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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過繼秀霞

寒冷的冬天又來了,雪花被凜冽的寒風裹挾著肆意飄蕩。

張六斤的錢袋子越來越癟,靠著打柴禾的買賣幾乎連頓飽飯都吃不起了。

陳一達後來又給家裡送過幾次米都被張六斤婉言謝絕了,他說自己總不能一輩子靠吃別人的救濟生活。

“再這麼下去,真的要斷頓了。”

張六斤看著睡在身邊的妹妹和弟弟,他在想後面的出路。

“給大哥寫了幾次信都不見迴音,要是他在的話,說不定還能給自己拿個主意,他現在到底跑哪去了?”

張六斤想到自己的大哥張福林,他比張六斤年紀大二十多歲,自從大前年帶著媳婦兒回了一次城固後,這兩年時間竟然杳無音訊。

張六斤在外面賣柴禾時聽別人說鄉下有人被活活餓死在家,還有的人家為了能填飽肚子,把孩子賣給了人販子換來幾袋糧食。

“真是個吃人的社會。”

早晨外面的公雞打鳴後,福堂和秀霞還在熟睡中,張六斤已經穿好衣服準備去外面打柴,臨走前他要把妹妹秀霞喚醒,讓她給家裡幾口人去準備些早飯。

“小女,該起來了。”

張六斤穿好鞋子,把棉襖外面的扣子繫好,防止在野外受凍。他叫了聲秀霞,看妹妹還沒有醒來,就走到炕前準備將她搖醒。

“小女,咋還不起呢。”

秀霞還是沒有睜開眼睛,張六斤看到妹妹的臉色有些泛紅,他再次拍拍秀霞可是妹妹仍然沒有回應。

“該不會又生病了吧?”

張六斤在心裡說道,他用手摸了摸妹妹的額頭,發現的確有些燙手,這下他確定妹妹是真的又生病了。

秀霞從小就身體就不好,每逢換季時身體總會鬧出些事情。父親以前就特別留心提醒家裡人在換季的時候要多注意防寒保暖,張六斤和福堂兩人很少生病,只有秀霞特別容易著涼。

張六斤把妹妹從被窩裡面抱出來,給她穿好衣服,揹著秀霞外出去找大夫。

“叔,你看我妹子咋樣了,嚴重不?”

給秀霞看病的大夫和張懷民過去都是熟人,他的醫術在城固僅次於張懷民,張六斤直接就把妹妹送到了這裡。

大夫給秀霞檢查完身體後對張六斤說道:“問題不大,就是受涼,再加上吃了些不乾淨的東西,娃平時營養跟不上,自身的免疫力就差。這個季節很多娃娃都容易患發熱病,我先給開上副退熱藥,吃了後看看效果。”

張六斤付了錢,提著藥,身上揹著秀霞回到了家裡。

福堂醒來後發現大哥和姐姐都不在身邊,他以為張六斤是去外面砍柴,姐姐應該在廚房給他們燒火做飯。

福堂自己穿好衣服跑到廚房後才發現裡面依舊是冰鍋冷灶,不像是做了飯的樣子。他叫了幾聲姐姐沒有人回應,福堂正想出門尋找,院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是張六斤揹著秀霞回來了。

張六斤把秀霞放到床上對福堂說姐姐生病了,他讓福堂看著姐姐,自己要去廚房裡面給她煎藥。

“哦,那哥咱啥時吃飯哩,我肚子都餓了。”

張六斤說等他給秀霞把藥在鍋裡熬上後就去弄飯,他發現缸裡的米快沒有了,鍋中倒是還剩下些稀飯和半碗鹹菜。他把鍋燒熱,將昨天剩下的稀飯熱好後給弟弟分了一碗後,剩下的都餵給了秀霞。

張六斤坐在秀霞的身邊給她喂藥,他的肚子老是發出“咕咕”的響聲。他從早上到現在胃裡還沒有一顆糧食,餓的咕咕直叫。

“哥,你肚子是不是餓了,一直在叫喚哩。”

張六斤看著讓妹妹喝完藥後,他撒謊說自己已經吃過飯,肚子叫是因為他揹著秀霞趕路跑的快,所以會“咕咕”叫。

實際上張六斤從早上到現在的確是水米未進,他一直都在忙著給妹妹煎藥,昨天的剩飯都給了秀霞和福堂吃了。

“你騙人,摔娃跟我說了,就剩了一點兒稀飯,你都給我兩個了,你自己沒吃。”

張六斤告訴妹妹,自己真的不餓,要是秀霞不信的話可以捏捏自己的肚皮,看看是不是鼓鼓囊囊的。

“哥,要不你帶我跟摔娃咱三個到西安投奔咱大哥去,他應該有辦法管咱們。”

張六斤何嘗不想這樣,可是這寒冬臘月的天氣,加上西安離城固有上千里路,別說要帶著弟弟和妹妹三個人一起上路,就是他自己一個人去計還沒有出秦嶺山就會被凍死在深山老林中。

張六斤看到妹妹憔悴的面容,心裡十分的難受。畢竟秀霞今年才只有十歲,她這個年紀應該是趴在父母懷裡撒嬌的時候,現在跟著自己飢一頓飽一頓的,都怪他這個當哥的沒有本事。

秀霞看到張六斤沉默了,她不再說話,只是抱著哥哥的手臂靜靜地躺在床上。

張六斤問秀霞:“哥問你,你喜歡輝輝他家裡人不?”

