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出仕大理寺?”
朕看著眼前跪地請命的楚雁丘,只覺得不可思議。
上一世,朕幾次提出要送他去出宮任職,他都決然推拒,甘願守在朕的身邊,做一隻盡忠職守的御前侍衛。
如今朕重生歸來,節點恰好在他宮宴救駕不久,他應該一心陪著朕才對,怎麼會想離開?
上一世朕以為楚雁丘是來找朕復仇的,即便甘心授首,也難免有一絲委屈,所以在等死的過程中,作出流連花叢的假象,很是欺負了他。
今生朕待他如珠如寶,出同乘入同席,又和那些小男妃小女妃們徹底劃清界線。
為何他反而不想留在朕身邊了?
難道……
難道楚雁丘也重生了?
這個懷疑讓朕胸中一窒,一時不知當喜當驚。
朕從果盤中插了半隻桃,遞到楚雁丘嘴邊,小心試探:“楚侍衛,你想吃桃嗎?”
朕上一世未見楚雁丘格外鍾情何種水果,只有朕死後,他到時常到太廟分與朕半隻桃。
若是重生歸來,他能聽懂朕的暗示吧?
楚雁丘那張木頭臉不見端倪,聲音卻冷了三分:“請陛下自重。”
?
“哦,好……好,那朕自已吃,自已吃。”
朕尷尬收回手。
以前聽老宮人說,每隻貓貓都有自已的脾氣,有的喜歡揉肚肚,有的不喜歡,這都正常。
緣分強迫不來,尤其不能像踹小內侍屁股那樣,踹貓貓的屁股,對貓貓要多一點耐心,慢慢摸索彼此都舒服的相處方式。
看來這隻楚雁丘不想吃朕的桃。
害,不愛吃就不愛吃唄,多大點兒事啊,朕自已吃。
……兇什麼兇嘛。
朕慢悠悠吃桃,楚雁丘就端著木頭臉跪在朕腳邊,
半晌,朕吃完了桃,小內侍捧著蘭芷花水為朕淨手,又用明黃絹帕幫朕擦龍爪子。
朕乖乖任他們擺弄,只用腳尖點了點楚雁丘小腿:“起來吧。”
楚雁丘沉默著站起來。
朕道:“朕賜你一道金牌,可以隨時出入宮禁,此後也不必在宮中值夜。”
楚雁丘欲再拜謝恩,朕抬腳抵著他的膝蓋,不許他跪。
朕道:“只是朕身邊不能沒有得用的人,你這御前侍衛的官職留著,至於大理寺那邊,朕額外賜你官職。”
朕沒有把話說滿,太高的官職朕做不了主,還要問一問常務副皇帝文化仁的意見。上一世,朕幾次提出送楚雁丘出宮,也沒說要給他什麼官職。
楚雁丘退後半步,跪地謝恩。
朕的龍腳丫孤伶伶留在半空。
朕現在很不爽,很想找人的麻煩。
有小內侍慌張走過來,跪在楚雁丘旁邊,稟報道:“陛下,文化宮出事了,請您快去看看。”
文化仁?
文化仁死後與朕坦言,他知楚雁丘身世。
這樣大的把柄捏在他手裡,朕必須小心應對,所以重生以來,還沒去看過他。
不過,文化仁被鎮墓獸飯飯咬得滿地亂爬的樣子太好笑,朕倒不如何忌憚他了。
*
不對勁。
今天的文化宮很不對勁兒。
沒人彈琴了,也沒人吟詩作賦了,只有陣陣淒厲尖叫,聽得朕汗毛倒豎。
越是心慌,就越要穩住。
朕揹著手,大搖大擺走進文化宮,撞上慌亂跑出來的小男妃文筆。
文筆見到朕,臉上盡力遮了遮驚慌的表情,對朕行禮。
朕擺擺手:“這是怎麼了?難道琴美人琴技又精進了?”
