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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血仇將報

謝不傾看著看著,便覺得喉頭一甜,一股子腥甜的血氣頓時彌散在口中。

隨後凌遲似的疼痛從四肢百骸蔓延而上,渾身經脈內力如狂暴洪流,似乎要將他整個人活生生撕碎。

他伸出手,擦去了唇角溢位的猩紅血絲,面無異色而無比純熟地點住自己周身大穴,讓毒氣不再四散,取出了魏輕送來的第一盒藥,隨意嚥了一顆下去。

這樣毒發的痛楚,謝不傾已然受了許多年了,到如今也幾近麻木。

魏輕送來的藥,幾年前還可為他減緩些痛苦,如今已然算是全然無用。

服藥日久,就算加大劑量也毫無作用,疼痛與日俱增,藥性卻日漸減退。謝不傾扯開自己的衣襟,瞧見疼痛最為劇烈之處的心口,糾纏成蛇的毒印果然浮現,如同灼燒而成的扭曲瘢痕,劇痛萬分。

年少時曾以為將這湧現毒印的肌膚剜去便是解脫,狠下心來將這一塊兒的皮肉皆硬生生割去,可惜那樣也不過只是徒增疼痛,再生出來的肌膚仍舊與這與生俱來的劇毒糾纏,回回都想將他置於死地。

但他不會死。

謝不傾手握裝著藥引的玉盒,一個人在滄海樓坐到日落月升,在夜色溶溶裡,沉默地宛如塑像。

明以漸亦是在這樣的夜色裡,在劉嬤嬤的眼前,眉也不皺地將一整碗湯藥喝完。

小屋簡陋,灰撲撲的沒有光亮,桌案上點了一盞油燈,只是太過淒冷弱小,甚至照不亮這沒有融慧園大丫頭臥房大的正堂。

他這兒的冷寂與寂寞都像是能察覺到的溫度刺骨,無人在意的窒息如同一件生滿了荊棘的大衣將他死死纏縛,隨著呼吸扎入五臟六腑。

他嚥下苦澀的藥汁,想起來的卻是被送來的藥方。

十餘年日日喝的,果然如他所想,早是被人動了手腳的。

明以漸垂眸,仍舊將那藥嚥了下去。

裴阿姨依舊是同他一起住著,這段時日養著,她的瘋病不僅沒有見好,甚至還有愈演愈烈之態。

如今沒有人給她看病開藥,她每日不是昏睡就是咒罵打人,有時候連明以漸都認不出,昨日還打破了剛回來的明以漸的頭。

明以漸方才在喝藥的時候,便是聽得外頭呼嘯的寒風,和著偏房裡裴阿姨的尖嘯哭喊:“我好苦啊,我好苦的命啊——我拼命生下來的兒,我的兒是個殘廢,我的命真苦——”

她的哭喊日夜如此,並不隨著朝夕停歇。

絕望、無力、痛苦,永遠地充斥著這個小院。

在溫泉莊子無人在意,回到明府也是如此。

劉嬤嬤知道那湯藥有多苦,見他喝完,連忙拿蜜餞給他壓嗓,明以漸吃了,她便喊外頭的蘭因絮果進來收拾洗碗。

只是無論她怎麼喊,那兩個丫頭也沒有半分動靜,劉嬤嬤正待發怒,便聽見明以漸幽幽的嘆息:“別喊了。”

劉嬤嬤有些驚疑不定,卻瞧見明以漸抬起的眼。

在灰暗的屋子裡,明以漸的面目都瞧不太清楚,只能看清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緩緩看向她:“三弟將她們都喊走了,說是瀟湘閣人手不夠,需人掃雪。”

劉嬤嬤張口就罵:“我們院子裡的雪都沒人掃,還去明棠那掃!”

“不是第一日了,這幾日,我院中所有的奴僕,皆被三弟支使走了。”

比起劉嬤嬤的惱怒,明以漸的語調顯得平坦太多,卻因太過平坦,甚至露出一絲叫劉嬤嬤都覺得膽顫的死氣來。

“嬤嬤,三弟實在是欺人太甚。”

“嬤嬤,我是不是很沒用。”

“嬤嬤,我不想活著了,這世間太苦,阿姨日日咒罵,何嘗不是怨我沒有本事,是個殘廢。明府之中無人在意,兄弟手足隨意欺凌,這日子,太苦了。”

明以漸枯柴似的手費力地推動小輪椅,推到門前去,看那外頭無聲落下的雪花,背對著啞然失語的劉嬤嬤。

“只是黃泉路上孤冷,我想阿姨與三弟同我一塊上路。”

明以漸忽然回過身來,靜靜地在一片黑暗之中看著劉嬤嬤,看著這將自己從小帶到大,永遠陪伴在自己身邊,忠心無比的奶姆嬤嬤,死氣沉沉的臉上忽然露出個笑來:“阿姨是我的生母,我不忍她留下受苦;三弟如此踐踏,我心深恨之;嬤嬤,成全我罷。”

劉嬤嬤大退數步,心驚肉跳地上去拉他:“郎君說什麼呢!郎君不可有此念頭!”

她驚慌失措地將明以漸摟在懷中,不住地安撫,而明以漸被她緊緊抱著頭,微垂的眼裡沒了方才搖搖欲墜的死氣,只餘下越來越壓不住的仇恨。

血仇,就將要報了。

更深的夜裡,只聽見雪落的沙沙聲。

有人在無人處與人相見,聽得人驚慌失措的稟告聲。

“哦?他真有這個意思?”

“有這般好事?那就叫他去死,最好把幾個煩心的東西一塊兒帶走,也是苦了你這些年了,等事情了了,必重重有賞。”

有東西被塞入袖中,有人歡歡喜喜地離去。

而片刻之後,竟還有人踏月色雪色而來。

“主子說了,算他垂死掙扎前還有些聰明,便遂了他的願罷,叫他的苦讓明三也嚐嚐。”

“她還是這樣沉不住氣,也被主子料定。”

初時驚慌失措的嗓音已經變成截然不同的沉穩:“我知道,仍舊算她的頭上。”

“嗯,用誰下手,你應當知道的。”

“是。”

分別之後,厚重的雪漸漸遮掩一切行跡,似乎整個天地都已然睡去。

而明棠,等回了夜伏的拾月。

“她親自去見?還是這樣蠢得無藥可醫。”

聽完了拾月的回稟,明棠似笑非笑地挑弄了下搖晃的燈火。

“倒是她……背後竟還有一人,有趣。”

雪夜靜謐,卻是一夜的謀求算計,暗流湧動。

明棠吹了燈歇下,一夜無夢。

只是夜裡半夢半醒,她總覺得似有人在看著自己,有長久而無聲的凝望,有輕輕落在她眉間的觸碰,她想睜眼,卻什麼也做不到。

這極為惱人,明棠伸手欲拂開,無聲地低喃:“謝老賊,又來擾人清夢。”

那動作便徹底停了。

明棠最終聽見嘆息,和著這一聲嘆息,再次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