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顛鸞倒鳳,直至交頸而眠。
明棠醉酒時總是乖巧難言,嘴上雖嘟嘟囔囔地說些小話,但謝不傾哄著她,引著她,她也如此純粹直接地順著他的心意,由著他胡作非為。
書房的小榻窄小,兩人都在榻上,幾乎貼在一處擠在一起,明棠被他如同揉進骨血之中,看不見他引著自己的手在何處,只覺得掌心一片火熱粘膩,如同身上似的被擠壓得生疼。
桌案上擺了一點微燈,明棠睜著一雙醉眼,半醉半醒地看著微弱燈火下謝不傾微闔的眼。
與平日裡那冷戾狠絕的模樣不同,謝不傾的眼角皆染了瀲灩緋色,隱忍又剋制,卻從喉中溢位低啞磁性的低喘。
離得這樣近,那低喘聲幾乎聲聲撞入明棠耳中,與她的心跳一起,愈發急促。
而她的心跳聲又正在他掌心,被他察覺。
謝不傾笑著挑眉,映襯著他眉眼間的靡麗,更是攝人心魂。
他俯身下來吻明棠的唇,淺笑著問她:“心跳得這樣快做什麼,嗯?”
明棠醉了酒,反應都比平素裡慢半拍,見他這般笑,又伸手去捂他的嘴:“你不許說話,不許發出聲音。”
謝不傾便將細碎的吻落在她的掌心:“我如何不能說話?”
明棠便不肯說了,微垂著眉眼。
聲音?
實則謝不傾早就心有所悟,又偏生湊到她的耳邊,將曖昧的熱氣灌入她的耳中:“不准我說話,卻又講不出個所以然來,明世子真是好大的官威。”
明棠氣惱,如同炸了毛的小狐狸一般,不肯依他的動作了,只欲將他推到一邊去。
可這床榻之間也不過這三分之地,明棠如何也推不動他滾燙的胸膛,反倒越推越將自己嵌入到謝不傾懷中更深,甚至瞧見自己掌心的汗漬等等皆沾在了他的衣襟胸膛上,更顯露出一片靡靡之色。
謝不傾抓起她的手,便輕輕一咬她的指尖,引得她猛然將手收了回來,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你是不是瘋了?這,這上頭還沾著你的——”
謝不傾卻不在意,輕輕咬了她的指尖,又俯身去叼弄她的唇舌:“何止我的?”
明棠被他這越來越過分的話說得無地自容,又要躲開他的唇,如此掙扎,反倒愈發再糾纏到一處。
床罩的輕紗被謝不傾伸手解了下來,如同水波似的搖搖晃晃,愈發攪和得床頭桌案上那一點燈火朦朧如星河搖曳。
河中鴛鴦交頸成雙。
瀟湘閣之中如此這般情濃,宮中卻著實一派肅然。
宮中出了刺客,幾乎是從黃昏時刻追查到夜裡,幾乎搜宮搜了個遍,卻還是不見刺客的半點蹤跡。
小皇帝在御書房之中坐著,玉白儒雅的面上雙眉緊皺。
他的明黃龍袍上還飛濺著幾滴血滴,那是他自小用到大的貼身太監徐明英,為他擋了那刺客的致命一刀所留下的痕跡。
小皇帝來不及更換衣裳,心中亦是焦灼,沒有半分心思去更換著裝——亦或者說,他將這滿宮的大內高手都調動至了御書房左近守著他,就怕那刺客捲土重來。而他甚至覺得唯有目光所及之處看起來安全些許,遂不願下去更換衣裳。
小皇帝一夜都在宣下頭的人詢問進度,而庭下跪著的金吾衛統領亦是滿頭大汗地稟告著。
遍尋不至。
分明是瞧見了那刺客溜進了後宮,但金吾衛不敢強闖後宮宮苑,又要顧及皇家妃嬪顏面,皆是叫女官嬤嬤一間一間搜尋了宮室。
如此搜尋到下半夜,卻還是渾然不見蹤跡,倒是那位在後宮之中曇花一現的麗美人,說是在宮道上散步的時候遇見了刺客,那刺客忽然出手斬斷了她的手指,又逃之夭夭。
小皇帝幾乎在腦海之中搜尋了許久,這才想起來那位麗美人是誰。
