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梢是個慢活。
朕伏在楚雁丘懷裡,不知不覺睡著了,突然一隻手捂住朕口鼻,將朕驚醒。
朕一個激靈險些掙扎起來,好在立刻發現自已還在楚雁丘懷中,他正色向朕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朕向左後方看。
深夜寂寂,連草蟲聲都稀疏不可聞,只有極輕極輕的風聲,貼著地面吹過,拂動砂塵石粒。
朕僵硬著脖子側過頭,只見左後方宮牆上,有一團壯碩黑影,以極快的速度奔行,行動間卻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朕打了個哆嗦。
楚雁丘見朕徹底清醒,鬆開了捂著朕的手,輕輕觸了一下朕側臉,以示安撫。
朕卻僵住了。
朕小時候是隻嬌生慣養的龍崽子,淚腺很發達,隔三差五就要哭一回,楚雁丘每每都是如此安撫,這個手勢,朕已經十幾年沒有再遇到過了。
楚雁丘的注意力在那個神秘黑影上,這大約是個下意識的舉動。
只見那黑影一個縱躍,悄無聲息的從宮牆上跳下,落在院牆下的蘭花叢裡,快步朝小廚房方向行進。
怪不得沒有人看到過痕跡。
文化仁這個酸儒,最喜歡標榜風雅,在文化宮種了一池又一池蘭花,可惜可惜都活不長,只好讓宮中的花匠時常來移植新鮮蘭花。
那花池中原本讓花匠踩得滿是腳印,多一串腳印,自然也不打眼。
*
文化宮種蘭花活不長,是因為此方地下,原本是父皇私藏黑火藥的地方,儲量足以將整座皇宮夷為平地。
長年累月,土質受了汙染,這嬌貴名種自然難活。
文化宮下面藏了黑火藥的秘密,父皇臨終前只告訴了朕,朕又心如止水的守了十幾年。
父皇為何藏這火藥,他沒告訴朕,只說,若朕被逼宮,時局難以迴天,便點了這黑火藥,將反賊都炸上天。
那時父皇用最後的力氣摸朕的頭,說:“父皇母后都盼你好好的,會一直一直在天上看著你。到時候……父皇幫你罵那些壞人,母后也不會怪你,咱們一家三口在天上團聚,就像以前一樣。”
後來朕想,也許父皇早就知道文丞相和武將軍有不臣之心了。
畢竟他臨終前,幾次欲傳楚太傅進宮,聖旨卻連殿門都出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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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沒事到文化宮遛彎兒,經常看到文化仁對著蔫蔫的蘭花犯愁。
朕就插科打諢,說“花也倦聽學究文章”、“琴美人的琴藝卓絕,把花都超度了”之類的傻話,文化仁聽煩了,就不想了。
再嬌貴的名種,也不過是花而已,種不活就常換,畢竟他還要忙著做常務副皇帝,也沒有太多時間在這些小事上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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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團黑影朝著小廚房的方向逼近,朕的心越跳越響。
三十丈。
二十丈。
十五丈。
夜風已經將那人身上的味道帶到朕身邊,隱約有些熟悉,暖暖香香,有一點像烤乳豬。
朕來不及細想,那團黑影已經在小廚房門前停下,隨手一擰,那拳頭大的銅鎖竟如豆腐一般被捏成泥!
黑影無聲的推開門,一頭扎進小廚房,咀嚼聲隨之響起。
楚雁丘準備去擒那神秘來者,示意朕留在原地,不要出聲,朕卻緊緊扣住了他的手腕,搖了搖頭。
楚雁丘神色訝然。
朕堅持,他便按耐住了。
朕已經知道那黑影是誰了。
小廚房裡的咀嚼聲停下了,那黑影走出來,迎著月光,終於露出真容。
武大力。
在文化宮作祟的“餓死鬼”,果然是武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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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力吃完東西,就原路安靜離開了。
楚雁丘沉默著抱著朕回了寢殿。
他一路上沒說話,朕也安靜,到了寢殿,小內侍上來服侍朕洗漱更衣,他靜悄悄站在原地,等小內侍都退下了,他才道:“陛下何時認出那‘餓死鬼’便是武貴妃?”
宮門已經下鑰了,今夜楚雁丘會留在寢殿陪朕。
朕往龍榻裡側挪了挪,空出大片地方,龍爪一個勁兒拍枕頭,示意楚雁丘上來躺著。
“今日太晚了,先歇下,明日再說、明日再說。”
楚雁丘看了朕一會兒,見朕堅決迴避他的問話,便在龍榻外沿搭著邊和衣躺下,也不碰朕推給他的枕頭,只抱臂枕刀,面朝外睡。
唉,這隻楚雁丘果然生氣了。
朕訕訕縮回被子裡,開始想怎麼解釋。
*
朕不是有意偏袒武大力。
朕見那夜闖文化宮黑影,又有徒手捏斷銅鎖的本事,竟然只是為了吃飯,再看那健碩的身型輪廓,便猜出是武大力。
上一世文化仁死後和朕說過,他與武大力從小青梅竹馬,一同進宮為妃,從一開始就保持著定期偷情的綠色習慣。
除了宮中的偷情勝地四通園,天冷時,武大力也常到他的文化宮廝混。
也就是說,在這隻新的武大力奪舍前,原版武大力已經輕車熟路了。
這隻新的武大力,大約繼承了原版武大力的肌肉記憶,睡到一半肚子餓,夢遊出來找食物,憑藉近乎野獸本能尋到文化宮。
哦,你問她為什麼不去自已宮裡的小廚房翻吃的?
虎賁宮的小女妃們一個比一個身強體壯,胃口太好,小廚房根本剩不下食物。
什麼?你問她為什麼不去御膳房找吃的?
御膳房當然有食物,但距離太遠,且那一帶下人又多,廚子們熬夜吊第二天貴人們要喝的湯,夜半也是人多眼雜。原版武大力不可能親自去,自然沒留下肌肉記憶。
朕釐清其中緣由,卻不好告訴楚雁丘。
畢竟與文化仁攜手共建綠色後宮的人,是原版武大力,這隻新的武大力,雖然是奪舍的孤魂野鬼,卻待朕極好。
若是朕把他二人私通之事捅出來,損害武大力的名聲,惡果卻要這隻新的武大力承受,朕亦不忍心。
所以朕必須要替她遮掩。
可楚雁丘這裡,朕又必須給他一個合理的說法。
好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