文筆面露難色:“陛下,我家貴妃突發急症,臣妾請旨出宮,請文丞相進宮來看一看。”
朕眉開眼笑:“什麼?朕心尖尖上的文愛妃快死了?還有這種好——好可怕的事情?那朕一定要親自給他送終呀!”
文筆想攔:“陛下,文貴妃只是病了,並無性命之憂,他此時不宜面聖,還是——”
朕使了個眼色,楚雁丘擒下文筆,捆上手扔給小內侍,小內侍們幼犬似的撲上去,轉眼把他淹沒了。
內室裡都是人。
文化仁手下的小男妃們擠在一處,束手無策,急得團團轉。
文化仁一身雪白寢衣,抱著雕花床柱赤足向上爬,不停尖叫。
文琴在下面抹眼淚:“堂哥,你快下來啊表哥,你看我這裡有香蕉,你想不想吃香蕉?”
文琴哭著剝開一根香蕉揮了揮,試圖把有返祖行為的文化仁吸引下來。
滿殿人都在看文化仁,連朕進來了都沒注意到,只有文化仁攀得高,一眼看見了朕。
文化仁瞪圓了眼睛,怪叫一聲,三兩下從床柱上躥下來,撞開所有人,衝到朕的面前。
楚雁丘抬腿要踹,被朕攔了下來。
雖然只看了一眼,但文化仁攀柱子的樣子太熟悉,分明就是和朕一起在太廟中掛房梁時的姿勢。
難道他也重生了?
朕倒要看看文化仁有什麼花樣。
文化仁衝到朕身前,哐噹一聲給朕表演了一個五體投地,結結實實磕了個響頭,匍匐著向前爬了兩步,抱著朕的腿,嚎啕大哭。
?
不至於啊。
朕被他這套行雲流水的行為藝術搞暈了。
上一世他就是死了,也還冷靜體面,有閒心與朕掉書袋,什麼“悔其後過,乞蒙見恕”的,酸儒味都燻跑了鎮墓獸飯飯。
死而復生後,怎麼還跳起大神了?
*
天地傾覆的恐怖異象足以摧毀每一個目擊者的神智。
趙欽不知道,他那時滿心滿眼都是“朕的雁丘哥哥死掉了”,什麼都顧不上了。
其餘人都忘卻了。
可文化仁因為離暴風眼趙欽太近,反而不得不清醒的目睹一切,記住一切。
異象摧毀了他的神智。
什麼是天,什麼是地?
無數過去與未來,在星光中沖刷他的魂魄,小小的人類難以承受如此磅礴浩蕩的宇宙洪荒,區區十數載寒暑的前半生被稀釋到近乎於無,他找不到自已了。
簡而言之,文化仁暫時瘋了。
萬幸文化仁是個聰明人,他的腦子或許可以幫他理清楚一切,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而已。
這一點時間,可能是一夜月明,也可能是漫漫後半生,還要看文化仁自已的造化。
*
況且,朕讀過作者那不知所謂的大綱了。
文化仁後面還有戲份,朕看他上躥下跳,像只大馬猴,用不著擔心他。
依照大綱,“恨人間”一節已為結局,朕與楚侍衛便如元好問那闋《摸魚兒·雁丘詞》中所寫,天妒雙飛客,苦別痴兒女,千秋萬古遺恨。
但作者寫至此處,驚覺通篇只有區區三五萬字,又捶胸頓足,痛恨自已為何又慢又短。
她自知若不寫足八萬字,就不能點推薦,不點推薦,就不會分發,不分發就沒人看得見。
她已在人前,將朕一生不堪細細攤開,只為唱一出網羅驚破雙棲夢,若一位看客也無,這壞女人如何甘心。(注1)
依朕看,分發了也未必有人讀,但她傻,只知道咬牙敲劇情。
擠吧。
朕便冷眼看她還能擠出多少荒唐。
結局完滿便罷。
若是結局不合朕心意,朕身為嫡主角,少不得發賣了她這作者和每一位看到此處的讀者。
“咔嚓”。
朕冷酷啃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