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夜,不會推遲。日暮已至,紅雲透出的光從鏤空窗戶裡面射進來,光暈散落在地上。
葉凝從裡間出來,她在大廳裡看了一圈,見到葉漫站在陌生的黑衣男子面前,她蹙起眉頭,擔憂地喊:“漫漫,我們走。”
葉漫歪著腦袋對紀衡露出一個微笑,她伸出雙手,又扮作瞎子的模樣往葉凝的方向摸了過去。她站在葉凝身邊,親暱地扯了扯葉凝的袖子。
葉漫站在葉凝面前,乖巧溫順地像是一隻小白兔。
葉漫攜著葉凝的胳膊離去,在跨過紅袖樓的門檻之前,她忽然扭過腦袋,對著紀衡的位置吐了吐舌頭。
這一幕被紀衡看在眼裡,他面無表情,卻在心裡嘆氣。
這個被他在城牆之上撿到的少女,真是不知人間險惡。
林娘子從裡間出來,她見到紀衡這兩個不讓人省心的人竟然還在大廳裡坐著,就像是兩尊大佛,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兩位,還不走嗎?”
紀衡似笑非笑地看著林娘子,說:“是該走了。”
紀衡起身,遞給了司七歡一個眼神,兩人不聲不響地往紅袖樓外走去。
林娘子看著兩人的背影,低聲咒罵一句:“晦氣。”
離開紅袖樓,香粉氣消失。映入眼簾的是大片的紅色光芒,大片的紅雲掛在晟都上空,美輪美奐。
司七歡仰頭欣賞這絕美的夕陽,由衷的讚賞:“晟都的傍晚,依然這麼美。像是十年前一樣。”
紀衡說:“是啊,可是再過一刻,天就要黑了。”
司七歡臉上的那一分燦爛消失,轉瞬間被濃濃的失落取代。
“那個孩子,和紀小諾一樣。”司七歡說。
紀衡知道司七歡說這句話的緣由。他抬頭眺望紅雲,記憶彷彿回到了遙遠的過去,他說:“七歡,我們已身陷黑夜,不要再讓無辜的人跟著我們了。”
“你不想讓那個孩子見到樓主?她可以看到那些東西,或許,她對我們是好的。難道,你還在介意紀小諾的事情?”司七歡不解,語氣有些急促。
“這次,我想保護她,像保護小諾一樣。”
良久,紀衡說了這麼一句話。
司七歡已經明白他的心意,她點頭應允:“我尊重你的選擇。”
夜已至。
前有南宮銘的教誨,後有戶部尚書的施壓。今晚的鐵甲衛格外賣力,執燈人們絲毫不敢懈怠。
他們定下口號:今夜,一隻蚊子也飛不出去。
但是雪魅的出現是一個不能預知的事情。今夜,不過是一個重複的夜。
紀衡巡完街,安排江臨一和明澤守著地盤,自已則是趕往了紅袖樓。
因為晟國宵禁,因此就算紅袖樓這等場所,到了夜色降臨之時也是關上了大門。
紅袖樓的燈燭已經滅了,只有幾盞紅彤彤的燈籠掛在廊下。
紅袖樓的院裡一片昏暗,月圓之夜又至,院中的石凳上坐著一個女子,那女子託著腮,仰望著天上的月亮,心中越發悽楚起來。
她是紅袖樓的琴師,叫做月雅,她的故鄉在晟國的南疆,自從來到京城,她已經很久不曾歸家。她曾經想要離開京都,但京都就像是一堵圍牆,只進不出,一種不安的感覺盤踞在她的心頭。
蘿兒從屋裡出來時,就看到了一個窈窕的背影。她盯著那女子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吞了一口口水,飢餓感裹挾了她,她逐漸地失去意識。
她緩慢地走向了月雅,而月雅渾然不知危險的來臨。
蘿兒來到月雅身邊,她本能地撲向她,向她的脖頸處咬去。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憑空而來的磚頭往她的腦袋上砸了下來,蘿兒的腦袋被砸得一偏,血液沿著她的額角汩汩地流了出來。
聽到聲響,月雅猛然站了起來。她張開口想要呼救,一隻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這位姐姐,別出聲。”
月雅的目光轉向了黑暗中的一簇陰影處,陰影裡站著一個姑娘,她勉強能看到她的身形,她“嗚嗚”地叫著。
“這位姑娘已經變成惡鬼了,她會吃掉你的,你快躲起來,我來對付她。”
月雅點點頭,詢問:“那你呢?”
