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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不對不是如此

“孃親。”

那是他從前在王府之中,多麼想要喊出口,卻從來不被允許喊的一個稱呼。

而那個在如今這府邸之中十分卑微的女人,聽他輕輕開口說了這話,即使那聲音小的幾乎難以聽見,她卻一下子就紅了眼眶,隨後臉上綻放出欣喜的笑容。

“誒,你肯認孃親,孃親很高興。”

那一天裡,他的這位新娘親,與他沒有半分血緣關係,卻牽著他的手,將她藏在自己閨閣之中最深處的妝奩盒子裡的一枚小玉佩交到他的手裡。

她說道:“孃親從前也是出生大家,只可惜後來家道中落,如今淪落到只能給人做妾室,也不能像其他的孃親一樣能給你那麼顯赫的後臺。

不過這一枚玉佩,是我幼年時和姐姐所佩戴的,我與姐姐一人一塊,如今我早已與姐姐分離,你既然與它有緣,這玉佩就給你了。”

小小的世子並不知道什麼叫做與它有緣。

他想要說話,可是說出口來的聲音還是那樣的小,他早已經習慣了用各種嗚嗚咽咽和狼交流,如今快要忘記怎麼同人說話了。

“孃親,我……”

而他的新娘親卻也不著急,只是滿懷溫柔地看著他,等著他說出接下來的話:“沒有關係的,不想說就不說,如果想說,就慢慢的來說。如果不想開口,會寫字的話,也可以用紙筆寫。”

她面上帶著溫柔的笑容,然後意識到自己的話興許說的有些不對,於是有些懊惱地搖搖頭:“孃親沒有嘲諷你不會寫字的意思,你從前吃了那樣多的苦,不會寫字才是應當的,沒有關係。”

沈小世子的目光就挪向旁邊站著的那人——那個是他這位新娘親身邊最為得力的侍從嬤嬤,聽說當年是奶過他這位新娘親的奶孃。

是隻要一想到奶孃,他就會想起那一天在雪地之中,為了保護自己喪生的奶孃。

事情堆疊在一起,刺激著他的記憶,他又覺得腦海之中疼得厲害,所以下意識的不想這嬤嬤還在自己的身邊。

陳氏女看出來他並不想和奶孃說話,雖然不知為何會如此,卻也先看了奶孃一眼,以眼神示意她暫且離開,先不要進來。

老嬤嬤就先出去了,於是屋舍之中只留下了他與他的新娘親。

陳氏女將他的手握在手中,他那雙小手之前傷痕累累,不知道究竟是被狼給抓的還是被人打的,在這府邸之中養了這段時間,總算是有了些肉,但握在手中,還是小小的,軟軟的一團。

“想和孃親說什麼悄悄話?”

沈小世子看著那一枚玉佩,幾度嘗試,發出種種意味不明的單音節,終於能夠艱難地開口。

“我,我想問的是,為什麼孃親說這枚玉佩與我有緣?”

陳氏女一愣,沒有回答。

為什麼有緣?

其實她只是那樣一說,因為他是她的孩子,是她真心誠意養大的孩子,也承載著她對於自我的延續,所以想將自己身上唯一一個能夠證明自我身份的東西送給了他。

卻不想那小狼孩兒看了她一眼,臉上有一點淡淡的笑容,手反握住了她的手:“府裡的人有時候會說話,我也聽得懂,他們當我是啞巴,很多事情並不避諱著我。

他們說我可能是靜海王的世子,孃親養育我,也正是因為想要攀上靜海王府這般高枝。

我也曾聽他們說,孃親和靜海王妃的出生是同一家。

所以我想問的是,孃親的意思,是不是也真的以為我是世子,想要將我還給靜海王府?”

他已經太久沒有說話了,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有些話實在是說不明白,甚至音節嘶啞,可是他還是要堅持著說完。

陳氏女看著他和自己酷似的眉目,想起來許多事情。

還給靜海王府?

不說其他人,她心裡定然是捨不得的。

怎麼能捨得呢?