秀霞不知道張六斤什麼意思,她說自己喜歡和陳家的輝輝一起玩耍,每次去輝輝家裡輝輝的媽媽都會給自己拿很多好吃的東西讓她吃。

張六斤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決定,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這麼優柔寡斷下去,否則兄妹三人都會餓死在這個冬天,是時候該做決定了。

張六斤對秀霞說道:“有件事哥想了很長時間都沒有跟你說,你現在也大了哥要把話對你說清,將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希望你心裡不要怨哥的決定。”

“哦。”

秀霞乖巧地答應了一聲。

“輝輝他媽想要個姑娘,找我說了幾回想把你過繼給她家裡,我都沒有同意。哥本來打算等熬到明年開春後帶上你和摔娃一塊兒去西安找咱大哥,現在看樣子是不切實際的,哥想的是為了你能健康成長,我打算把你過繼給陳一輝家裡。”

秀霞是個孩子,她哪裡會知道過繼是什麼意思,她問張六斤什麼是過繼到陳家。

“就是……就是給輝輝他媽當姑娘,以後你可以住在輝輝家裡,跟輝輝一塊玩,關鍵是不用再像現在這樣挨餓受凍……”

張六斤說到最後他已經說不下去了,他感到自己真的很失敗,走了條自己實在不願意走的路。

秀霞雖然年紀小,但是她能聽懂這句話。

她問張六斤過繼給輝輝家裡是不是以後自己就不能再姓張,也不再屬於張家的人,更不能與哥哥和弟弟待在一起了。

張六斤沒敢去看秀霞的眼睛,他只是木訥地點了點頭,算是預設了秀霞的說法。

“我不去,我要呆在家裡,我……咳咳咳。”

秀霞有些激動,她的病還沒好,說話一著急就咳嗽了起來。

張六斤拍打著妹妹的後背,秀霞死死抓住張六斤的手臂說自己哪裡都不想去,哪怕是餓死也要和哥哥跟弟弟呆在自己家裡。

張六斤把秀霞摟在懷裡,他儘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小女,你要聽話,哥但凡有一點點兒辦法都不會把你送人的,你只要記住不管在哪裡你都是咱爸和咱媽生的娃,你願意看見摔娃餓死不?”

秀霞啜泣地哽咽道:“我不想摔娃餓死,我也不想去別人家,哥你能不能想想其他辦法,我真的不想去。”

屋外的福堂很好奇,為何哥哥和姐姐兩人在一起抱頭痛哭。

秀霞病癒之後,儘管她再三表達了自己不去陳家的態度,可張六斤仍然是苦口婆心地做著妹妹的思想工作,到最後他發現無論自己怎麼說,秀霞堅持不去。

沒有辦法,張六斤只能毅然決然地將妹妹拽到了陳一達家裡。

陳母對秀霞的到來表示出極大的熱情與興奮,她當即讓丈夫從櫃中拿出二十個銀元要送給張六斤,被他給一口回絕了。

張六斤淡淡地說道:“我把小女送來不是為了賣錢的,只是為了讓她有個更好落腳的地方,以後還麻煩大伯跟大姨把小女當成親生姑娘照顧好。”

在張六斤離開城固許多年後他為給父母遷墳回到了家鄉,那是他和妹妹秀霞分別很多年後的第一次見面,秀霞也已經成婚並且有了自己的小孩。張六斤兄妹二人抱頭痛哭的場景讓他本人記憶猶新,在張六斤的日記中是這樣寫道:

人都說我張六斤一生治病救人,慈悲為懷。其實我是個惡人,心腸絕對夠狠。直到現在我都不敢去回憶把小女送到陳家後,她看我的那個眼神是那麼的複雜,這多年以來只要我想起那天的場景,我就會睡不著覺。

等我自己為人之父有了兒女,當看到他們的時候就會想起我的妹妹和弟弟。他們在相同的年齡段,卻有著大不相同的人生經歷。

邠蕊小時候有回我逗她玩,說家裡養不起她要把她賣給街上的叫花子,邠蕊被我的話給嚇哭了,後來我被惠珍數落了好幾天,她埋怨我不該跟孩子開這種玩笑。

我記得邠蕊當時看我的眼神就和她姑姑當年看我的眼神簡直一模一樣,無比的怨恨。

如果人生能有重新來過的機會,我不知道在那樣的環境下自己還會不會如同當年的做法一樣,選擇把妹妹送人。

只是我更加確定以及知道,人生沒有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