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六斤每天從學堂回來後首先會去同仁醫館完成先生當日佈置的功課,閒暇之餘他總是饒有興趣地站在父親身邊觀察他給病人把脈診療。
這天下午,張六斤和醫館的夥計冬子學習如何炮製藥材,幾名壯漢急匆匆地衝進了同仁醫館。
“張懷民大夫在不在?”
張懷民看到一名壯漢身後揹著個口吐白沫的年輕女子,他上前搭話並表示自己就是這同仁醫館的掌櫃的。
幾人中有位頭髮花白的男人,他對張懷民說自己是城北米店的老闆,這年輕女子是自己的親生閨女,精神上有些問題,時常在家看到有任何吃的東西都往嘴裡塞。今天女子的母親在外面忙碌,一時沒有看住自家閨女,她把在糧倉外面發現的半塊饅頭就給吃了。
“這饃饃上面有老鼠藥,因為最近糧倉里老鼠實在太多,我就讓夥計買了些老鼠藥回來塗在饃饃上扔到糧倉周圍,沒想到讓我這瓜女子給吃了。”
男人說著話眼淚就流了出來,他抓著張懷民的手懇求道:“張大夫,麻煩你一定救救我女子!”
說話間,他幾乎快要給張懷民跪下磕頭了,被張懷民一把給攔住了。
“先救人再說。”
張懷民讓他們將女子放在醫館的地面上,張懷民蹲下檢視她的情況,只見對方渾身不停的抽搐,嘴唇發烏,眼睛的白仁顯現。
經過仔細檢查,張懷民心裡有了主意。
“多虧你們把人送來的及時,要是再晚一點兒,我估計閻王爺來了都就不回來。”
張懷民對兒子張六斤喊道:“六斤,你趕緊回家到雞窩裡面弄些雞屎過來,越多越好。快去!”
張六斤聽到父親的命令,放下手中活計撒開腿就往家中跑去。
張懷民用右手虎口處掐住女子的腮邊,讓她儘量將嘴巴張到最大,然後伸出左手的食指放進對方的口中,在她的咽喉處來回攪動。
女子被人用手指這麼一攪動,立即起了生理應激性反應,她用牙齒死死咬住了張懷民的食指。張懷民感到有些吃痛,但他並未縮回手指。
他吩咐冬子拿塊乾淨的布條塞進女子的口中,防止對方咬到自己的舌頭。
再說張六斤跑回家後開啟雞舍,看到籠子下面有成堆的雞糞,他怕弄髒自己的手,便找來一根樹枝在雞籠的地面上颳著,強烈的燻臭撲面而來,張六斤差點背過氣去。
他忍著噁心將刮下來的雞糞裝到一個破瓷碗中,看著份量差不多了,他關好雞舍端著破瓷碗跑回了醫館。
同仁醫館內,女子在張懷民的催吐法下已經吐出了一部分穢物,那糟糕的氣味衝的在場幾人紛紛捂住了口鼻。
張六斤拿著收集好的雞糞遞給父親,當他看到女子衣服周圍剛剛吐出來的噁心東西再加上屋裡難聞的氣味,終於忍不住了,“哇”的一聲也跟著吐了出來。
張懷民對張六斤說:“你去外面弄堆火,把雞屎放在火上烤烤,烤到雞屎變成粉末狀再停。”
張六斤不知道父親讓他用火烤雞糞是何用意,在冬子的協助下,兩人在醫館外面弄起了火堆,冬子找來一塊瓦片,把破碗中的雞糞倒在瓦片上,將瓦片架在火上炙烤。
雞糞被火烤的味道可想而知,就連冬子在一旁也是連連乾嘔。
等到大部分雞糞按照要求烤成了粉末狀,張六斤又將雞糞倒入碗內拿給了父親。
張懷民用兩根手指在碗中捏起一小撮化為粉末狀的雞糞,他拿起茶壺往裡面倒了半碗開水,直接用手指將碗裡的東西攪拌均勻。他讓米店的夥計們幫忙把女子的嘴巴掰開,將碗裡的東西分成幾次倒入女子口中。
“嘔。”
隨著幾聲嘔吐的聲音發出,女子把胃裡最後剩下的殘渣全部吐了出來。
這下整個屋子裡除了張懷民一人還呆在原地外,其餘人等包括女子的父親都跑到了醫館外面,站在大街上透氣。
“好了,這下吐得差不多了。”
張懷民讓站在外面的人全部進來,扶女子坐在椅子上。
屋內的空氣還是那麼渾濁,張六斤捂著鼻子看女子的面色比剛送來的時候稍微恢復些血色。
張懷民讓冬子從櫃檯上包了些甘草拿給女子的父親,對他說回去後將甘草用水煎後服用三天,毒效基本上就能從她的體內徹底清除。
米店老闆握著張懷民的手,他老淚縱橫一再表達著自己的謝意,臨走前又從口袋中掏出大把銀錢懇求張懷民務必收下。
晚上劉氏在家為了犒勞忙碌了一天的丈夫和兒子,她專門弄了只母雞燉成湯,給父子二人滋補身體。
張六斤看到飯桌上的燉雞,想起下午在醫館發生的場景,條件反射般地的又噁心起來。
“嘔。”
“哎,你是咋了?平時你不是最愛喝雞湯麼。”
劉氏不知道下午發生了什麼事情,她還以為是兒子得身體不舒服,急忙關心地問道。
張六斤把下午發生的事情跟母親講了一遍,又是吐的穢物,又是雞屎味道大肆渲染,直聽得劉氏連連擺手讓他不要再說了。
張懷民卻在邊上慢條斯理的品著雞湯的鮮美,對母子二人的對話充耳不聞。
晚上張懷民將兒子張六斤叫到書房,並且讓他把房門關上。
“六斤,你過來。”
張六斤覺察出父親說話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對,他不由得心底生起些畏懼感。
“你之前不是說長大後想當個好大夫麼,那我問你怎麼算是一個好大夫?”
