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醫館,夏至一行人轉去豬肉鋪,才發現此處早已人去樓空。
抬眼望去,另一條街上倒是蹲滿了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被人像是挑選牲口一般檢查牙口,甚至聽到了討價還價聲。
走近才發現,有舉止輕浮臉上塗得跟白牆似的大娘挑選著姿色不錯的女孩,也有管家似的人物挑選著少男少女,當然還有婆子挑選著價格低廉老實肯幹姿色平平的媳婦,而縮在一邊的老人卻是沒人問津的。這些人的臉上都很麻木,任由人推搡著,甚至摸來摸去。
夏至忽然覺得好悲哀,生活在這個時代,幾兩銀子就可以左右他人命運。也是,新的糧食還沒長出來,存糧卻早已吃完。雖然有野菜,有官府的救濟,可惜只要家裡出了事,為了活下去,不就只剩下賣兒賣女?然後,那些有錢人就可以像挑選牲口一樣,把你帶走,榨乾你的價值,再像破布一樣丟棄你。
夏至在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絕不能活成或者淪落成這個樣子,絕對不可以!
此時,救災的大部隊終於回到了帝都,看著熱鬧的大街,想起梁縣的慘狀,幾位去見世面的少年人心裡都不得勁。
夏錦城剛回到戶部尚書府,母親就讓人備好了洗澡水,幾碟點心,一壺茶水,還有一群僕人伺候在旁。
明明是早已習慣的事情,如今心裡卻憋了一口氣。等到一家人其樂融融地聚在一起,吃著山珍海味,喝著瓊漿玉露,看著女眷身上的綾羅綢緞,頭上的各式珠釵,夏錦城終於受不了,找了個藉口來找剛回府的父親。
“爹,您準備什麼時候去接妹妹回來?”
夏源修沉默了一瞬:“你妹妹讓你來說情的?你不過跟著太子出去了一趟,回來就敢質疑為父?”
夏錦城忽然理解了夏至,明明是親生女兒,父親這個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不是,這是妹妹讓我給你的,她說就當還了你的銀錢。”面對親骨肉說拋棄就拋棄的父親,忽然覺得這裡的一切都好陌生。
出門前,夏錦城回頭說了一句:“父親,如果你沒有讓妹妹回來的意思,那麼就讓她在梁縣過完這輩子吧。”
從來沒有享受過家族的福利,也就不能再拿夏至的婚姻去交換所謂的利益。
夏源修看著兒子一言不合出門而去,握著信封的手忽然用力,將它揉成一團。
當夏叔帶著人伢子過來的時候,夏至已經調整好了心情。
“見過姑娘,不知姑娘想要什麼樣的人?”
“手藝人就可以,不限年紀。”
“不限年紀,老人也可以嗎?”
“可以,木匠,廚子,織工,甚至花匠,老農都要,只一點,不能是偷奸耍滑之人。”
“明白。”人伢子姓徐,以前只是牙人,現在被迫做了人伢子。每天看著孩子們被青樓等汙穢之地買走,心裡是不得勁的。可他人脈有限,處於最底層,手裡的不過是些賣不動的人,像王大爺,以前是縣裡數一數二的木匠,幾個兒子在洪澇的時候為了救人失蹤,只剩下體弱的小兒子。老妻因此一病不起,兒媳也逃了,留下一群嗷嗷待哺的孫子孫女。為了活命,只能賣身,只是那些腌臢之地,王老爺子不樂意讓孩子們去,漸漸地也就無人問津。
對了,還有一家,人丁倒是興旺,或許可以一試。他找到這家說明了情況,再三強調是無心農莊的,夏叔這張臉,縣裡沒有人不認識。
於是,徐伢子回來的時候,帶來了兩戶人家和幾個老頭子。
徐伢子在一旁介紹:“姑娘,這郭老頭是孝子,母親生病買藥才花光了家財。最後只得賣地,就這樣還養著自己的兄弟。這麼過了幾個月,母親終於撒手人寰,他弟欠了利子錢自己跑了,這才沒辦法賣的身。”
“姑娘放心,郭老頭是個獸醫。他四個兒子媳婦也能幹孝順,兒子是田裡的一把好手,大媳婦廚藝可以,聽說經常給人做席面,小媳婦種了一手好花。”
“郭家欠了多少銀子?”夏至看著還沒50歲的兩個中年人被人叫老頭子,莫名不舒服。
“我算過,賣身之後就還清了,絕不會欠債跟著東家走。”
徐伢子嘆口氣:“要不是這時候人命不值錢,債主又催得緊,說不得憑郭老爺子的手藝也不需要賣身。”
夏至看著人群中一臉愧疚的中年人,不知自己的愚孝讓全家人買了單,這漢子心裡可曾後悔?
至於其他幾位老人,都是有一技之長的,可惜老了,子女逃難去了沒有回來,只得先賣身。
夏至出來置辦年貨,卻領了一群人回家。
男人們都被要求去湖邊清理乾淨,女人們則在家清理,孩子們也被要求洗頭洗澡,凡是不乾淨長了蝨子的,被剃光了頭髮。一群人換了乾淨的衣裳,被灌了一碗粥,然後集合在院子裡。
剛剛進入無心農莊的時候,大家都驚訝的張大了嘴巴,誰也沒想到這裡全是磚瓦房,路上全是青石板。這裡的人衣衫整潔,整個人精氣神十足,孩子們胖乎乎的跑來跑去,到處都是歡聲笑語,跟自己這一群人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大家忐忑地等著東家發落。女娃一本正經坐在椅子上,翻看著賣身契,旁邊坐著少年人,面前放著筆墨紙硯,後面站著一大漢,抱著斷刀。
“郭老爺子,莊子上之後會養些家畜,以後都交給你打理。”
“郭家男丁就打理家裡良田,張氏去廚房,負責大家的餐食。”
“王老爺子就在木匠作坊幹活,我聽說你兒子現在已是童生了?”
王勉站出來回到:“姑娘,小子勉強識得幾個字,只是身體不好,參加不了科舉。”
“這樣,你先去書院教孩子們啟蒙,後面找到合適的人再替你。”這位是唯一沒簽賣身契的。
王勉一臉欣喜的應下。
“大家先去住所安排妥當,養養身體,等來年春天,就閒不下來了。我這裡就一個要求:嘴巴要牢,主家的事情不能傳出去,不然後果你們承擔不起。”
“是。”
兩家被安排在孫老爺子,周老爺子旁邊,兩位老人忽然發現多了不少競爭對手,心裡不免起了好勝之心。
這個年,又是平平淡淡地過去了。糧食稀少,奴僕們每餐就一頓稀粥,即使如此,眾人也很是感激,孩子們臉色也好了起來。等到過年,更是吃到了肉——高個子又去深山禍害野豬群了。
日子一天天好起來,眾人的臉色也好看些了,只有郭氏一直病著,白鬍子謝爺爺說這是心病,得自己想開。
過完年,已是2月底,冬麥要6月才成熟,閒不住得佃農們又開始了找果樹的打工中。
這天,夏叔領了四個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