麗美人,是他一時新鮮,在太后壽宴的時候收用的一位寒門女郎,依稀記得是姓柳。
那柳氏的女郎著實是個美人胚子,否則也不會得了“麗”這個封號。
只是柳氏人不大知情識趣,後來在御書房復寵,又被謝不傾撞見,險些當場被殺——自此事後,小皇帝便再不曾召見過她一次。
且彼時她被收用的原因,其實也很上不得檯面。
小皇帝因與太后不合,在太后壽辰上喝得醉醺醺的,這才故意起了些要在這壽宴的日子弄些這般荒淫之事的念頭,遂將她納入後宮,很是寵愛了幾日。但等時日一長,新鮮勁頭一過,小皇帝便早早地忘了她是誰。
聽金吾衛的統領說她被刺客斬斷了手指,小皇帝面上的煩憂並未散去半分,甚至並未放在心上,只是隨意吩咐人下去慰問麗美人,賞賜了些無關痛癢的金銀財寶,再令金吾衛再速速去查探。
若一夜查不到刺客在何處,小皇帝今後恐怕難再闔眼。
金吾衛再是無法,這會兒也只能下去。
金吾衛統領一下去後,獨坐在御書房之中的小皇帝更是眉頭緊鎖,直到那為他擋了一刀的徐明英求見時,他的心裡才鬆快許多。
徐明英在殿外求見,外頭的幾個小太監甚至都有些怕他。
他半邊臉上都是飛濺的血滴,有他替小皇帝擋刀的時候自己受傷飛濺出的血,更有那刺客被他一把毒粉逼退兩步,從他的面罩下溢位噴濺的毒血。
徐明英看著慈眉善目,不過是個尋常發福的大太監,往日裡這些在御書房伺候的小太監們最喜歡和他插科打諢,這大太監等閒也不同他們生氣,最是如同彌勒佛一般的人物。
但他今日護駕,竟一個人扛住了三個刺客,僅僅以被刺傷一臂的代價,將小皇帝護得毫髮無損,還斬殺一個,毒殺一個,剩下那個逃之夭夭,但也中了他的毒粉,恐怕活不了多久。
彌勒佛如今是見了血的殺佛,平素裡再是看著一團軟和沒有脾氣,如今卻有這驚世本領在手,那些本就沒甚本事的小太監頓時不敢再看他,只在心中暗暗猜測,這徐明英是不是那些負責保護小皇帝的大內高手中人。
他卻也不在意諸人的看法與念頭。
圓圓的笑臉上還是帶著那慈眉善目的笑意,好似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是如此,等小皇帝宣他進去,他面上也沒有半分急迫,只坦然而入。
小皇帝甚至親自來迎接他,看著他被包紮起來的手臂紗布上還是隱隱約約沁出血色,忍不住開頭問道:“徐宗師可還好?”
徐明英還是笑眯眯的樣子:“不礙事,不過一點兒小傷罷了。”
小皇帝還欲再問,徐明英便說他:“陛下如今不應當在臣這些沒甚意義的事情多浪費時間,臣有要事稟告。”
小皇帝鮮少見徐明英說起“要事”,本就嚴肅的面上更是一團皺起:“什麼事兒?”
徐明英彌勒佛似的笑眼一彎,不見半點緊迫之色:“其實今夜,有人出宮了。”
小皇帝的聲調不禁一下子提高了起來:“今夜宮中有刺客,朕早就下令將所有宮門封死,怎生還有人敢這個時候出去?究竟是什麼人給他放的行,竟如此大膽!”
他那蒼白的面上染上一兩分怒氣引起的薄紅。
“是謝總督。”
不同於其他人提起謝不傾時候的諂媚或是恐懼,徐明英面上的神情仍舊十分平靜,提起他來,也不稱呼那些千歲爺什麼的,只以一句總督帶過。
小皇帝的眉頭皺的更緊了,臉上的紅更有蔓延之勢:“這是何意?他幾時入了宮?”
徐明英搖頭:“並非謝大總督親自入宮又出宮,而是傳了口令來,令宮中接兩個太醫出去。”
小皇帝的眉頭這才略微鬆了鬆:“不過是接兩個太醫罷了,若是他,行此特權也並非不可。”
徐明英那大佛般的容貌終於有了半點龜裂:“陛下竟然如此信任此人?”
