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牢中，驟亮的火把刺痛了林遠途的雙眼，逼得眼淚直冒，努力眨眼，好不容易才適應了這亮光。

看守搬來一張椅子，放下後，便低著頭退了出去，留下牢房裡的三人。

林遠途靠坐在牆邊，四肢戴著鐐銬，雙手高高吊起掛著，雙腿曲擺著。

他的髮髻早就鬆散蓬亂，遮住大半張臉，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上面沾滿了各種血跡汙漬。

安玥坐在椅子上，就這麼看著，一句話也沒說。

祁瑜站在一邊，心裡不樂意這些汙了她的眼，尋思著是不是要提醒她快些。

“哈。娘娘來看老夫了，老夫真是榮幸。”乾裂的嘴唇吐出嘲諷的字眼，一雙眼透過蓬亂的頭髮注視楚安玥，眼中的銳利絲毫不減。

“不愧是林家主，即便成了階下囚，依舊不減家主氣勢。”

“哼。你要是見過你父親，也會這麼認為。”

“為何你總要提他？你不配與他相提並論……或者你從來就沒瞧得起過他……”安玥沒有再盯著林遠途看，只是自顧自地開口，“本宮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今日就是讓你死個明白。”

“哈哈哈哈……”林遠途大笑起來，“明白！老夫明白得很！”

祁瑜皺眉，覺得林遠途聒噪，到這個時候了還要倚老賣老。

安玥輕撫裙襬，緩緩道：“你明白了什麼？”

“老夫這些日子想了又想，才明白過往小瞧了你。陷入情愛的楚安玥是個天真小姑娘，但清醒的楚安玥是玩弄人心的毒婦！”

林遠途滿眼怨毒，聲音狠厲：“你用楚家的事讓宇文寰愧疚，他事事偏袒你。公孫家找你，你表面同意，實際向宇文寰告密，所以宇文寰始終沒有中毒。我找你，你也早有預料，只是順勢答應！”

一時說得太快，林遠途不得不大喘一口氣：“祁瑜送來那佈防圖是假的！老夫就輸在這裡！細細想來，為何是祁瑜來送？”

林遠途又頓住，看向祁瑜，“這疑點重重，偏偏祁瑜暗示老夫他有野心，更想得到一個不該覬覦的人。”

“宮變那日，老夫看到你和祁瑜同時出現，就知道了！這是你們做的局！你為了報仇佈下這樣的局，老夫太小瞧你了！”林遠途憤恨的目光再次射向安玥。

“既然小瞧，這雙眼睛就不要了吧。”祁瑜口氣嫌惡，一刀橫過林遠途的眼前。

“啊——”慘叫聲迴盪在天牢中，更有劇烈的鎖鏈震盪聲。

林遠途滿臉是血，疼得面容猙獰，渾身發抖，雙手攥住鐐銬，腳直蹬地面。

“……”安玥不解地看向祁瑜。

祁瑜若無其事地收回刀，“技不如人，就該服輸。滿眼怨恨，所謂家主不過如此。”

“哈嘶……哈哈……你們又比我好多少？楚安玥你讓楚家蒙羞，以色事人，矇蔽宇文寰，拉攏武將……皇后和護國大將軍……你們之間不清不楚……可笑宇文寰還矇在鼓裡……哈哈哈……我是輸了……宇文寰也沒贏……哈哈哈……”林遠途藉著大笑和痛罵來舒緩雙目的疼痛。

“讓他閉嘴！”安玥扶額，林遠途笑得她頭疼。

唰一下，林遠途大笑聲變成了嗚嗚聲。一截舌頭掉到了他面前的地上。

腳猛地縮起，安玥黑線，“你不能點穴？非得割了他的舌頭？”

祁瑜眼底閃過陰翳，怎能讓這人胡言亂語。

眨眼間他斂去異色，無辜地回視她，“這樣一勞永逸。”

安玥深吸一口氣，再次看向狼狽不堪的林遠途，“林家主猜對了一半。”

林遠途疼得渾身發顫，頭猛然一動，似乎是不信。

“朝堂上康谷元提出的民生改革，公孫家的案子都有我的手筆。那假的佈防圖本就是宇文寰給你準備的，我沒有動手腳。”安玥傾身向前，語音漸低。

林遠途低下頭沉思起來。

“你曾向張家要求派一些人進京，協助圍困皇城。張家回信告訴你已經安排，短短四五天這些人便到了。你不覺得時間太短嗎？”安玥停下話，觀察林遠途的反應。

林遠途一動不動。

“你曾起過疑心，但很快說服自已這些人是日夜兼程而來，為你的大計而來。實際上，那些人是我問張家要的。那些人阻止了京城衛。”她臉上掛著笑，笑意不達眼底。

林遠途赫然抬頭，整個人朝前撲了下，嘴裡嗚嗚直叫。

“其實按照宇文寰的計劃，東門的禁衛軍是不可能闖入金鑾殿的。但我在東門更漏上做點變動，他們提早行動於是闖了進去。這樣我才能名正言順地出現在金鑾殿，因為我帶著張家借來的人手救駕。”

林遠途扯動鐐銬，開始搖頭。

“是啊，進入太廟計程車兵中並沒有張家人，因為我讓張家人去處理西門和南門裡顧衍的人。不這麼做，祁瑜怎麼能成為護國大將軍？不這麼做，我又怎麼能自行向陛下坦白，獲得陛下的感激？正因為這樣做了，陛下才會因為忌憚張家，封祁瑜為護國大將軍。正因為這樣做了，張家才能保全。”

拼命搖頭的林遠途停下了動作，全身不可抑制地抖動起來，似乎是在狂笑。

“你知道你錯在哪裡嗎？錯在忘了張家與楚家地位相當，楚家是張家的前車之鑑。張家自然要找自已的生路。加上公孫家出事，張家必然著急，自然會抓住我給的機會。更何況你有陳家、顧家，那張家又能算什麼？”安玥靠回椅背，“林家主該死而瞑目了。”

笑夠了的林遠途終於頹然地靠著牆，大口喘氣。

“林家主可以放心，你們林家一定會整整齊齊。”

林遠途一愣，良久才反應過來，手劇烈扯動鐐銬，不知要做什麼。

“別激動，林家只是開始，之後就是韓家。”輕柔的語調定下一眾人的生死。

輕盈的步子緩緩離去，穩健的步伐緊隨其後，直到寂靜迴歸天牢，林遠途才沒表情地癱靠著牆，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兩日後，林家一眾逆謀者斬首。同一日，林怡蘭飲下一杯鴆酒自戕。

“你說什麼？林貴妃？”宇文寰嗖一下站起來。

“咱家聽說林貴妃喝下一杯毒酒……”

“怎麼可能？即便林家有事，也不該牽連後宮的人。”宇文寰深知這點，所以對於宮變後如何處理後宮嬪妃頗為頭疼。

“聽說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吳奉當時就詫異萬分，這不像是皇后娘娘會做出的事。

“怎麼可能！梓潼是不會這麼做的！”宇文寰煩躁地走來走去，最後直愣愣地坐下。

不，不可能是梓潼，是祁瑜！只有祁瑜這平民出身的人才會做這個不合常理的事！

想到這裡，宇文寰猛地衝出去，拽著禁衛軍吼道：“朕要見祁瑜！今天不讓朕見到，朕就……”

吳奉嚇得趕緊跑上去想拉住宇文寰：“陛下，不要衝動！”

宇文寰拔出禁衛軍身上的刀橫在自已的脖子上，“讓祁瑜來見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