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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問祖母,可堪為主?

而祠堂之中的慘叫聲,也在明棠靜靜瞥過她那一眼之後戛然而止。

高老夫人幾乎一口氣沒上來,面色頓時煞白,待她終於回過神來之後,臉瞬間漲得通紅。

放肆,太過放肆!

她在鎮國公府養尊處優這數餘載,幾時受過這樣的蔑視?

明棠此舉,堪稱將她的面子往地上踩!

“明棠,你好大的膽子,怎敢驚擾祖宗之靈,還在這正月之中喊打喊殺!”

高老夫人堪稱氣急敗壞地大罵,一個字一個字都好似從她的齒逢之中蹦出來的似的,一雙眼睛死死地瞪著明棠。

葉氏在她的身邊攙扶著她,被她的手緊緊攥住手背,尖銳的指甲掐得葉氏生疼,偏生不敢露出分毫不耐。

若是往常,其實都不必高老夫人開口,她自要端著自己的瑩潤菩薩像,皆由葉氏來做她的醜惡喉舌。

但偏偏明棠立於祠堂門口的臺階之上,高高俯視於她,那目光一如當年的祖籍的族老一般目下無塵,蔑視著高老夫人,彷彿她與她的身份都不過是這上不了檯面的東西,那早已經被她遺忘的“不配”二字一下子又洶湧起來,激得她屈辱與不甘的血皆往頭頂衝。

明棠卻並不急著回應。

她清冷的目光在葉氏的身上滑過,最終居高臨下地看著下頭面紅脖子粗的高老夫人,輕輕開口道:“身為長房嫡子,賜死以下犯上的賤奴,祖母又有何指教?”

與高老夫人的氣急敗壞不同,明棠自始至終都不曾有半分波瀾。

她素白的指尖沾了一點香灰,卻更將她那手襯托得如同白玉一般瑩潤,神色如神明無暇安寧,卻無半點神明的悲憫。

高老夫人明明白白地看見明棠眼中劃過的譏諷,隨後她便轉身而去,氅衣的衣襬揚起半點微風。

“你給我站住!”高老夫人氣得面孔都有幾分扭曲。

“孫兒不孝,要繼續叩問祖宗了,若祖母有事詰問,還請稍待。”

明棠不為她半字停留。

高老夫人的歇斯底里與暴怒,同明棠的從容溫雅放在一處,顯得天壤之別,何等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靜海王府的幾個管家,從明棠一出現時便收起了吊兒郎當的神情,一直審視地看著她,更不曾說出半句阻攔的話來。

片刻之後,便是拾月與鳴琴一同出來了。

這兩個使女也一如明棠方才的模樣,絕不下半截樓梯,一左一右地立著,宛如門神一般,高高在上。

高老夫人剛剛才勉力將面上的神情調整正常,但目光一落到這兩個使女身上,心中的怒火頓時又焚燒起來。

明棠那小野種這般自傲,已經是可惡至極,而她身邊區區兩個下人,竟也敢這般放肆?

“來人,將她們兩個給我捉下來,狠狠打一百大板!”

高老夫人藏在袖中的指尖都在顫抖。

拾月皮笑肉不笑地一勾唇角:“小郎正在裡頭叩問先祖,奴婢們奉命在這守著免得穢物打擾,老夫人這是何意。”

穢物?!

“不敬老夫人,盡會這些牙尖嘴利的話,你——”

葉氏本就是個嘴閒不住的性子,這會兒忍不住嘴上又要多說,豈料話還沒說完,便被鳴琴瞬間打斷。

“葉氏,奴婢跟著先夫人的時候,你還不知在何處待嫁,大房之中哪有你插足說話的份?你應當記得你自個兒的身份,主子們說也就罷了,你一介賤奴,休要在祠堂門口胡言亂語。”

鳴琴尚為年幼的時候,便被已經故去的世子夫人沈氏買入大房之中調教伺候。

彼時葉氏甚至還不在明府之中,不過是一個絕不肯放開鎮國公府這棵大樹、苦苦守著待嫁的老姑娘。

葉氏一個連身份都沒有的人,甚至連自奔為妾都稱不上,沒臉沒皮的,也好意思在這兒充什麼主子做派?