小皇帝長嘆一聲:“朕向來知恩圖報,謝卿彼時為朕親政一事付出良多,鞍前馬後,汗馬功勞,朕許他此等權勢,他如此行使原也是情理之中。
更何況,太醫署離後宮也遠,那逃竄進後宮的刺客,應當不能借由太醫的身份悄悄出去。”
徐明英臉上的不贊同之色便更濃厚了些:“陛下何以對其人如此信任?當初此人這般支援陛下親政,無非也是在為其立威,陛下若不親政,太后又並不重用其人,其人在東西兩廠之中便毫無說話能力,更別提獲得如今的權勢地位。
更何況就算其人如此隨意進出宮禁之權,但也應當明白陛下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如今宮中出了刺客,分明尋不到刺客,他卻在這節骨眼上將太醫帶去。
宮禁的守衛細細搜查,必是發現不了任何不妥才會將那幾個太醫放出,但應知此人手眼通天,何嘗能保證其人並無異心?
臣掏心窩子對陛下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即便陛下如此信任於謝總督,可難保謝總督是否會與那刺客裡應外合?”
小皇帝更是有幾分猶疑:“很不應當如此……他,他不會背叛朕。”
見小皇帝如此說,徐明英也聰明的止住了話頭,只是方才和善的笑臉上微微的有了些嚴謹之色,唇角也繃得緊緊的。
“陛下如此信任於謝總督,必然是說明謝總督有過人之處,那臣就不在此多做言論。
只是這刺客若是在宮中一夜都尋不來,想必是已然出宮去了。
後宮之中如此細細搜查,他當真插翅難逃,必定是尋了什麼路子,悄悄的偷渡了出去。”
這話說的有幾分道理,小皇帝的面上也有些贊同之色,只是很快,他剛剛才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話雖如此,可這刺客一日尋不出來,朕就一日不知背後究竟是誰在悄悄策劃此事。若是他已然潛逃出去,朕究竟要如何才能尋到此人?”
徐明英深深彎下腰來:“這正是臣如今前來的緣故,臣以為,此事絕不容半點馬虎,如今陛下才剛剛親政幾年,背後之人就將手伸到宮中來,甚至能將刺客混在內庭之中,不知此人在背後究竟謀劃了多久。
臣即便是大逆不道,冒天下之大不韙,縱使是殺頭的大罪,仍舊是先前那句話,雖然陛下如此信任於謝總督,但能有此等功夫,將手伸的如如此深之人,謝總督亦是嫌疑之人。
此事不如不要交由西廠查辦,且讓臣為陛下鞍前馬後,排憂解難。”
徐明英如此言說,其心誠懇,可見何等忠君,一片赤誠之心。
“允。”
小皇帝深思熟慮許久,終於還是點了頭。
這話,第二日便傳到了謝不傾耳中。
謝不傾醒得早,明棠還迷迷糊糊地在床榻上躺著,他便將她從書房之中抱了出來,抱她回到自己的臥室之中去休憩。
鳴琴早就去收拾一片狼藉的書房,謝不傾便抱著她在浴室之中一一洗淨。
外頭的人將這件事情傳到謝不傾耳中的時候,他正半跪在浴池邊,捧著明棠一雙比他小了好幾圈的小手,細細地洗淨她每一點兒指節。
拾月在外頭傳信,她即便是明棠的使女,卻也不能入浴池半步,只聽得裡頭朦朦朧朧的水聲,心中愈發震撼難言。
九千歲,竟親自為明世子洗浴。
但如今顯然不是什麼震驚這些的好時候,拾月連忙將自己的心思收了起來,細細說起此事。
謝不傾卻好似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徐明英,小皇帝自以為其是他培養多年的心腹罷了。他要藉由此事來奪西廠的權,小皇帝自然允准,便隨他去罷,且看他有沒有這本事兒從本督的手裡搶肉吃。”
拾月點了應了聲,隨後快快離開了。
倒是明棠在他這輕柔的動作與水波里醒了過來,朦朦朧朧聽得謝不傾方才的聲音,下意識問了一句:“什麼?”
謝不傾見她尚且有些迷糊,只垂下眉頭將她從浴池之中抱出來,為她穿衣梳髮,隨意地提了一句宮中的事情。
倒是明棠聞言,忍不住笑道:“明宜筱被砍了手指?真是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