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跌坐在地上,根本無法用言語形容我此時的心情。
這並不完全是感觀上的刺激,最主要的是,眼前的情形切合了我記憶中的某一個場景,更是撩動了我腦海深處那根最為脆弱的神經,讓我一時之間完完全全的懵逼了。
透過大開的門看去,那低矮房屋的房樑上,悠悠吊著兩個身形佝僂的老人,其中一個是我從未見過的老頭,而另一個,則是那剛剛還坐在門前搓麻繩的老太太。
只見兩人舌頭伸得老長,兩根嶄新的麻繩將兩人脖子拉得長了幾分,肌肉扭曲的臉上兩眼因為痛苦而充了血的眼睛瞪睜,既像不甘,又好似帶著安慰,正低低的俯視著一旁門板上放著的兩個幼小的身體。
一家四口,兩小孩淹死,兩位老人上吊,不正是奶奶曾經跟我說的那個事麼?
我倒吸一口涼氣,幾乎連滾帶爬的朝著村口跑去,才跑出兩步才想起依然呆若木雞的孟曉溪,只好又轉身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管不顧的朝著村口衝了過去。
好在的是,孟曉溪這一聲尖叫並沒驚動村裡人,我一面狂奔,一面回頭觀望,見無人跟來,於是又跑了好大一截距離才喘著粗氣停了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依然像失了魂一樣的孟曉溪,一連喊了她好幾聲都沒回音,恍恍惚惚的樣子過了好半天后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把撲到我的懷裡哽哽咽咽的哭了起來。
感受著懷中全身瑟瑟發抖的嬌軀,我心中泛不起半點漣漪,腦海之中滿是疑惑,剛才那一幕依然尤在眼前。
我想了想,這問題出在哪裡呢?
村口第一家發生的事如果用巧合來說的話,那未免也太沒有說服力了。
但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更說不過去了,已經淹死或者上吊的人,是不可能再死一次的。
還有就是,為什麼那幫人要將孟曉溪浸豬籠呢?
當然,最重要的是,同樣是有著好合泉的牛背東村,為什麼我一個人都不認識呢?甚至連房子都完全變了。
我滿頭霧水,拼命的揉著自己的腦門,似乎想從裡頭擠出一個答案似的。
但是,這一切都是徒勞。
“啪嗒,啪嗒”。
是腳步聲,現在的我好像驚弓之鳥一般緊張到了極點,放眼望去,因為天還沒亮的緣故,我看得不甚清晰,但隱約間可以確定,有一個人正緩緩的朝我們這邊走來。
我推了推低聲哽咽的孟曉溪,意示她站起來,情形一有不對就趕忙跑。
孟曉溪也是兩眼一瞪,同時回頭看去,眼見那薄霧之中的人影越來越清晰,到了最後已然能完全看清,定睛一看,頓時喜上眉梢,差點沒歡撥出來。
這人,竟然是秋娥嬸。
我捏著孟曉溪的手,就要走過去問她怎麼回事,但也就在這個時候,我卻發現了不正常的地方。
只見秋娥嬸面色木然,像沒看到我一樣,耷拉著眼皮,像沒睡醒似的,一步一挪的邁著步子,身體僵硬得像個機械人一樣。
而與此同時,我這才看清,在她身後,竟然還有一個人,緊跟著她的腳步,也是一步一挪,步調非常的一致。
但是,也正因為這極為一致的步調才讓我頭皮發麻,拉著孟曉溪悄然的躲到了一旁的樹後,探出腦袋想看個究竟。
只是,等我真正看清秋娥嬸身後這人臉的時候,頓時本能的捂住了自己的一嘴,一顆心差點沒直接從喉嚨裡跳了出來。
這人,竟然是林子叔!
只見他一身黑衣,整整齊齊的,不染一塵的布鞋甚至連底子都是白的,胸口繡了個金絲大字,細細看去,是個老寫的“壽”字!
這種衣服,只有一種人能裝,那就是死人。
林子叔身上,竟然穿的壽衣。
我腦海一陣眩暈,就算是白痴也想得明白,此時的林子叔,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再出現在我眼前。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僅剩的結果就呼之欲出了。
我不自覺的打了個擺子,看著他兩悠悠的走遠,之後才拉著一臉懵懂的孟曉溪悠悠的跟了上去。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突然間想知道,這整個村子裡唯一熟識的兩個人倒底要去幹嘛?
只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才跟了兩人一路,一個眨眼,這兩人竟然不見了,就像是憑空消散在了霧中一樣。
我一愣神,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環顧四周看了一圈,這才發現,原來不覺之間,我竟然已經來到了村裡的墳地。
只見四周墓碑林立,或大或小,參差不齊的座落在那裡,我倒是沒覺得什麼,只是有些疑惑秋娥嬸兩人怎麼就不見了呢,但是,孟曉溪不同了,她是城裡的孩子,很少見到這種場面,捂著嘴全身不住顫抖,像只鵪鶉似的揪著我的衣角,低聲問我:“壽寧,這是你家的墳地麼?”