這闔府之中,最沒資格置喙於人就是葉氏。

“你……”葉氏被這話堵得面色紅紅白白,又想起來上回在榮德堂門口,連牙都被打得鬆動了的慘樣,憋著一口氣,卻再也不敢多說了。

而高老夫人慾言,卻又被一邊的拾月打斷:“我們小郎說了,今次之事不可打擾,待祭禮完成之後,自會出來親自與老夫人分說,還請老夫人稍安勿躁。”

高老夫人接連被打斷,此刻心中已經是滿腹的怒火,聞言更是冷笑不已:“你們主子當真是懂孝道,祖母當前,竟如此不敬!”

拾月已然不接這話。

兩撥人就這樣對峙著,偏生高老夫人當年被說過的不配彷彿魔咒一般刻在她的骨髓,她連祠堂的半步都不願踏入。

高老夫人不進祠堂,不知道里頭究竟是怎麼樣,心中只在想著,方才金嬤嬤那一聲悽慘的慘叫,是否意味著她已然當真被那小野種勒死了?

越是這樣想,高老夫人心中的驚怒越燃越盛,恨不得當場叫人將明棠從裡頭捉出來打死。

叩問叩問,她哪兒來的事情叩問?

難不成她還真以為這世間有什麼在天之靈?

若是真有在天之靈,她早被索命的惡鬼殺了幾百回了!

問問問,最好是被她當真召出個惡鬼來,當場將她殺了算了——這明棠放在心頭,終究是一場心腹大患!

早知如此,當初將明棠趕到鄉下田莊去後,就不該聽信所謂道士的話,相信這小野種在外頭遠遠地活著家中運道才能興旺,當時就應該尋個法子殺了明棠!

且看她自己的親生兒子和親生孫子個個爭氣,升官加職的比比皆是,豈是靠著這小野種在外頭換回來的運道活著的?

高老夫人丁點不信,心中越發急躁。

沒了人說話,一下子便安靜下來,靜海王府那幾個管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究竟在傳遞什麼訊息。

便在這樣的寂靜之中,隨著祠堂裡一聲低沉悠遠的編鐘之聲,明棠聲小卻堅定的字字詰問,從祠堂當中緩緩流出。

“敢問先祖,明棠身為長房嫡孫,何以落得如此遭人無視、淒涼至此的地步?”

“幼年體弱,正是最好將養的時候,承蒙祖母照顧,到京外的田莊養病,一身病弱骨,也好賴苟延殘喘到今日,豈料回府,便是各種風刀霜劍嚴相逼——祖母何等宅心仁厚之人,必是受了奸奴蠱惑,這才如此對待於我。”

“除夕之後,祖母身邊的人才姍姍來遲地送來壓歲紅封,彼時就是這刁奴負責轉送紅封。這刁奴以下犯上,當時便對我出言不遜,罪當賜死。是我念起此人一直伺候在祖母身邊,勞苦功高,不曾怪罪,卻不想這刁奴今日又故技重施。”

“今日我在院中教導義弟,因義帝頑劣不懂事,不肯學習唸書,故而出言嚇唬他,要將他送予外人,卻不想這婆子公然翻牆於我院牆之上,偷聽我主僕談話。照大梁律令,奴僕不得私自偷聽主家言談,違者賜死。我本意好言相勸,這賤奴又再次以下犯上口出不遜。”

“世間諸事,能容忍者有一二,卻事不過三。便是這奴僕是長久伺候在祖母身邊的老奴,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目無主子,以下犯上,出言不遜,觸犯律令,便已是該賜死的時候。”

“大士族者,本就應當上下有道,長者慈,幼者孝;為主者寬仁,為僕者敬重。若長者不慈,幼者不孝,為主者不仁,為僕者不敬,家中風氣何以為正?這院中的奴僕,個個都學會看菜下碟,亂為本事,隨意觸犯律令還無任何懲罰,再大的家業也將敗於此代人手中。”

“為家者,當以小見大,明棠今日在祠堂這等莊嚴之地,勒令賜死此刁奴,正是欲在諸位先祖的英靈牌前,昭告我鎮國公府亦是門楣端正森嚴,絕不容忍這以下犯上的刁奴屢次重犯。”

“還望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寬恕後人明棠此番行跡突然,明棠叩首再叩首。”

