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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誰的過錯

沈鶴然面上有些冷然。

明棠思忖片刻,便道:“若是如此,你養母的安全便要十分在意,如今的王妃既然不是你的生母,最害怕的應該就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你的養母既是你生母的嫡妹,自然能夠一眼看出她的不對。若她指證,她這個王妃再是有靜海王保著,也不可能逃出皇室的制裁。”

這等驚天醜聞,若是暴露,毀的可不僅僅是靜海王府的聲譽——且不論原王妃是不是讓太后厭惡,她再是讓人厭惡,也不能夠就這樣莫名其妙,瞞天過海地就叫人換了身份。

王府如此,要百姓如何看待王府作為?

農女不敢暴露自己,更不敢面對百姓的指責——人天生都是偏心正房的,更何況還傳了那樣久的浪子回頭,神仙眷侶,皇室不知道因此賺了多少好名聲。若此事一暴露,從前經營出來的那些好名聲,如今就都成了笑話。

原配正妻陳氏沒有任何錯處,卻莫名其妙地不知去了何處,而原本就是在外頭紅顏禍水的農女居然登堂入室,成為了真正的王妃,還將原本王妃的孩子養在膝下多少年?!

這等故事,一放出去便是能叫群情激憤的程度。

農女和靜海王當初敢做,卻沒有想到陳氏雖然倒臺,世事卻這樣公平,叫一個陳氏女滄海遺珠能收留到當年流落在外的小世子。

只要她現身,這一切就會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足夠將靜海王和農女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恐怕不僅僅是農女盯著她,靜海王定然也盯著她,你切莫露了她的蹤跡。她就是那些人頭頂上懸著的一把大刀,他們肯定日日夜夜都恨不得將她除去。”

明棠如此這般說道。

沈鶴然點頭:“我心中明白,所以將她藏的很好。”

明棠看他:“所以,你覺得當初你走失那一件事,可有什麼蹊蹺?”

沈鶴然笑起來:“我再是呆,也不至於不知道那件事情有蹊蹺。我活的好好的,於這世上任何人都沒有阻礙,除了她。”

“農女。”

“是。靜海王那老東西並無什麼政敵,他為了保住一世的榮華富貴,牢牢抱住太后和許氏的大腿,手裡的實權交得都不剩下些什麼了,誰會去暗算他一個手裡並沒有實權,只知道納小老婆生孩子的閒散王爺?

殺了我,其實對任何人都沒有什麼好處,殺了我那老東西也有的是可能生出新的兒子來,所以隨便想想也知道,殺了我只對一個人有好處,就是她。”

沈鶴然臉上滿是沉靜的輕蔑。

“可有什麼證據?”

明棠心中已經想到了許多與金宮有關的事情,可是沈鶴然手裡如今未必有什麼鐵證。

沈鶴然搖頭。

明棠便將手裡隨意把玩的一串手持往桌上一放,道:“沒有證據,不若我給你指一條明路。”

沈鶴然豁然抬眸看她。

“什麼路?”

“去查你的奶孃。”

明棠撥弄著那串佘太翠的手持,珠串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動聲,卻彷彿一下子撞到沈鶴然的心頭。

“什麼?奶孃?”

沈鶴然方才還一片清明的靈臺腦海,一下子就“嗡”地一聲,彷彿一瞬間連思考都不會了,“奶孃是……”

明棠看他模樣,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興許有些殘忍,卻仍舊要說。

“興許你一直覺得,是奶孃護著你,才讓你在山林之中撿回一條命,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何你會到山林裡?”

明棠直視著沈鶴然的雙眼。

若是說任何一個旁人,沈鶴然恐怕都能夠接受,但是明棠說的竟然是奶孃,他著實有些不知該如何,甚至連腦海之中都不會轉了。

“是……”

他說不出口。

明棠便硬著心腸道:“是你的奶孃引誘你出門去。你想沒想過,為何好好的,卻要半夜出門?便是要偷偷溜出來,又何必要在半夜走?”

“……”沈鶴然不知怎樣回答。

他其實知道,這話說的有道理。

但是要他如何去相信,和人勾結害他的,是他從小到大都十分信任的奶孃,是在冰天雪地裡用身子護著他,自己喪生狼口,讓他能夠在狼群飽餐一頓的間隙裡,找到逃生的契機?