她這一問頓時點醒了我,讓我霎時間眼前一亮,想到了非常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這村裡活人我沒一個認識的,但是死人是變不了的,我沒道理不知道啊!
相對來說,這墳地與我記憶之中有很大不同,雖然也是一個挨一個的,但是,比起記憶中來卻更是密集了不少。
而且,我還發現了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那就是這大多數墓碑上,居然一個字都沒有,完全的空白,甚至連誰是誰都不清楚。
不過,我沒時間糾結這些,想著我家墳地的那一塊,別的不說,至少爺爺的墳我還是非常清楚的,於是摸索著到了爺爺墳地所在的地方。
只是,讓我奇怪的是,爺爺的墳地那裡雖然確實有個墳堆,但立的墓碑卻不是爺爺的,只見上面寫著:“故顯妣陳公諱張老嬬人之位!”
是我奶奶的墓碑?
我登時驚呆了,這裡怎麼會是奶奶的墓碑呢,最不濟也應該是爺爺奶奶合起來的墓碑啊?
我登時就愣了,不明白哪裡出了問題,一把跌坐在墳地上,木然的看向周圍,可是,等我真正一看的時候,我登時又呆了,因為,在奶奶的墳後面,竟然還有兩座墳,並排而立,中間還有個小拱包,而當我看到那兩座墓碑上刻下的字的時候,頓時倒吸口氣,完完全全的癱了。
左邊那塊墓碑上竟然寫著:“故顯考陳公諱建國之位!”
右邊那塊墓碑上竟然寫著:“故顯妣陳公諱蘇氏之位!”
是我父母的墓碑。
難道,我的父母已經過世了?
霎時之間我感覺天都塌了一般,兩眼一陣發黑,完完全全的沒了半點氣力,若不是孟曉溪扶著我的話,我只怕就當場暈了過去了。
我雖然一千個一萬個不願相信,但是,事實擺在眼前,我不相信又能如何?
“陳壽寧,怎麼了?”孟小溪看我臉色不對,關切的問我。
我潸然淚下,無力的說:“這是我父母!”
孟曉溪全身一顫,兩眼瞬間紅了,垂下頭來低聲說:“對不起。”
在回來之前,我曾想過一千種見面的方式,也曾無數次的想象著父母再見到我時的驚喜和表情,但是,我萬萬想不到竟然會是一種生死永隔的場面,更想不到最終見到的竟然只是父母那冰冷的墓碑。
老天爺開的這個玩笑也太大了些,我也終於知道,為什麼最近幾年父母杳無音訊,一直都沒來看我了。
我心痛欲裂,趴在墳墓上失聲痛哭起來。
“陳壽寧,你要節哀”,孟曉溪無力的安慰著我,話音才落她也嚶嚶的哭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這才悠悠的喘了口氣,摩梭著父母的墓碑,儘可能的感受著那冰冷背後的一絲暖意,良久之後我才全身一顫,看向了那立在我爹孃墓碑之中的一道突起,上面栽了棵小樹,鬱鬱蔥蔥的。
這道突起是一座墳,而且,還是個夭折小孩的墳,因為,只有在夭折小孩的墳上才會栽上這種寓意平平安安的萬年青樹苗。
只是,這座墳為什麼會和我爹孃的墳擺在一起呢?
在我們這裡,只有一家人的墳才會在一起的,也就是說,這座無名小墳,也是我家裡的成員之一。
難道說,在我離家之後,我爹孃又生了一個,然後夭折了?
我死死的盯著這個小墳包,心裡泛起了千尺駭浪,多麼想問爹孃一個清楚啊。
“陳壽寧,你看”,孟曉溪一聲驚呼驚醒了我,只見她指著樹身,滿臉的意外。
我湊過去一看,再次倒吸一口涼氣,一把跌坐在墳頭,腦海之中再次一片空白,怔怔的看著那小樹身上模糊的字眼,“壽寧”兩個字駭然在目。
這座小墳,竟然是我的?
這怎麼可能,我不是好好的活著麼?
我不想信。
我猛的站了起來,在孟曉溪驚駭的目光之中猛的將這小樹苗連根拔起,伸出兩手,瘋了似的刨開冰冷的墳土,我想看看,這裡頭到底是誰?
眼看著墳土淅淅瀝瀝刨開,一個半米來大的小木盒終於露了出來,也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緩緩停下了手,回頭看了滿臉驚懼的孟曉溪一眼,咬了咬牙,戰戰兢兢的伸過手去,閉眼一把掀開了木盒子。
“啊!”
木盒子掀開的剎那,孟曉溪再次一聲尖叫傳來,讓我心頭再次一跳,眯眼看向了木盒之中。
可是,也就是這一眼,讓我終身難忘,倒吸一口涼氣,腦中一片空白,怔怔的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