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垂眸下來,看著謝不傾那雙蒼白而精緻的手就落在她的衣釦上。
進一步,便是旖旎春鳴,交頸纏綿;
退一步,也可偃旗息鼓,再度安眠。
全在她手,任她選擇。
那是她從未受過的尊重。
明棠兩世,前世裡淪落風塵,輾轉異鄉,縱使最終靠著在金宮之中學來的一身本領在南陳混了個從龍之功,也未必當真受過尊重;
今世裡,重回上京,因在暗中埋局謀線蟄伏,伏低做小,人前也未必能得幾分薄面。
而這位初初相見,便威逼利誘著她獻身的九千歲,而今卻拉著她的手,與她緊緊十指相扣,問她,她要還是不要。
明棠眼睛一眨,又滾下淚來。
她當真要麼?
一時之間似乎不曾想清楚,謝不傾也不如同從前一般壓著她強要,只是摩挲著她的發頂,輕輕地啄吻她的臉頰:“皆在你。”
明棠的手還壓在他的腰腹間,微微垂著頭,看不清神情。
謝不傾見她似有退卻之意,卻也不著惱遺憾,只是欲將她從自己身上抱下來:“若是不要,這會子歇著便是,明兒我沒甚大事,只陪著你料理你院子裡這些亂糟糟的事物,可好?”
明棠的手,這會子卻還是探入他早已經被輕薄得十分凌亂的衣襟。
她臉頰有些滾燙,還未褪下去的哀愁與一下子竄起來的不甘糅合在一起,驅使得她心中一股無名火越燒越旺。
天要她死,早已不只這一回。
縱使死也死罷,也不應留下憾事,才不枉在這人世間走一遭!
縱使這天要她死在今兒夜裡,至少在這一件事上,她也值當,死而無憾了!
她是心甘情願,與從前喝醉酒時被謝不傾半騙半哄著共赴極樂不同,明棠似乎從未有這樣一刻,不計前因後果地,全心全意地投入這一場情事。
“我要你。”
明棠才哭過,嗓音軟糯沙啞,謝不傾在黑暗之中的衣料摩挲沙沙聲中聽得分明,卻猶有些不敢置信。
她當真願意?
而明棠見他遲遲沒有動作,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一口咬在他的胸肌上:“我說,謝不傾,至少今夜,我要你!”
謝不傾終於聽得分明。
他那往日裡都平靜無波的黑瞳底,此刻如同驟然落入了一池的星火,銀光碎碎,熠熠分明。
“明棠,這是你說的,自別後悔。”
“我明棠所言,一言九鼎,從不後悔。”
謝不傾便解開了明棠的發。
她今日睡得急,馬尾也不曾散開,只是這般睡了,謝不傾此刻便伸手便抽去了她固定髮絲的木簪,任由那一頭青絲如瀑般垂下。
她那才哭過,沾了梨花帶雨的芙蓉面,便在這一頭墨髮之中,盈盈不可一捧。
明棠卻也不甘示弱。
她含著一股子勁與氣,伸手去解謝不傾鬆鬆散散挽起的髮帶。
兩人的發一下子交纏在一處,而謝不傾傾身而下,長指插入她的髮絲間,牢牢地將她按自己自己,幾乎將她整個人都嵌入自己的胸膛。
謝不傾熾熱的唇便烙印在她的瓊口之上。
輾轉反側,勾動她的軟舌與貝齒,好似要將她的氣都吞入自己的腹中;
明棠被吮得舌根都發麻,兩人的衣裳早已經解開散落得不成模樣,滾燙細膩的肌膚貼在一處,如同沾溼的綢緞纏在一起,密不可分。
慾念與理智,前者飛昇,後者墜落。
她從未像這樣一刻,不再避開唇齒相接時炸響在心中的雷動心跳聲,只憑藉著那一股子氣,迎著謝不傾而上,捲入他的漩渦之中,與他緊緊交纏。
唇角都被吮得破皮,明棠好似發了狠的小獸,手也纏上他的脖頸,幾乎將自己整個人都投入他的懷中。
一點點淡淡的血腥氣,反而激得人如同見了血的獸,誰也不肯讓著誰,好似非要在這一吻之中佔個上風。
謝不傾的手,自她柔嫩的肩胛漸漸而下。
處處點火燎原。
明棠被他輕攏慢捻的動作彈撥地顫抖,如同含苞欲放的花蕾,卻仍舊要維持著自己搖搖欲墜的理智,竟學著謝不傾的動作,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可掌下的肌骨無一處不韌而堅硬,明棠與他相觸,更覺得自己如同捲入他山川大河之中的一葉扁舟。
弄到狠時,她壓著嗓子,憋著哭吟,也要一口咬在他的左側胸膛。
直到好似在唇齒間嚐到了血氣,她才鬆口。
肌骨下,正是他灼灼跳動的心。
“謝不傾,不許忘了我。”
明棠感知到那一顆心的跳動,禁不住無聲地嘆息。
但她又想,她如蟪蛄不知春秋,日後恐怕也不知能活到什麼歲月,謝不傾忘了也好,不必將她這般轉瞬即逝的蒲草念在心裡。
而謝不傾卻好似察覺到她心中所想,他捧著明棠的臉兒,一面將她重新壓在身下,一面深深吻她,在唇齒銀絲交纏間念她:“明棠,事到如今,你一輩子也只能在我身邊。”
明棠不知怎的,只覺得腦海之中輕輕一嗡。
“為何?”