他怎麼能夠相信呢?

於是他遂道:“是奶孃護著我的,奶孃不會害我,我不相信是奶孃。”

明棠嘆氣:“我知道你不肯相信,但是那樣的時機確實不對,也許她後來確實護著你,可是不可否認她在半夜引誘你出門,這原本就是一樁不合乎情理的事。若她不是與人勾結想害你,為何要在這樣的深夜叫你出去?難道當真只有深夜能躲開王府的盤查嗎?”

*

奉祝宮方才還在推杯換盞的種種熱鬧,似乎都在明棠這一句話砸下來之後戛然而止。

沒有人不曾聽見明棠在說什麼。

誰不知道當年明棠痴戀封無霽,為了他連倒貼都可以,如今卻說要和離——誰信呢?

大約確實是沒有幾人相信的。

封無霽不信,就連站在封無霽身邊的姜思綿也不大相信。

封無霽還未開口,姜思綿卻從二人握著的手中察覺到了他內心的晦澀不悅,她甚至先轉過身來,含著兩分恰到好處的驚愕與委屈:“帝姬……何出此言?又何必和自己慪氣呢。”

姜思綿怎會不知明棠有多痴戀封無霽,為了他能對自己和顏悅色,為了他甚至能交出自己的丹來救她,喜歡他喜歡到連自己的尊嚴人格都能踩在腳下——這事兒不過就是這兩日發生的,她今日就敢說自己不稀罕封無霽了?

大約是這女人不像從前一樣愚笨,如今終於學會些爭風吃醋、拿捏男人的手段了。

故而她筆挺的瘦削身軀也顯得有些失落卻形單影隻,甚至鬆開了自己握著封無霽的手,強顏歡笑道:“帝姬比我先進門,自然更加重要,若是帝姬要無霽相陪,我怎敢多說一個不字。”

神女垂淚,端得是引人心碎。

這話說的藏頭藏尾,來往賓客大多不知他們三人之間具體情狀如何,只知是明棠橫插一腳,拆散封無霽與姜思綿這對青梅竹馬,如今封無霽不肯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便再娶姜思綿作二夫人。

外頭都傳聞明棠善妒惡毒,慣常喜歡折騰姜思綿,如今一見姜思綿這默然垂淚的樣子,雖不見委屈,卻更暗示她平日裡對明棠懼怕不已,定是常常被明棠磋磨。

更何況人往往排斥異族,明棠雖出身青丘,但若是在幾千年前,還不是被眾人瞧不起的雜毛小妖。

如此異族,竟騎在姜思綿這等下凡神女的頭上作威作福,更叫眾人心頭都好似憋了一口氣。

姜思綿不過三言兩句,就叫眾人看她的目光帶上許多鄙夷。

明棠自然察覺。

她已經與姜思綿打過一輩子交道了,怎會不知姜思綿是個十足的利己主義者,還甚會表演,臉上所有的神情都恰到好處,看上去沒有一絲作偽。

但明棠最不耐煩與人演來演去,更何況姜思綿種種言語,其實也不過只是為了和她爭搶封無霽——她看都不願意多看封無霽一眼,還和她爭搶這垃圾狗男人?姜思綿願意當垃圾回收站,她很樂意拱手相讓的。

故而姜思綿那等工於心計的本領在她這兒毫無用處,明棠直接說道:“姜夫人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這般,咱們打了這許多年的交道了,我也不至於不知道夫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您這心中要當真不想做夫人,也不至於見我從來只喊我帝姬。”.

她一針見血,說得很是犀利銳利。

一口一個“姜夫人”,明棠如此言談,全無一絲對封無霽的留戀。

封無霽下意識去看她雙眼,果然見她眼中再無一分往日情意。

而她偏了偏頭,忽然灼灼一笑:“更何況,姜思綿,我在青丘長大,什麼狐狸精我沒見過,你那些心思,我恐怕比你還更清楚幾分。

我從嫁給封無霽伊始,便被你當做眼中釘肉中刺,你恨不得我立即死了,這才好取而代之,卻又怕自己先死,故而只能巴著我,喝我的心頭血養身,我說的可對?”