日日夜夜都養在自己身邊的用了不知道多少心力才終於叫他肯開口對自己說話喊自己孃親的,她如此用心的這般對待他,怎麼捨得把他還回去呢?

她從來沒想過要還回去,或者說是——她就算知道,也將這個念頭一直下意識地拋在腦後,不願意去認同回想。

陳氏女其實也有所猜測,她的夫郎將這小郎君買下來,當然不可能是真的為了讓她收養這個孩子。

不說他有沒有那樣好的大善心,也不會讓別人的孩子掛在自己的名下。

所以陳氏女猜測,他應當又是想在這小男孩兒的身上,用這些東西做些文章。

想到當初要將他留下來,就是因為他的容貌長得與自己有幾分相似。

如此推測的話,是不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和那一位小世子的生母,陳王妃同出一族,甚至二人就是嫡親姐妹,只是生母不同,陳王妃的生母是原配嫡妻,她的生母是後來續絃的嫡妻。

但總有血緣關係擺在那兒,她二人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孩子長得與小姨有些相似,那也是理所應當。

他那位大人極有可能是因此認為,這小孩兒可能就是靜海王府走失許久的小世子,想以此牟利。

更或者說,就算他不是,她家這位極為懂得鑽營的郎主大人,也絕對會尋出不知道多少法子,將此事變為自己的優勢。

但是,其實陳氏女也並不知道這個孩子與自己究竟有沒有什麼關聯——僅僅是容貌上長得十分相似並不能夠說明什麼,他的猜測太過大膽。

而她如此細心的照料他,也絕對不會是因為懷疑他就是靜海王世子,而是因為自己的膝下無子,她已經習慣了照料他,習慣了屋舍之中總有個孩子在等著她回來的感受,當真將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來養育。

所以她搖了搖頭,堅定地說道:“當然不是。那些人的心思齷齪,自然看什麼事情都覺得齷齪,只會從齷齪的角度來猜測,可是孃親是當真因為喜歡你,才如此認真的對待你,你是我的兒,我怎麼會捨得將你還回去?誰管那勞什子的王府。”

王府,王府,不過只是一團藏汙納垢之地。

陳氏女這般說著,言語之中還是難免帶了些怨氣。

因為從前家道還尚未中落的時候,她曾經無數次地期盼著做了王妃的姐姐能夠幫一幫家族,不要使他們合族都陷入如此傾覆的境地。

但是寫過去的信永遠都是石沉大海,好似從來都沒有人收到過,也從來沒有人回信。

她一開始的時候在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後來總算是漸漸了悟了。

早先陳王妃並不受寵,在京城之中舉步維艱,日子過得淒涼,因為她並無王爺的寵愛,又被太后針對——但是那個時候,陳家可從來沒有虧待過她,一直在暗地之中接濟於她,否則就以她在宮廷和王府後之中都被人如此反覆針對的境地,又何以能安全的活到將孩子生下來?

可是等到靜海王妃生育了小世子,十分無比受寵之後,她卻好似將當年家族接濟她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當年她遇到種種困難,家族之中不惜傾覆全族之力來幫她渡過難關,而如今家族遇到有難,寫信給她去求助,永遠都是石沉大海。

寫給王府的信,怎麼會有人敢在路上攔截偷取?

亦或者說是就算真的有人敢在路上攔截偷取,那也不至於次次都將他們寫信前去求救的信都偷走。

她定然是收到了,也許看過,也許沒看過,但無論如何,都不打算回應陳家的求救。

甚至不僅僅是回應陳家的求救,在靜海王妃懷有身孕之前,她還總是回孃家陳家探望,絲毫不避諱太后;

可她自從受寵以後,反倒變得謹小慎微,不僅從不與她們通訊,甚至連回復也不回了,不知她心中究竟是怎麼想的?

