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在聽到這話的時候，我內心還是非常拒絕的。

我多麼的希望此時秋娥嬸是在說謊，目的只是為了讓我傷心難過。

但我自己卻非常的清楚，到了這種時候，秋娥嬸已經沒了任何必要再騙我的。

而且，眼前情況看來，她這暴怒之中說出的一番話都是發自本能，而並非帶有任何目的。

但同時也正因為這樣，使得她這番話聽來更為的可信。

此時的我已經徹底的凌亂了。

如果說九太爺害死荷香的目的是為了洩私憤的話，那麼，奶奶這目的又是什麼呢？為了我？

這一點我是不大相信的，因為據我所知，那時候我娘都還沒嫁過來，又哪裡來的我？

我只感覺自己恍恍惚惚的，都不知道自己在接下來的時間之中倒底做了什麼，木然的坐在那裡。

小棟子一連催促了我好幾次才讓我回過神來，有些焦燥的問我秋娥嬸該怎麼處理。

我木然的搖了搖頭，說是萬念俱灰也不為過。

我完全沒有想過一向慈祥善良的奶奶會在背地裡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勾當。

也正因為這樣，我沉默了好久，心裡不住的安慰自己說奶奶一定有她的苦衷，又或者是荷香哪裡得罪了她才讓她痛下殺手的。

於是我問秋娥嬸那荷香是誰，又怎麼來到這村子裡的，她家裡還有別的人沒有。

此時的秋娥嬸被小棟子折磨得服服貼貼，老老實實的告訴我說荷香家裡沒了別人，他只是一個流落到村裡的孤兒而已，聽說是逃荒來的。

我沒再去理會秋娥嬸這話的真假，嘆了口氣，讓小棟子將秋娥嬸給放了或者超度了都行。

相比之下，我甚至都不再恨秋娥嬸。

我恨我奶奶！

小棟子似乎也猜出了我的心思，說將秋娥嬸放了是完全不可能的，但要超度的話問題不算太大，於是又鼓搗著從包裡取出一串鈴鐺掛在秋娥嬸身上，盤腿坐下嘀嘀咕咕的念起了口決來。

我聽他說這口決叫做什麼“清心往生咒”，最是適合用來超度怨魂了。

我沒心情理他，也不在乎秋娥嬸的鬼魂是死是活，獨自躺在床上，腦子裡不住的回想著這些點點滴滴。

這一過程我並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我聽到小棟子“咦”的一聲，顯得有些意外的樣子，於是我回頭看去，卻見小棟子正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兩眼怔怔的看著前方，滿臉耐人尋味的神色，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麼，嘴裡不住嘀嘀咕咕的說這不太像呀，難道是我哪裡出了問題之類的話。

而之前秋娥嬸鬼魂所在的地方已經沒了半個人影，想來是秋娥嬸已經被這傢伙打算了。

不過一聽他這話我又覺得有些好奇，於是問他怎麼回事，秋娥嬸是不是被解決了。

小棟子木然的點了點頭說送是送走了，不過總感覺哪裡出了問題，也不知道有沒有超度成功。

我輕嘆口氣，對於秋娥嬸何去何從倒真不關心，拍了拍小棟子肩膀，跟他打了個招呼說我想出去轉轉。

小棟子也是滿肚子心事的樣子，可能是還在糾結秋娥嬸的事，於是我不再理他，轉身出了門去，靜靜的坐在門口看著那輪明月發呆。

“咳，小寧子，你也不用太在意，萬事終有因果，或許你奶奶這麼做是有他的苦衷呢？”小棟子也走了出來，低聲安慰我說，同時也不動聲色的將我的褲管給捋了起來，細細看了一眼，隨後鬆了口氣的樣子說：“小寧子，你看，這不好多了麼？”

我本沒心思管這事，但聽了他這一說還是不由得低頭看去，果然，只見我腿上那陣黑氣確實淡了許多，如果不注意的話，甚至基本都看不見了。

“小棟子，謝謝你”，我雖然心情不太好，但我也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人，這事如果沒有小棟子在的話，指不定會鬧成什麼樣。

“說什麼話，咱哥倆誰跟誰呀，我師父說了，不管什麼事都有個因果迴圈報應不爽，尤其是像我這種做了道士的，更是將這東西看得重，我現在幫你，指不定哪個時候又得你來幫我了呢？”小棟子咧嘴一笑，嘿嘿的應聲坐了下來，之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又跑回房裡，不大一會竟然弄了兩支皺巴巴的煙來，遞給我一根說：“來兩口？”

看小棟子帶了煙我還真覺得有些意外，不過，在學校的時候，我偶爾也會湊下熱鬧抽上兩口，於是嘿嘿一笑接了過來，坐著跟小棟子一塊吞雲吐霧起來，但腦子裡卻依然想著之前的事。

