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這人的時候,我第一反應是驚訝,驚訝他這麼晚了居然會在我家門口。
而第二個反應就是憤怒了,因為他這麼晚在我家門口,除了偷聽我和小棟子的談話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但是,我偏偏對他生不起氣來。
因為他是陳伯,一個數年如一日的關心著我家的人。
但即便是這樣,我卻依然咬定了他來這裡就是偷聽我的秘密的。
想到這裡,於是我強自收斂了了自己的情緒,不動聲色的問他,您這麼晚來這裡,有事麼?
陳伯站在屋簷下的影子裡,穿著一身深色衣服,沉默了會才說:“壽寧啊,這事不是像你想的那樣……”
聽到這話的時候,我真有些怒了,不管怎麼說,至少眼前看來,這就意味著陳伯聽到我的話了!
於是我很是不滿的看向陳伯,聲音也冷了許多,說:“那應該是哪樣?”
陳伯嘆了口氣,竟然沒再出聲。
看他這樣我越發的確定剛才和小棟子商量出來的結果是對的,因而越發的對陳伯不滿,沒有想到以他和我們家的交情還是無法做到幫理不幫親,那既然這樣的話,跟他多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一想到這裡,於是我堵氣似的衝了出去。
可是,我才衝出兩步又被陳伯給攔住的,卻聽他輕輕一嘆說:“壽寧,聽伯的話,你再等一晚,你就會發現,事情真的和你想的不同。”
“那你告訴我哪裡不同了?”我聲音也大了幾分,像吵架一樣。
但可惜的是,陳伯沒再出聲,靜靜的站在陰影下面。
也許是我大聲說話驚動了小棟子,他竟然探頭控腦的走了出來,問我:“小寧子,跟誰講話呢?咋咋呼呼的。”
“我跟……”,我一面說,一面回頭看向陳伯,可是,這才一轉眼的功夫,竟然沒見著他人,不由得愣了。
“跟誰呢?”小棟子也走了出來,正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突然遠處亮光一閃,好似扯了道閃電似的猛然一亮,緊接著才是一聲炮響打破了夜的沉寂。
鞭炮聲?我登時一愣,這麼晚了,放鞭炮只有兩種情況,要麼家裡生了小孩,要麼家裡死了人。
村裡人很快就被驚動了,不大一會便先後聽到幾家傳來開門的聲音,一道向著那方向趕去,急匆匆的。
我不想管,才一回頭就看到我娘披著毯子走了出來,低聲問我:“娃兒,咋站門口呢,這是誰家出了事?”
“娘,您別管了,快回去睡吧”,經這麼一鬧,我也是沒了心情,忙催促我娘回屋歇著。
“大哥去了,你們快去看看”,一陣低沉的聲音傳來,聽得我心頭一顫,於是連忙攔住那人問是哪裡的大哥去了。
“還有誰?陳家大哥啊”,那人不滿了回了一句,之後又快步跑到別家去給信去了。
一聽這話我頓時呆了,陳家大哥?不正是剛剛才跟我說了話的陳伯麼?怎麼這麼快就去了?而且,從我家到那裡也得十多分鐘的路,怎麼眨眼間就到家了呢?
