候就為自己修建皇陵,月諸也不例外,只是月諸這個羿皇當的著實是有點長了,帝陵之中已經陪葬了好些個大臣了,月諸依舊穩坐皇位。
進入帝陵墓室對於羿君瀟而言並不難,在隨葬的臣陵墓室裡,羿君瀟也很快就找到了刻著陳羿名字的那樽棺槨。
金絲楠木做棺,漢白玉石為槨,看上去月諸將陳羿葬得很好。
碑文上刻著陳羿短短的一生:陳國君嫡長子羿,十八歲,救羿皇駕,重傷薨,諡碩忠。
要找一個人似乎也沒多難,羿君瀟只是問了一聲就找到了。
要找一個人似乎難於上青天,再見已是陰陽兩隔,再無前緣可續。
羿君瀟抬手搭在了冰涼的棺槨上,看清了當年之事。
那個才十八歲的少年回到宸洲,在父親面前跪求了五日,終於卸下了太子之名,放下了江山重任,欲要和他的心上人廝守最後的二十年。
在前往羿都謝恩的時候,他買了許多的小玩具,預備謝恩之後帶回常羲國給他剛出世的小女兒。
那最後一場圍獵之中,初為人父的少年將一隻小兔抱在懷中笑著告訴身邊人要帶去給自己的妻子。
那隻黑熊撲向聖駕的時候,少年臉上的笑意都還沒消散,
羿君瀟只能看到陳羿在第一時間推開了月諸,下一秒便被黑熊一口咬下了半個身子。
陳羿或許是知道的,月諸不需要他救駕,以月諸的修為,那隻黑熊根本傷不到他。
但是彼時在那樣子的情況下,陳羿身為附庸之臣又不得不那麼做。
他就站在月諸身邊,若是他不做出救駕舉動,月諸脫險之後未必不會遷怒整個陳國。
月諸本就對陳國談不上喜歡,若是再讓月諸對陳國動怒,那麼陳國就不再是請降臣服就能善終的了。
陳羿不擋,被秋後算賬的會是陳國數十萬無辜黎民。陳羿擋了,併為之付出性命也只換來月諸的一個追諡,其餘的一無所有。
這就是諸侯林立的宸洲。
唯一算是個好訊息的便是,神息跗骨,縱然身死,但遺骨尚存,神息便不滅。
……
已經是最後一日了,羿君瀟還是沒有回來,甚至連傳音都沒有傳回來。
月扶凝最後帶著月皎兮架月車巡了一次天,回到常羲國後溫柔地詢問因自己一時之念失了一魂的女兒:“皎兮,架月車學會了嗎?可能記得路徑?”
月皎兮還是那般痴傻的模樣,呆呆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真的記得還是不記得。
月扶凝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撫著月皎兮的頭呢喃道:“哪裡有能善終的小國主啊,若是你當不上國主,你的命運會是什麼啊。”
月皎兮眨著眼睛望著月扶凝,今日是月皎兮二十歲生辰了,誰家二十歲的女兒還如月皎兮這般啊。
她放不下她的女兒,可是她能陪伴月皎兮的時間,只剩下最後六個時辰了。
六個時辰之後,夕陽西下,她便會化為月華而去,新國主繼位,羿君瀟若是趕不回來的話,月皎兮的下場……無人知曉。
國主殿外人影幢幢,月扶凝知道,那是祭祀臺的祭司們,還有祭祀臺選定的國主人選,她們都在等著月扶凝歸月。
祭祀臺的祭司們也會隨月扶凝一同歸月,常羲國與她們都不再有關了,正是因為就要無關了,所以她們更要留下一個能夠繼續守護人世的常羲國。
這一日,常羲國舉國閉門不出,秦君景也帶著弟子們留在客棧裡補心得。
弟子們默不作聲地寫著日誌與心得,秦君景坐在床邊翻著一本書,一派祥和。
這本話本不錯,可以留給遲遲看看。
秦君景看完最後一頁,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收起了話本,不經意地往街上看了一眼。
空蕩無人的長街上,緩緩行來一個少年。
秦君景愣了一下,然後揉了揉眼睛,遲遲?她化形成一個男子做什麼?去和月扶凝再續前緣嗎?