明棠巧笑嫣然,卻又扔出來這麼一個重磅炸彈。

她似乎早不在意那些血淋淋的過往,將那些往日裡要她痛得呼吸不過來的事情,如此輕描淡寫地往眾人眼前一放。

這取心頭血養姜思綿的事情,封無霽門中都沒幾人知曉,更罔論那些前來赴宴的賓客。

明棠觀周圍眾人臉上神情,嗤之以鼻地一笑——她就知道,封無霽敢做這樣不要臉的事情,卻不敢叫這些事情流傳到外頭去。

那些人整日說是她不要臉,橫叉在他們二人中間,卻不知她被關在祖祠之中,日日做個給人取血的機器。

姜思綿的臉有那麼一瞬變得僵硬空白——她著實沒有想到,明棠竟當真豁出去到了這個地步。

這話說出口,必定會惹得封無霽不悅,她若是爭風吃醋,此舉就甚是愚蠢。

而且她原以為,以明棠那不可一世的驕傲脾氣,向來是不願將自己的痛苦和屈辱說到外頭去,甚至連自己的至親父母都未曾透露過一星半點,她怎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這些話擺得如此之開?

而明棠這時候已經不再和姜思綿對話了。

人群之中不知何人又輕笑了一聲,明棠只覺得耳熟,似乎與自己先前在祖祠之中聽到的那個聲音一模一樣,但四下環顧一圈,又分明沒有人臉帶笑容。

她也沒太在乎是誰在輕笑,只不過看著面色黑沉陰鷙的封無霽,臉上的笑意在一瞬間全收了回來,臉色變得十分冰冷:“封無霽,將當年的大婚信物取來,我要同你和離。”

封無霽卻幾乎想都不想,當即回絕:“不準。”

他那態度之堅決叫明棠禁不住笑了起來:“封無霽,我是通知你,不是同你商量,你有什麼餘地同我商量?”

明棠的蔑視溢於言表,當初那個痴戀於她的小姑娘似乎已經蕩然無存。

當被話本強加的愛意消失之後,明棠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戀愛腦了,她是青丘帝姬,是八荒九州的第一美人,卻絕不是封無霽身後隨叫隨到的影子夫人。

封無霽身上的怒氣宛如風雪醞釀,他如今已到仙尊之實力,發起怒來,威壓頓時叫周圍賓客感到膽寒。

但明棠卻絲毫不怕,她雙手一合,碧瞳驟然亮起,身上屬於她的青丘法力頓時膨脹開來,與封無霽的威壓撞在一起,竟毫不勢弱,反倒還有壓他一頭之意。

封無霽從沒對明棠動過手,不知明棠實力——或者說他如今動怒放出威壓,只不過是下意識的威懾,想叫明棠知難而退,她失了內丹,修為盡散,還有何等反抗之力?

但他忘了明棠不是常人,即便修為盡散,她的法力在青丘也絕非俗類,且看她臉上容色輕輕鬆鬆,這等力量恐怕也並非是她的極限。

封無霽不知她有這等實力,卻下意識地收了自己的威壓。

他一言不發,只聽得明棠說道:“我與你成婚三載,沒有一日覺得痛快。你將我鎖在祖祠之中,日日取我的血去滋養姜思綿,如今更是取我的內丹去養姜思綿,你和姜思綿算什麼東西?”

“小帝姬所言,言之有理。”就在明棠身後,另有一個清朗的嗓音傳來。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未見其人,便能從聲中聽出其人何等氣度開闊。

但明棠聽了三遍,這聲音她總算是聽出來了,這不就是先前在笑的那人麼?

她回頭一瞧,便也看見個身影穿雪拂衣而來。

他長身玉立,手中撐著一柄素傘,外頭雪下得大,他在雪中慢慢走來,宛如一卷書卷緩緩展開。

他步履平緩,明棠心中種種雜念都似乎隨著他的步伐平靜下來,天地雪幕之間,唯有他一人一傘。

是個很美的場面。

明棠有些看不清楚,眯了眯眼,終於在他踏入殿門之時看清他的模樣——

與封無霽一樣,他身著白衣,可他卻比封無霽多出一絲紅塵脫俗的氣質,封無霽人模狗樣,他卻像是真正拓然出塵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