不過，也正因為這樣，我突然想到了很關鍵的一點，於是問小棟子：“小棟子，你相信報應麼？”

小棟子一愣，煙霧瀰漫之中兩眼微眯，怔怔的看了我一眼後隨即淡淡一笑說：“當然信了，你看九太爺那老頭，年輕時作了惡，現在不是落得一個淒涼下場，這不是報應是什麼？”

我點了點頭，又接著問他：“那我問你，我出生時就死了這事，會不會跟我奶奶做的這事有關係？這又算不算得上是報應？”

小棟子聽後大吃了一驚，一拍腦門站了起來，嘀咕了幾下才說：“對了，你不說我還真沒想到。”

一見小棟子這樣，我更是心裡咯噔了下，或許是當局者迷吧，雖然我想到了這上面，但是，心裡卻又同時不住的抱著幻想說奶奶做這種事肯定有她的意思和考慮，甚至連那荷香可能是某個做了極大惡事的壞人都想到了。

但是，等到小棟子細細將所有事情分析了之後，我這才感覺眼前突然豁然開朗，激動的同時又不免心中暗殤，一顆心也隨之緩緩沉到了谷底。

小棟子告訴我說，俗語有句話叫“因果迴圈”，如果真是我奶奶害死了那懷了孩子的荷香的話，那麼，這因果就更大了，所以，報應是絕對會有的，而這報應最直接的體現就是，作為奶奶孫子的我才一出生就夭折了！

也就是說，奶奶害死了荷香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就基本上等同於害了我。

更直接的說就是，在奶奶做出這事的時候，就註定了我是個化生子！

但是，真正的問題是，以我奶奶的修為和見識，她不可能不知道這事啊？

一想到這，我甚至都有些頭皮發麻，完全無法想象奶奶在做這事的時候究竟是出於一個什麼樣的目的。

而且，還有一點，那就是奶奶藉著九太爺的手殺了荷香，荷香先後害死了九太爺兩個兒的同時又害死了秋娥嬸，然後秋娥嬸又害死了我爹，這個順藤摸瓜的過程非常的痛苦，讓我噤若寒蟬，越想越是覺得驚駭。

從這一點上說，正是因為有了奶奶害死荷香這一個因，最終引起了整個陳家大崩盤，甚至都差點將整個大家族給毀了。

難道說，這一切都在奶奶的算計當中？

突然之間，我感覺有些腦袋發懵，越想越覺得害怕，越想越覺得自己已經陷進了一個極難醒來的噩夢之中。

小棟子現在臉色也同時非常的難看，好半天沒說半句話出來。

我嘆息一聲，雖然萬般的不情願，但是，在內心深處我卻是完完全全的認定了自己的這個猜測。

突然之間我甚至有種想哭的感覺，感覺自己記憶當中那個慈眉善目，對我寵愛有加的奶奶已經完完全全的死了，甚至連記憶都開始慢慢褪散，如同她留下來的遺像一般。

“小寧子，也別難過了，說不定你奶奶她……她還有別的打算呢？”

小棟子耷拉著眼簾，根本就沒看我，這話說得明顯言不由衷。

但是，我卻還是情不自禁的選擇了相信，點了點頭，依然不太甘心的說：“明天我再去找九太爺，這事我非得弄清楚不可。”

小棟子輕嘆口氣，沒再接話，而是無聲的回了房裡，悠悠躺了下去。

雖然幾乎一整晚沒睡，但是，第二天天才矇矇亮的時候我就出了門向著強子哥那裡走去。

我要從九太爺那裡得到確切的答案。

遠遠看去，九太爺正坐在門口吧嗒吧嗒的抽菸，煙霧繚繞之下他顯得蒼老了許多，臉色蠟黃，在聽到我的腳步聲後悠悠轉過頭來，兩眼渾濁的看了我一眼，沒吭一聲，蒼老的臉上看不到半點喜怒。

不知怎麼的，在想到這所有的事都是我奶奶一手造成的之後，我反倒開始有些同情他了。

相對來說，比起荷香，還活著的九太爺根本就好不到哪去，所有的兒子和女兒都死光了，僅剩唯一的孫兒陪在旁邊。

但是，強子哥終究是要回到大城市裡去的，到了最後，九太爺豈不是完完全全的成了孤老？

“九太爺”，我心中一軟，低聲喊了他一句。

他沒理我，但也出乎意料的沒有罵我，相對往常態度不只是好了千百倍，依然怔怔的看著前方，眼神空洞，沉默了好長時間後才沙啞著聲音說：“你還想找我問你奶奶的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