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侍衛突遭劇痛,腳步一頓,語氣卻波瀾不驚:“陛下有什麼吩咐?”
太冷靜了。
朕覺得沒意思,鬆開嘴,側頭在他背上蹭了蹭口水:“朕餓了,拿木頭磨磨牙。”
楚侍衛腳步快了很多:“那臣走快些。”
真沒意思。
一大早巴巴的勸朕出宮,朕本以為,他準備了猛獸刺客之流的意外節目,讓朕驚喜驚喜呢。
原來真是來看風景的。
白期待了,還不如去四通呢。
朕倦倦閉上眼。
*
楚侍衛輕功高絕,從山頂走到山腳,只用了不到一刻鐘。
朕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覺,半醒著被他輕輕放進車駕。
朕的龍爪緊緊摟著他的脖頸,不肯鬆開,楚侍衛弓著身,猶豫一刻——
一道箭從樹叢裡射出,攜風雷之勢,直奔朕來!
楚侍衛反應迅速,劈手一奪,抓住箭桿。
箭尖懸在朕眉心前一寸處,箭尾猶在震顫。
好險。
侍衛們呼喊著“護駕”,將朕的車駕團團圍住,又有侍衛深入樹叢,不過三兩下功夫,就將行刺之人捉了出來。
竟是個眉清目秀的光頭。
她被按在地上,猶自掙扎,大罵狗皇帝不得好死。
朕只在人隙中看了一眼,便被阻斷了視線。
楚侍衛擲下羽箭,對外喝了一聲“起駕”,便放下車簾,將朕摟進懷中,撫背安慰。
外面的侍衛不等朕吩咐,就依照楚侍衛的命令,驅動車駕,送朕返宮。
萬乘之主行不履危。(注1)
他們做得很對。
反正刺客已經抓到了,有的是時間和手段處置她,附近的禁軍也會搜捕同黨。
當務之急是護送朕脫離險地。
那光頭女刺客很快被麻繩堵了嘴,她有多少憤恨嗚咽、悲苦冤情,都被淹沒在滾滾車馬聲中,再不可聞。
*
在微微搖晃的車廂裡,楚侍衛抱著朕,安撫了一會,發覺朕過於平靜了,才遲疑道:“陛下……似乎並不驚訝?”
朕趴在他懷裡,聽著他急促響亮的心跳,反問道:“你怕嗎?”
楚侍衛全身肌肉僵硬了一瞬,片刻後坦誠道:“臣怕。”
朕笑了:“想不到楚侍衛怕死。膽子這樣小,可怎麼當朕的御前侍衛?要不朕還是送你出——”
楚侍衛的懷抱緊了緊,大逆不道的搶白:“臣最怕的,是陛下在臣面前遭逢半點意外。臣萬死難贖其罪。”
朕原想說,送他去大理寺當個小官,總比跟著朕這隻傀儡小皇帝有前途。
大理寺珍藏的卷宗浩如煙海,他若是想看些舊案,或者……總歸是方便。
不成想他這一頓直來直去,讓朕準備好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太響了。”朕嘟囔道。
楚侍衛沒聽清:“陛下?”
朕在他懷裡蹭了蹭,找個好位置,閉上眼睛道:“朕困了,你心跳得小聲些,不要吵朕睡覺。”
楚侍衛愣了一瞬,低聲道:“臣遵旨。”
楚侍衛有一搭沒一搭的拍著朕的背,像哄一個三五歲的小娃娃,手法倒是嫻熟。
也不知是從前哄誰練出來的。
朕閉著眼睛翻了個白眼,楚侍衛嘴上說得好聽,心臟跳得還是那麼響。
可惡,根本睡不著。
*
回到朕的寢宮。
楚侍衛先跳下車,朕扶著他的肩,踩著小內侍的背,也下了車。
朕剛剛站定,吉內侍打鳴似的驚叫,倒是嚇了朕一跳。
吉內侍痛呼:“陛——陛下!!!太醫!太醫呢!快傳太醫!!!”
他那副馬上要背過氣去的樣子,倒好像朕立時三刻就要駕崩了。
隨行的福內侍瘋狂翻白眼。
朕抬頭看向楚侍衛,想和他一起嘲笑吉內侍大驚小怪,卻撞見他一臉訝然,看向朕背後。
朕胡亂扯下外袍,這才看見,原來朕早上特意換的象牙色便服後襟上,塗滿了血跡。
朕扯過楚侍衛的手,看到他掌心被箭頭劃破,掌中橫貫一道血痕,血已經幹了,大約都蹭在朕背上。
車廂幽暗,朕與他各自出神,竟然都沒有注意到。
朕扯下外袍,宮人們看到裡衣沒有血跡,都鬆了一口氣。
吉內侍不打鳴了。
他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一唱三嘆道:“可憐的——陛下啊——臉都驚得發白——老奴心痛——”
但朕開始打鳴了。
朕捧著楚侍衛右掌,痛呼道:“太醫!太醫呢!!!快傳太醫!!”
*
做太醫呢,最重要的就是要耳背。
不然經常被這樣當面叫魂,真的很容易得心臟病。
當然,宮裡的太醫們早就習慣了。
朕和吉內侍輪番打鳴,候在一旁的老太醫仍是面不改色,挎著醫箱上前跪下,幫楚侍衛處理傷口,連咩咩鬍子都沒顫一下。
*
等到烏泱泱的人都退了出去,殿內只剩下朕和楚侍衛。
太醫給楚侍衛包紮時,朕在小內侍的服侍下沐浴更衣,現在換了一身睡衣,坐在龍榻邊,雙手捧著玉碗,小口小口喝安神湯。
楚侍衛立在一旁,靜靜陪著朕。
由於朕執意外行指導內行,楚侍衛受傷的右手,被太醫用紗布包成一個球,像一隻剛蒸好的玫瑰棗泥糖包。
看得朕牙癢癢。
朕喝了半碗安神湯,將碗一遞,命令道:“你幫朕喝完。”
楚侍衛大約捨不得累到朕的龍爪子,接過碗,卻勸道:“太醫說陛下受了驚嚇,這安神湯——”
朕懶得聽,往龍榻上一挺,閉上眼睛裝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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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侍衛低頭看向玉碗,湯藥在碗壁上掛著兩道斜線,對稱的斜線在玉碗邊緣匯合。
匯合處正是雙唇一抿的長度。
那是小皇帝嘴唇碰過的地方,還留著宛然水痕。
楚侍衛單手將安神湯一飲而盡,放下碗,又幫裝睡的小皇帝蓋好被子。
他在腳踏邊坐下,靜靜看著龍榻上甜睡著的小皇帝,半晌倦意湧上來,也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