明棠氣喘吁吁,卻仍舊要堅持問他。
他於巷道迷蹤之中駐足扣門,一探究竟,卻在她緊緊貼在自己胸膛的耳邊輕笑:“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哪一處不是我的——你,只應當在我身邊。”
那一瞬,火更是燎原而起。
心隨意動,意隨情動,她早已經有些難耐。
若是往常,明棠知羞,自然不肯反應;
而到了今夜,像是在墜落深淵前的最後一點空懸,明棠只想順應一切,不留遺憾。
她一把握住了謝不傾的大掌,引著他而走。
謝不傾卻反手扣住她嬌小的手,以另外一隻手撫弄著她的小腿,壓在自己的腰側。
情如潮,欲如火。
謝不傾也已有察覺。
她比從前任何一回都要坦誠,並未掩藏自己心中的一分一毫,只順應著一切,要同他纏綿沉淪。
“莫急。”
“太急,總是要傷人。”
謝不傾的語氣,分明還是那樣不疾不徐。
可明棠卻顯然瞧見,他額頭滑落的那一大滴汗珠。
誰急,倒也不一定。
明棠一雙貓瞳如媚,手被謝不傾制住,竟仰頭去吻謝不傾心口方才被她咬出來的那一圈血痕。
她的氣力不過那麼點兒,咬出來的一圈兒牙印也不深,不過只是一點兒細細的血絲溢位,而她柔軟溼潤的唇舌就在心口處蜻蜓點水似的掠過,而隱在貝齒後的軟舌,又時不時勾弄下他胸膛的血絲,捲入口中。
紅潤潤的唇上一點兒血絲,倒如同點染的口脂一般。
水光靡靡,而明棠便迎著謝不傾越來越熱的視線,輕輕舔去唇上的血絲。
“謝不傾,你再是如此柳下惠,算上彼時宮中那幾回,便是第三回了。到底是行,還是不行?”
明棠在挑釁他。
就像是當年兩人在城門口初遇之時。
明棠被他嚇得咬得嘴唇出了血,而他卻用長指一揉,將那點兒血絲勾進他的口中。
今時今日,卻成了這小狐狸以九尾都勾著他,吃著他的指他的血,要將他拉入極樂地獄。
明棠的腿纏在了他的腿上,輕輕踩著他的腳背,仰著眼兒看他。
謝不傾在暗中可視物,只看她如同滿身緋色的妖魅,這一刻,幾乎要將他的魂魄都吸入她的眼中。
便是地獄又如何?
若有明棠,便是極樂。
謝不傾輕笑一聲,再不壓著自己胸膛之中的粗喘。
“回回也不見你討得什麼好處去,小廢物。”
醫囑猶在耳邊,但謝不傾卻多了去了的別的法子給她快慰。
明棠要的厲害,他卻不肯輕易給,給得慢吞,半晌不得一點爽快。
她總是不如謝不傾剋制隱忍,再是耐著滿腔的迫不及待,卻仍舊從她抓著謝不傾汗溼的衣襟的手,那越來越緊的指節上可見一斑。
“謝……謝不傾,你!”明棠怒瞪於他。
謝不傾亦是滿目的晦暗,而他卻只是這般看著明棠,挑眉輕笑:“我又如何了?”
明棠氣結:“你分明——分明知道!”
