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峰的腦袋，沉入大海後，就漸漸變成了紫紅色的煙霧，融進大海消失不見了。
真正的魂散魂飛，什麼都沒了。
那個全身裹得烏漆嘛黑的人影，則是一抬手，從那幽深的大海中，取回自己的面罩。
隨後身體一轉，消失不見。
但幾乎是同一時間。
在津臺市的西北方向。
一座隱蔽的，很難被察覺的陰暗小巷裡，小巷的井蓋下，下水道里……一尊只有模型大小的宮殿裡，被藏匿在此。
那尊宮殿，正是被白無常的分身，送出來的拘魂殿。
而此刻的拘魂殿內。
林秋手裡握著一顆紅色玻璃球一般的眼珠。
眼珠的眼瞳，閃爍著流離色澤，竟投映出一片有些晦暗的影像。
影像之中……正是張立峰，腦袋飛出，咬下那神秘身影面罩，最後墜入大海的畫面。
林秋握著那紅色玻璃球一樣的眼珠，沉默不語。
張春和，鄧景明，則再也抑制不住的，爆發出哭聲。
張春和擦著眼淚。
嗚嗚的哭。
“鬼子……殺死班長的是鬼子，又是鬼子。”
鄧景明，則是哽咽著……哽咽了好一會兒，眼淚又掉了下來。
“我們班長，最恨的就是鬼子。”
“他……他的老家在太行山下的縣城……他跟我們說過，他才十來歲，鬼子就打到了太行山……國軍在鬼子到達前三天就撤了，他們縣城據說有二十來萬人，結果鬼子佔領後幾年裡在他們那個縣製造了燒殺搶掠的……後來縣城裡的人口就剩十幾萬了。”
“班長說，縣城外，當時，用來埋葬超過五百人的屍坑，就有十幾個，全縣被屠殺了快兩萬人……這還不算因為鬼子燒房子，搶糧食導致凍死，餓死，病死的……還有被抓去失蹤的，致殘的，被侮辱的婦女！數不清了，瘋掉的女同胞，太多了！”
“解放了，一統計，才知道，全縣，有四分之一的同胞，死的死，傷的傷……”
“班長說，他們縣裡，原本都是些普通老百姓，鬼子來的時候，甚至很多人，都不想反抗，老百姓，都想過平靜日子，誰來了安心納糧交稅不行麼？”
“可他孃的不行啊，鬼子不讓人過日子，鬼子除了徵糧，搶錢，每到一個村子駐紮，都徵臨時慰安女，就是各家的女人，供鬼子晚上欺辱。村裡的狗漢奸，成了鬼子的維持會，帶著鬼子挨家挨戶抓，維持會是本地人，知道哪家有閨女，哪家有年輕媳婦。”
“一般本地地主家是不動的，當然，這需要交一大筆錢，但是女人要是不夠用了，地主家女人也免不了。那種事情很普遍，我老家也這樣，山區這樣，平原這樣，只要被鬼子佔的地方，就是地獄！”
“班長說……他就是那時候，立志一定要當兵，因為他是家裡的男娃，我們侃大山的時候，班長回想起過去，就問我們，你們說，那時候，你作為家裡的男人，你女兒，媳婦，母親被鬼子徵用，你能忍麼？肯定忍不了啊……所以要反抗，所以當參軍……”
“當年，大部分女同胞，被糟蹋後，可能還會放回來，可更多的，這輩子都回不來了。家裡的老爺們兒忍不了，就和鬼子拼命，拼命的結果就是慘案，就是被殺，不光殺你全家，附近幾家鄰居也會一起連坐滅門，甚至全村年輕人都會被殺掉。這就是當年的淪陷區……”
“那些替鬼子徵收女人的漢奸，還在那裡喊，說女人就用了，反正以後還能還回來自己繼續用……那些畜生，這種話也說得出來！但還有很多時候，鬼子殺人根本沒有起因，沒有緣由，就是突然想殺人了就殺了，有法兒麼？”
“沒有啊……因為當年，我們是……亡國奴啊！”
鄧景明哭得說不出話來了……
他們複述著，曾經張立峰，跟他嗎說過的話，好像就你祭奠，他們的班長一樣。
鄧景明說不出話來後，張春和則繼續哽咽的開口……
“我們當年跨過曳落江前，班長介紹自己，他說他們縣，是英雄縣，被鬼子佔領後，他們縣，前後有一萬兩千人參加了八路軍，有五千多人人在抗戰中犧牲了，全縣大部分村莊有烈士，很多村莊三分之二家庭是烈屬。”
“他的家裡人，他的幾個哥哥，都是八路，他大哥被鬼子俘虜後，被鬼子活劈了……二哥，在藥鋪東家當學徒，因給八路軍治病，被鬼子綁走關了小三年，病死在獄中。”
“他大姑，死於鬼子掃蕩；二姑，是婦救會幹事，反掃蕩轉移途中被鬼子俘虜，被侮辱致死！”
“表姐，晉南太行抗戰中學學生，反圍剿中中流彈犧牲；他二表姐，群眾，被鬼子強掠至津臺充作慰安女，不堪受辱，上吊自殺！”
“他姨夫，因為是八路的小隊隊長，被俘後，被偽軍活剮……”
“還有他家的一戶近親屬不算乾親，共有十四人被鬼子所害。最小者五個月，最年邁者五十一虛歲。男七，女七。絕戶一戶。疑似孕婦一人……”
“班長跟我們說這些時，是咬著牙說的，他說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活在地獄裡，他每天都恨不得，拿起鋼槍，和那些鬼子拼了……”
“後來終於，仗打贏了，班長迫不及待的參了軍，可阿美尼卡的鬼子又來了……他說他這次他要提起鋼槍，衝在最前面。”
“他也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死……都不能再當亡國奴了。”
“林連長，我們不是抗戰勝利了嗎？阿美尼卡，不是也被我們打跑了嗎？”
“鬼子，怎麼還在咱的土地上啊？”
“他們是不是還當了官兒，繼續禍害老百姓啊？要是這樣，我們班長，魂飛魄散也不瞑目！”
林秋的身體一僵，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身後的張春和還有鄧景明。
他只是站在原地。
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無力感，以及驚濤駭浪般的仇恨。
他那身虛假的麵皮……此刻緩緩溶解。
殮容造就的虛假軀體，被他捨棄。
露出赤紅的，穿著破舊軍裝的的魂魄。
他的身上飄蕩出赤紅的煙，那些煙凝聚在一起，像是一片赤旗！
嘶啞的聲音，從他口中緩緩飄出。
“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