似乎是感受到了秦君景的目光,那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抬起頭與半個身子都探出窗戶的秦君景對視。
秦君景扒著窗戶,半個身子都探了出來,幾乎是吊在二樓看著羿君瀟:“你做什麼呢?”
羿君瀟無奈地瞥了眼秦君景,抬手用靈力將秦君景推回了屋裡:“你安分點,別掉下來。”
秦君景被靈力推回了屋裡:“哦,晚上回來睡覺不?”
羿君瀟抬步繼續順著渺無人跡的長街走向國主殿的方向:“回。”
秦君景點了點頭站起身呢喃自語:“那我去給你收拾間屋子。”
水鍾裡的水一滴一滴地下落,木箭逐漸浮起。
祭祀臺上,數位祭司閉目靜坐,等著時刻的到來。
國主殿中,月扶凝抓著最後的時間,將常羲國國主的職責不知道第多少遍地跟月皎兮敘述。
“皎兮,你明白娘在跟你說什麼嗎?”月扶凝眼中盛滿了淚,緊緊地抓著月皎兮的手。
羿君瀟眼神渙散地看著月扶凝,只低聲地喚著:“娘,不要哭。”
“太陽就要落山了……”月扶凝絕望地看向窗外西斜的夕陽,“你學不會這些,羿娘又還沒有回來,等太陽落山了,你該怎麼辦?”
國主殿的大門被推開了,大祭司拄著法杖帶著眾人緩步走入。
“國主,時候就要到了。”大祭司一邊說著一邊無奈地看了眼不知離愁的月皎兮,“讓小國主先離開吧。”
月扶凝不回答,只是抱著月皎兮不願放手。
日落西山,斜陽將人影拉長,殿外,一道影子逐漸被映入殿中。
月扶凝抬眸看去,眾人也隨之望去。
款步而來的少年長身玉立、眉眼修長舒朗,一雙金眸盛滿了溫柔,一身青裳,衣袂隨著少年走來的步伐無風自動,神采飛揚。
月扶凝的呼吸猛地一怔:“你、你回來了……”
她的少年郎走到她面前,眼眸裡滿滿地只裝了她一人,對著她微笑,卻沒有開口說話。
月扶凝猛地抓起桌子就朝著陳羿砸了過去:“你還有臉回來!”
陳羿沒有躲開,被桌子結結實實地砸了一下,悶哼了一聲低聲道:“對不起,路上有事耽擱了。”
月扶凝忍了一日的淚在這一刻再也忍不住地滾落了下來:“你遇到什麼事啊!你知道你耽誤了多久嗎?!你知道大祭司她們怎麼欺負我和皎兮的嗎?她們都說我被你騙了,她們都說你娶了別人忘了我了!”
“我說那話是氣你的,羿宗師她是女子。我也並不是因為你和她一樣有一雙金色的眼瞳才和你在一起的,我喜歡的就是你。”
“陳羿”依舊沒有開口,只是溫柔地注視著她。
“我們皎兮也長大了,她長得像你。”
“你還活著就好……可是你為什麼要現在回來,你現在回來就要死了啊。”
“你是不是已經死了?你還活著嗎?”
月扶凝和“陳羿”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一會兒罵他,一會兒愛他,一會兒打,一會兒又緊緊地抱著不願意鬆手。
“我沒有娶別人,也不是不回來,實在是迷路了。”最後一刻,月扶凝終於聽到了他的聲音,“對不起,還有,下輩子我還來找你。”
月扶凝笑了。
可是他們不會有來世了。
月裔女子化為月華照耀人世,再也沒有輪迴了。
夕陽完全落山了,隨著月華歸月,那道離散了二十年的神息,被羿君瀟送入了月皎兮的體內。
月皎兮眯起了眼睛,接受著一魂的迴歸,等月皎兮再度睜開眼睛,眼中是久違的清明。
國主歸月,緊接的就是新國主繼位之時。
羿君瀟散去易形術向月皎兮伸出手:“走了,我送你去繼位。”
月皎兮望著羿君瀟,好一陣子後將手交到了羿君瀟的掌心:“好,爹爹。”
羿君瀟的身子一僵:“不是,你別亂叫。”
月皎兮一本正經地看著羿君瀟:“我現在不傻了,爹爹,我都看見了,你雌雄同體。”
羿君瀟沉默了片刻後道:“你還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