謝老賊的麵皮卻向來極厚。
他不溫不火的,在這一夜分明比從前洶湧不知多少的情潮之中格外遊刃有餘,將明棠好似那搓圓揉扁的餈粑,被他架在火上烤,半點兒也不曾給一個痛快。
她的身子早已經記得謝不傾翻手雲覆手雨的滋味,回回蝕骨歡愉;
而如今這般七上八下,幾乎將她渾身的癢都勾了出來,叫囂著不痛快。
謝不傾只道:“我不知道。棠棠兒總是藏著那樣多的事情,今日不告訴我這個,明日不告訴我那個,我哪一件都不知道,又怎麼會知道這一件?”
明棠氣的要踢他,他卻忽然大發慈悲了幾下,解了饞。
明棠一下子抓緊了他的衣襟,可將將摸到極樂的門廓,卻又被慢下來的步調勾得愈發急躁。
謝不傾看出她越來越紅的面頰,輕聲逗她:“怎麼了,這樣的事情,倒也生氣?”
明棠幾乎要氣的冷笑:“是不應當生氣,謝大督主光風霽月,自然不知道。”
她今夜情緒大起大落,這會子也有了脾氣同他鬧一鬧,竟當真敢去推開他,要躲開他的動作:“你不成,便是我自己也成。”
謝不傾的鳳眸聞言便眯了起來。
如今這小狐狸崽子,當真是越來越膽大包天了。
她也敢說?
謝不傾便當真抽了手袖手旁觀著,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那自然是明世子請。”
明棠有些發躁,卻不知該如何。
但知曉謝不傾只等著她去求他,縱使她是半點不會,卻也牙一咬心一橫——人固然是有不會之事,但比起求那謝狗,求人不如求己!
總歸她今夜面子裡子皆不要了,就是不想這謝狗子佔上風。
她便當真要自己伸手。
謝不傾見她咬著牙能做到這等份上,著實是沒了脾氣。
她沒輕沒重的,今兒夜裡也不知道憋著哪兒來的氣。
要是真縱著她,她怕是要造反,傷了自己也不知曉。
謝大督主幾輩子不曾服過軟,說出口的話也從不食言——而如今,他方才才這般施施然地同明棠說她請自便,這會子便瞬間吞回自己口中,實在有些氣急敗壞了:
“不準!你是當真不知上下,在本督面前要造反?”
謝不傾壓著她的耳廓,掐著她的腰壓出一圈兒的紅痕。
那些什麼不疾不徐,從容不迫,如今皆成了謝大督主吞回去的食言而肥。
窗外的月華仍舊灑了一地,只是方才多多少少有些淒涼冷清,如今卻好似越發低垂,如同被人摘下柳梢,攏入懷中的月亮。
一夜交融。
明棠在累極了沉沉睡過去之後,於深夢中撥開雲霧,往自己心中難見真容的最深處走去。
她先前還在自己的心門外裹足不前,不願去碰其中的真相。
而如今她卻還未走到自己的心門前,有人灼灼如妖,紅衣墨髮,纏著她的情與她的欲,一同墜落滿地月華,朝她而來。
是——謝不傾?
是——謝不傾!
是——謝不傾。
他在她的心中深處站著,無聲地望著她,看著明棠呆呆地立在原處不知該如何動作的模樣,便一步步向她走來。
是謝不傾。
明棠好似並無什麼意外。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興許是從驛館糾纏那一夜起,或是馬車前被迫求他垂憐起,再或者是後來的每一次相見相處起——明棠的眼裡,便有了那一抹硃紅欲飛的身影。
她清醒時從不敢正視,在絕望瘋魔之後,在倦怠極了的夢境裡,才終於由得自己輕叩心扉,窺見那不知何時便已經在她心上身側的人。
即便也許夢醒時,她又不敢再見觀音。
但明棠已然知曉,她荒蕪的心上原裡,已然有了新的願景。
即便被天不假年雨打風吹去,即便被九陰絕脈牢牢束縛緊,她也已經窺見心意。
夢中纏綿,一夜疲累,天將要亮時,謝不傾便已起身。
他垂眸看著乖巧安靜蜷縮在床榻上的明棠,眼底盡是不曾察覺到的溫軟。
若是往常,他只順著自己的心意,想著她這樣亂糟糟地睡一夜,醒來又覺得不適;
可如今,他甚至去思索,若是如今抱她前去洗漱,是否又要吵擾到她休憩。
如此小事,竟也進退兩難,叫堂堂謝大督主,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