不過無論如何,究竟她是這樣想的也好,那樣想的也罷,有一點都是明顯清晰的——她從不回信。

此舉,是為拒絕。

甚至連當年尚且年幼的她都給自己的姐姐寫過信,卻杳無音信。

而家族十分危難的時候,家中的人為求保住家族,還有家族之中其他尚未長大的孩子,帶著她少時最愛的姊妹,也就是如今的陳氏女,厚著臉皮到靜海王府登門拜訪,卻被拒之門外,顏面掃地。

少時她二人手足情深,雖然不是一母所出,姐妹之間卻十分親密,卻沒有想到當年那樣好的關係,到如今竟連一點忙都不肯幫,甚至連她的顏面都不顧及,就這樣將他們關在王府之外。

人人都誇讚她溫柔賢惠識大體,可是他們知不知道,這位所謂溫柔賢惠識大體的王妃姐姐,其實從未在意過自己的家事,居然能夠如此忘恩負義。

不說後頭對她的那些支援保護,便是當年的養育之恩,她可曾報答?

更別說後來的那些迴護,誰能想到她有孕前對家族百般依賴幫助,有孕後飛上枝頭,就好似將自己的家族棄之若履,踢到一邊,回信也不回,幫也不幫,好似斷絕了他們這門血親一般。

陳氏女想不明白。

前後變化如此之大,難道當真是那男人的寵愛和詮釋迷了她的眼?

可是就靜海王那樣的臭男人,他的寵愛有什麼好的?

為了一個子嗣就能鬧得滿城風雨,在後院之中添了那麼多的妾室,縱使後來浪子回頭,可那又有什麼好的?

從前幾乎將她都貶成一灘地上的泥,讓她顏面掃地,如此屈辱,她還能倚仗著他這般恩愛?

所以如此說來,她這位已經飛上這頭飛黃騰達,成為了王爺心尖尖上第一人的姐姐,其實是個不會知恩圖報的白眼狼。

既然如此,還記掛著她做什麼?

她恐怕是隻嫌陳氏家族會拖累她,所以甚至連面都不見。

沈小世子心思敏感,看出她情緒波動,臉上有怨氣浮現,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我這個問題問的不好?如果不好的話,孃親還是不要回答了。”

還不等陳氏女回答,他就又已經自己開始尋找原因:“還是因為孃親討厭王府?”

新仇舊恨,聽到靜海王府,她便覺得心煩,點頭道:“我對王府恨之入骨!”

當然恨了。

恨她那位忘恩負義的姐姐,恨王府的見死不救,恨每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若是當年不舉全族之力保住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如今哪有她飛黃騰達的地位?

所以她寧願這孩子和所謂的王府沒有任何關聯,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孩兒,永遠能夠養在她的身邊,就像她親生的孩子一樣。

沈小世子看出她的憎恨不似作假,臉上的神情有些暗淡,不敢再牽著她的手,下意識鬆開了:“……可是他們都說,我和靜海王府的世子很像。所以孃親恨王府,是不是也恨和王府的人長得很像的我?”

陳氏女聞言,有些驚訝,卻更心疼於他的敏感。

她滿目慈愛地看著面前的孩子,摸摸他的頭髮,說道:“若你同他們沒有任何關聯,不過只是長得相似。我恨你做什麼?原本就是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將你們這些下頭的孩子牽扯進來做什麼?

若你當真與他們有些什麼聯絡,孃親也從來不會嫌棄你,你又不能選擇你的出身,你不過也就是個孩子,什麼也改變不了。”

陳氏女的話,如同清泉一般湧入他的心間。

此後,他與陳氏女的關係越來越親近,當真如同母子一般。

而前院之中遲遲沒有傳來大人有將這個小郎君交出去頂世子的打算,陳氏女也只當他打消了這個主意,更是寵愛無邊地照料著他。

卻沒有料到有一日,他不知從外頭聽了些什麼訊息過來,一回來便說自己要將小男孩帶走。

她是妾室,自然不敢頂撞狼主,只敢問起:“可是有什麼變故,怎麼忽然養的好好的,這回要帶走?”

大人對自己的妾總是憐香惜玉的,故而也同陳氏女解釋兩句:“我已經從可靠的人那頭聽來了,王妃徹底不能生育,王爺等了這段時日,便蠢蠢欲動,動了想納妾的心思。是以,如今正好是將他推到人前去,推給靜海王府看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