明棠言談說話,總是不急不徐。

而就在那沉沉鐘聲之中,明棠的聲音隨著鐘聲遠遠地傳出來——一片寂靜裡,每個人都聽見她的話,字字安靜,卻字字擲地有聲。

分明還是溫和平靜的語調,卻能講波瀾壯闊之勢;

尚且稚嫩的少年嗓音,言談為家之道,偏偏字字珠磯,無一錯漏,叫人心生震撼。

立在臺階下的幾個靜海王府的管事頓時就變了臉色,更何況他們也聽出此話之中言及,她瀟湘閣之中藏的人是她的義弟,而非沈世子——那人所言,分明就是說明棠將沈鶴然充作奴僕,帶回鎮國公府,證據確鑿。

他們今日本就是衝著這件事情來的,怎能叫明棠頓時否認自己院中藏的人就是沈鶴然?

方才還一個個安安靜靜的,這會子事情提到他們身上來了,立即鬧騰不已。

但這祠堂本就是一士族之中最為清淨尊貴之地,他們身為外人,又是僕從,絕不可私自闖入,於是一個個皆在臺階下滿腔的不快,幹瞪著眼。

老夫人一開始還有些愣神,後來聽著這話,幾乎氣的要吐血。

真是好一張伶俐的嘴!

好一個孝順的長房嫡孫啊!

明棠所言確實字字珠磯,可如此言談,哪是她一個尚且十幾歲的小少年人能談的?

當真是覺得他們鎮國公府上頭沒有人能管事,還是當她死了,輪得到明棠這個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言談如何治家?

這雙方人心中都有著各式各樣的不快,便在這如死一般的怒火、壓抑、寂靜之下,祠堂之中終於走出那白色的身影。

明棠依舊是不染纖塵的模樣。

而她的身後跟著低眉順眼的雙採。

雙採身後並不見其他的人,但她的手中正捧著一卷白綾,那白綾鬆鬆垮垮,顯然是已經拖拽過了,不難想象方才用這白綾發生了何事。

不必多說,金嬤嬤,必然已經死了。

不過只是這樣短的功夫,高老夫人不敢相信,當年隨著她從家中陪嫁而來的金嬤嬤就這樣命斷祠堂?

這小野種怎麼敢?

她究竟是怎麼敢的?

誰給她的膽子?

高老夫人幾乎氣的要發狂。

而那幾個靜海王府的管事一看明棠出來了,這會兒當真是一個個立即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說起來。

“我們早就聽人說起,說是明三郎君私藏了我王府的世子在府中,可有此事?”

“世子乃是我們王府唯一的繼承人,明家三郎君此舉意欲何為?是想與我靜海王府為敵?”

“若當真不肯交出我們世子,要與我靜海王府為敵,明日王爺一紙奏書必寫至宮中,參你鎮國公府一個目無尊上,蔑視法紀!”

一個個看著其貌不揚,口中所言倒是冠冕堂皇,彷彿當真自己是為著什麼光明正大的目的而來。

明棠看著這些咄咄逼人的醜惡嘴臉,目光之中平靜無波:“諸位王府管事,若當真有真材實據,不如與我對簿公堂,又何必來此吵嚷?”

“此前從未聽起尊府世子失蹤之事,怎生如今忽然到我府中,口中咄咄逼人,說是我私自扣押沈世子?”

“口中言明是聽人說起,那是何人說起?又有何證據?靜海王府何等門庭,如今竟也靠著空穴來風的事情上門索人?”

比起他們的步步緊逼,明棠的回應更是針針見血。

“若沈世子當真不在,尊府應當立即報官,令官衙宗人尋找。如今你們毫無證據,便到我這鎮國公府吵嚷半日,這便是你們靜海王府的做派?”

明棠的眸色深深。

為首的管事立即就要叫:“明三郎君口口聲聲義弟,不如叫小的諸位一見,自見分曉!”

明棠黑白分明的眼分外無情地看他們一眼,紅唇微勾:“憑何?”

“便是靜海王今日親自在此,我亦有一句話,憑何你們說看就要看?”

“我鎮國公府亦是世代忠良,忠心耿耿,豈容你靜海王府這般羞辱?”

“拾月,送客!”

明棠轉身就走,再無半點商量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