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百姓愛吃甜食,老一輩的尤甚。
李嬸直言要不是年紀大了,紅糖糯米糕她能吃上半斤。
看著面前一顆接著一顆往嘴裡炫的丘主事,好似比李嬸還大上不少。
難道真是牙口好,胃口就好?
丘主事用手帕擦乾淨了手,落於膝上。
陸西泠斂起探究的目光,故作矜持的替人斟了一杯茶。
不得了了,丘主事剛飲下一口,便更覺得這道不起眼的小食與他家梨園極其相稱!
蓮子味苦,又不宜煮爛,小姑娘卻能做到讓蓮子甘苦相宜,脆中帶軟。
配上一口茶飲,味蕾瞬間被糖霜的清甜、蓮子的糯香,以及綠茶的回甘充滿。
更妙的是,任憑哪一種味道都沒有被另一方掩蓋,反而相互襯托,彼此昇華。
這滋味,好似一段悽美哀婉的江南小調終於在那一刻走向高潮。
讓人倍感驚喜且又意猶未盡。
小小一顆吃起來也方便有趣,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茶點。
“姑娘的手藝在京城是獨一份兒,再過幾年,若得外力加持,獨佔鰲頭也未嘗不可。”
“小女手藝不止於此。”
是啊,單賣糕點的話,來他這幹不是更省事?
“如此說來姑娘志不在糕點啊。”丘主事說道。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
老丈這是怕讓自己跌份兒,沒好意思點明是她窮。
陸西泠自嘲起來:“不瞞丘主事,我要是有錢早買下鋪子自己做生意了,如今是囊中羞澀,這才硬裝了虎膽來以食會友。”
獨資是最好,股份制也不差嘛。
重要的是合同要說明白。
“您出錢,我出力,這家店的生意從此四六分,果子我也會照做的。”
這意思是對方除了有了雙倍的收益權,其他店鋪的生意都不得干涉。
丘主事笑了笑。
他雖然愛吃懂吃,但隔行如隔山,真叫他下場指點食鋪一二恐怕只會畫蛇添足。
眯了會兒眼睛。
久經商場的生意人都有自己的做事原則,三萬錢在他們眼裡算不得什麼大錢,但也不是說揮霍就揮霍的。
丘主事將話攤開來和陸西泠說了個明白。
陸西泠也知道他不瞭解自己有幾分能耐,斷不會當場就答應。
這種時候多半是先哄住她,讓她回去等訊息,然後背地裡再這樣那樣操作一番。
恨不能深挖一些密辛出來拿捏住自己才好。
可惜呀,前一陣流民落戶,她趁機排在隊伍裡也就渾過去了。
想扒出她的黑料?
嘖嘖,比登天還難。
果不其然,不兩日蘭園的小廝又過來遞帖子了,請她去去園中籤字畫押。
契約上條條框框寫的十分清楚,看過後,丘主事又再三確定是否還有新增的條款。
陸西泠沒什麼可說的,很是滿意這份堪稱模板的古代勞動合同。
兩邊簽了字,又差人送去官府蓋了紅印,這事也算是給胡二孃有交代了。
臨別,丘主事打趣著拱手道:“今後你我一門戶,老夫願盡菲薄之力,助陣姑娘食鋪生意。”
都是賞臉的客套話,陸西泠也不甘落後,道:“吾當勉勵之,定不遂所望。”
丘主事笑起來。
他倒是沒抱多大期待。
無非年紀大了,名氣高了,能掌控的事越來越多了,生活也就略顯無趣了。
他自來又潔身自好,吃喝嫖賭一樣不沾。
想尋點有趣不受控的,也就是在種菜這件事上了,如今又多了一個陸西泠。
當然,真心話是不可能說出來,多打擊少年人的積極性啊。
未曾想,少年人陸西泠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半點打擊沒受,回家去卻被胡二孃的多疑三連問搞崩潰了。
“他們這麼輕易就答應了,會不會有詐?他們會不會對買家獅子大開口?”
“方子從咱們這賣出去的,若是貴人吃出了問題,會不會找咱們的麻煩?”
“你可看好契約上的門道了?仔細別被他們給坑了!”
陸西泠笑道:“我出了方子,他們也買了鋪子,至於他們管貴人要多少銀子那是他們的事了,他們家大業大,一舉一動比咱們還小心呢,二孃放心吧,他們斷不會打了自己的臉的。”
好意陸西泠照單全收,但胡二孃說的這些委實是庸人自擾了。
陸西泠決定用美食堵住對方的嘴。
今夜月圓,明日便要月缺。
趁著鋪子里人齊全,陸西泠手裡也有了閒錢了,乾脆做幾道拿手菜。
鮮竹蓀冬瓜湯、醬燜黃魚、外婆菜雞蛋、春筍燜藜麥,還有一道存了私心的芙圓豆腐。
後世有芙蓉豆腐和芙圓豆腐,沒吃過的人乍一聽會以為這是一道菜,其實不然。
最大的區別就是一個是煮,一個是蒸。
“此乃豆腐?”永郎君落下竹箸,拿起勺子輕輕地挖了一塊。
陸西泠:“郎君不必小心如此,這道菜還不至那般嬌貴。”
幸而沒說是皇太后的御廚做過的。
一來說出來他們也不認識,二來只怕他們會嚇得更不敢下口了。
“請問姑娘,這菜裡除了豆腐還加了什麼?為何嫩而不碎,滑而不膩,滋味還如此絕妙。”永郎君問道。
“要說食材嘛,真的就只有豆腐。”
至於為什麼這麼好吃。
陸西泠想了下,被自己逗笑:“大概是最美味的烹飪只選用最簡單的食材。”
永郎君埋頭含蓄一笑。
豁——
明明三十五六的年紀,笑起來比豆腐還嫩,難怪胡二孃這般寵夫。
火辣辣的胡二孃配嫩比豆腐的永郎君。
互補!
般配!
“永郎別問了。”胡二孃道:“這些菜道道都是阿泠的看家本事,若告訴了你,今後人家還怎麼賺錢。”
刮目相看了,沒重色輕友。
“這有什麼。”陸西泠今日心情好,話也說的乾脆:“二孃當初對我有收留之恩,一道方子而已,沒什麼不能和自家人說的。”
況且只是一道家常菜而已,靠這道菜暴富還遠著呢。
“我方才說的的確是實話,這道菜真的只有豆腐而已。”陸西泠怕對方不信,追加道:“之所以做的嫩滑,不在於食材,而在於手法。”
“什麼技藝,這樣講究?”
陸西泠娓娓道來:“郎君仔細看,豆腐的外面裹著的是蛋清,故而這道菜才能入口即化。”
永郎君夾起一塊瞧了起來。
胡二孃也跟著在邊上觀摩。
不說還真沒看出來,這回仔細一打量,上面還真是一層蛋清。
蛋清並不清透,反而呈乳白狀,有點像……
“像雲朵。”永郎君撓了撓臉頰:“才疏學淺,也不知形容的恰不恰當。”
不僅嫩,還謙虛。
哪像她,滿腦子廢料,第一個想到的是泡泡浴。
陸西泠像個望著愛徒的師父,耐心道:“郎君說的沒錯。”
“神了,打個蛋清也成技藝了?往日裡咱們炸炊餅不也是沾著蛋清?”胡二孃詫異道。
“是攪拌。”永郎君笑著道:“將蛋清放入碗中一直攪拌,只要速度夠快,蛋清就會起沫,時間久了就會變成乳白色的糊狀,看上去輕盈蓬鬆。”
陸西泠驚驚喜。
自己還沒開口,永郎君都學會搶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