張六斤以為父親又要考自己學問,他回答說:“我覺得一個好大夫得有高明的醫術,高明的醫術是當大夫的基本條件。”
張懷民臉色很平靜,他問兒子除了高明的醫術外,還有沒有其他的。
“嗯,還有,爸常說當大夫要有顆仁心,叫……”
張六斤拍了下腦瓜子,大聲說道:“叫醫者父母心。”
張懷民點點頭,繼續發問道:“那你給我解釋一下,什麼叫醫者父母心。”
“醫者父母心的意思就是說當大夫的對待病人要像父母對待兒女一樣有耐心。”
張懷民又問兒子:“那什麼叫像父母一樣對待兒女有耐心?”
張六斤被父親接連的問題給問得有些發懵,他支支吾吾地回答道:“耐心就是……”
那個意思就在自己腦海中飄蕩著,可是張六斤這會兒卻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表達出來,乾脆他低下頭就不說話了。
張懷民問兒子,還記不記得他自己小時候出水痘發熱的那次經歷。
張六斤說當然記得,五歲那年夏天他渾身長滿水痘,疼得他整天哇哇大哭,後來還高燒不止,並且拉了好多天肚子。
“你出水痘疼的睡不著,你媽在幹什麼?”
張六斤想起母親劉氏為了照顧他,一連幾個晚上都沒有閤眼,就守在自己身邊看著自己睡著後才能稍微眯會兒眼睛。
父親同樣很關心自己,他為了照顧自己和心疼母親,經常和母親夜裡輪換著守在他的身邊。
“你拉肚子的時候,你媽你身邊,等你拉完了你媽給你擦尻子,你有沒有問過你媽嫌不嫌你拉稀屎的時候因為臭所以不管你。”
張六斤低著頭不敢說話。
“你再看看今天下午你的表現,病人吐了一地你嫌臭不往病人跟前靠,如果你是大夫是不是要看著病人死在你面前也不會管她?你自己說你的表現夠得上醫者父母心麼?”
“夠不上。”
張六斤的頭往下沉的更加低了,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很輕,再也不像剛才那樣和父親對答如流的自信了。
張懷民緩和下自己的語氣,他緩緩說道:“為啥我不嫌臭,不是我聞不見,而是作為一名大夫,如果我也像你們一樣捂著鼻子跑出去,把病人丟在地上不管,那誰來治病救人,誰來管病人的死活,這才是我要批評你的地方。”
張六斤快要哭出來了,他倔強地強忍著眼淚不讓它流出來。
“這就是我今天要給你上的一課,書本上學不到,先生也教不了的。要做一名好大夫,除了有門好的醫術以外,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顆仁心,不怕累,不嫌髒,這些是行醫基本的條件,如果你做不到,你就吃不了這碗飯。”
張懷民在對兒子的教育方面向來嚴格,同時他又是張六斤未來行醫路上的領路人。他要讓兒子明白,所謂的醫者父母心並非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而是必須身體力行、做到知行合一,方證大道。
當晚張懷民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在桌案上鋪開一頁宣紙,提筆在宣紙上寫下明代醫學大家裴一中先生《言醫·序》中的一段文字:
學不貫古今,識不通天人,才不近仙,心不近佛者,寧耕田織布取衣食耳,斷不可作醫以誤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