一想到這裡我不由覺得一陣發毛,不用說了,剛才並不是陳伯要聽壁根,而是他來和我辭路(死後見見自己掛念的人)的。
我登時鼻頭一酸,頭也不回的朝著陳伯家跑去。
剛才我還滿肚子的埋怨和不滿,但是眼看著這牛背東村親近可以信賴的人越發的少了,我只感覺心裡空空的,沒曾想陳伯死後第一個記掛的居然是我,而我竟然還對他那個態度,一想到這裡我就不由得一陣心酸,才跑出幾步就兩眼模糊,眼淚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陳伯已經換了壽衣,靜靜的躺在門板上面,劉嬸呼天搶地的哭個昏死了幾次,在村裡的女人安慰之下靜靜的坐在那裡,兩眼無神的看著一動不動的陳伯,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看了讓人不由得一陣心疼。
我走進了屋裡,想近一些看看陳伯。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劉嬸一見到我便像發了瘋一般的衝上前來,死死的抓住了我的衣襟咆哮起來:“你個化生子,你就不該回來,你為麼子回來,你害死了你爹,你還害死了順子他爹,你……你個喪門星……”。
悲奮之下的劉嬸像完全喪失了理智一樣,瘋狂的扭打著我。
我不知道劉嬸為什麼將這事怪在我的身上,陳伯又為什麼會突然之間就死了,腦子裡像漿糊一樣,根本理不出個頭緒,滿眼裡只有那一動不動躺在門板上面的陳伯。
周圍的人很快就圍了上來將劉嬸拉開,可是,即便是這樣劉嬸依然沒有放過我的意思,一面被人架著往後拖,一面嘴裡不住的罵我,這感覺就好像陳伯真是害死的一樣。
為了不再影響劉嬸,我也只好退出了陳伯的家,此時靈堂也搭起來了,我怔怔的看著擺放在靈堂正中的陳伯的遺像,真想再問問他,之前他告訴我說的那個“事情和我想象的不同”是什麼意思。
我娘也來了,她竟然也沒進屋,只是站在門口看了好久,之後才被我扶著回了家裡,甚至從始至終都沒和劉嬸打個照面,更沒進屋去看上一眼。
小棟子則一直撓著腦門,一面愁苦的樣子。
回了家之後,我娘一聲沒吭就回了房裡,看得我更是滿頭霧水,感覺非常的奇怪,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陳伯的喪事辦得很快,之後我曾去過幾次,但是,每次一到他的靈堂門口我就被人好言勸了出來,雖然都沒多說什麼,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甚至感覺這些人看我的眼神就像是見了瘟神一般。
而且,最讓我難受的是,這三天裡,甚至連我娘都沒怎麼跟我說過說,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甚至有些懷疑我娘是不是也認為是我害死了陳伯?
小棟子一言驚醒了我說,對了,在你那陳伯死前,你不是去找過他麼,他會不會是因為這事才死的?
一聽這話我還真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從我回家開始,我的的確確才去了陳伯家這一次,而偏偏就是因為這一次之後陳伯才去世了。
難道,陳伯真是我害死的?
一想到這裡我便滿身大冷汗淋漓,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無奈之下,我索性縮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可是,也就在這一天,我正準備著到門口散散心來著的時候,一個臉帶倦容的男人找上了我。
他穿得非常簡單而且乾淨,左手胳膊上面還繫了條白色孝帶,手裡拿了個小包,眉眼之間倒和陳伯有些相似,我正思量著這人是誰的時候,他竟然主動開起口說道:“壽寧,你好,我是陳長順。”
“順子哥?”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人就是陳伯那一直在外打工的兒子,只不過,現在他來找我做什麼呢?
於是我回答他說:“是順子哥啊,你找我有事麼?”
順子哥擠出一絲笑容,從隨身的小包裡拿出一個信封,鼓鼓囊囊的,一把遞到我的手裡,我感覺有些莫名其妙,於是把信封開啟來一看,竟然是一匝鈔票,數量還不少的樣子,登時愣了,於是一臉不解的看向他。
“壽寧,幫哥一個忙”,他的表情非常的不自在,頓了頓,又說:“你能搬到山外面去麼?”
一聽這話我頭皮登時轟然炸開,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屈辱,他這分明就是趕我走啊!
只是,他沒這個資格啊,自我爺爺奶奶那輩起我家就一直在這裡,他憑什麼讓我走呢?
於是我一把將鈔票扔到他的懷裡,冷冷的回他:“走不走是我的事,這個用不著你來操心。”
我喘著粗氣看著順子哥,本來還因為他是陳伯的兒子我覺得有些親切的,但沒想到他才一見面居然談這事,於是我看向他的目光也隨之越發的不善起來,甚至帶著股子濃濃的敵意。
順子哥臉色一僵,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這不是我的意思。”
“那是誰的意思,難道有錢就了不起啊……”,我話才說了一半,登時想了起來,又打量了順子哥一眼,登時明白過來,心裡不由得一寒,心想難道這是劉嬸的意思?
於是我又問他這是不是劉嬸的意思。
順子哥沒有吭聲,最後輕輕一嘆,搖了搖頭說:“這個也不是我孃的意思,你聽哥一句勸,還是早早的搬出去吧。”
“那是誰……”,我正要再問,卻見我娘突然走了出來,招呼我進屋,隨後我娘便走了出來,和順子哥說了幾句話後便又回了屋裡,而順子哥則拿著那裝了錢的信封離開了。
我不知道我娘說了什麼,但是我卻看到她進了屋後就一直抹眼淚,肯定是順子哥也跟她說起了這事,惹得她傷心了。
於是我一面壓著火氣安慰我娘,一面又怒氣衝衝的要去找順子哥問個青紅皂白。
可是,也就在這個時候我娘一把拉住了我,紅著眼睛說:“娃兒,你還是先回城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