“你不要管我,我能與她糾纏。如果我實在打不過,你就叫人。但是人多起來,她也許是會發瘋的。”
葉漫催促月雅離去,月雅匆匆忙忙地躲到閣樓上。
血液糊了蘿兒滿臉,然而蘿兒並未因此倒下,她反而愈加興奮。葉漫壞了蘿兒的好事,蘿兒躁動起來,她將心底的怨恨轉移到了葉漫身上。
蘿兒的嘴角已經長出了兩顆尖尖的牙齒,她蒼白的臉上冒出綠光。她“嗖”地一下就移到了葉漫的跟前,她對著葉漫撲了上去。
幸好蘿兒近期才化作吸血鬼,身形笨拙,移動緩慢。葉漫往旁邊一歪,蘿兒身形一晃,差點摔在地上。
葉漫抱住蘿兒的腰,她將蘿兒從肩頭摔了出去,蘿兒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葉漫看著自已的雙手,驚訝地說:“我的手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真不可思議。”
蘿兒被摔得頭腦發暈,她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下一刻,她瞬移到了葉漫的面前,雙手掐住了葉漫的脖子,葉漫被掐得喘不過氣。
“啊......”
一聲尖叫從蘿兒的嘴裡傳了出來。
蘿兒鬆開爪子,葉漫終於找到了喘息的機會。
葉漫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窒息感漸漸消失,她看向蘿兒,蘿兒已經被一雙手緊緊地掐住了,她看過去,掐住蘿兒的人是紀衡。
紀衡的一隻手從腰間抽出匕首,向著蘿兒的心臟捅過去。
蘿兒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葉漫趕緊跑到紀衡的身邊,抬頭看著紀衡,說:“紀衡,你來了。”
紀衡用絹布擦拭匕首上的血液,一字一句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傍晚的時候就已經看到她了,我不放心。”葉漫說。
“你不該來。”紀衡的語氣變得嚴厲。
月雅從暗處走了出來,藉著簷下紅光閃動的燈籠,月雅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蘿兒。那一刻,驚恐與噁心逼得她尖叫了出來。
“鬼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紅袖樓靜謐的黑夜,屋子裡還未熟睡的人被驚醒。
葉漫拉著紀衡就要離開,月雅在後面哭著喊:“不要走,我解釋不清楚,求求你們。”
葉漫和紀衡停了下來。
“什麼人啊,擾人清夢。”
林娘子搖著扇子走了出來,她站在了三樓的迴廊上往下看,天黑,燈籠昏暗,她看不清楚下面的情況。她煩躁地說:“誰在下面,趕緊給我死回去。”
她的身後倉促間亮起了幾盞燈,幾個沒有睡醒的姑娘來到了她們身後,院中光芒大盛,景色一瞬間一覽無餘。
院中,地上流了很多血,一具乾癟的屍體躺在地上。那屍體已經沒有了血肉,只有一層皮耷拉在骨架上。
下一刻,尖叫聲此起彼伏。
紀衡厲聲大喝:“住嘴,不然就死。”
姑娘們停下了尖叫,她們仍然嚇得瑟瑟發抖,她們捂住嘴,幾乎暈厥。
林娘子用扇子捂住半張臉,眼睛悄悄地往下瞟:“你們幾個,是不是在我們紅袖樓行兇殺人,別想跑,我明早就去刑部擊鼓鳴冤。”
葉漫抬頭望著林娘子,脫口而出,說:“紀衡沒有行兇殺人,他殺得是鬼。如果蘿兒是人,為什麼她死後的屍體沒有血肉?因為她早就死了。”
林娘子握著扇子的手顫抖起來,幾乎掩飾不住。
“你說是鬼就是鬼,我又沒見過鬼,蘿兒分明是個人。她......”
林娘子看了一眼地下的那具乾癟的屍體,忍住了嘔吐的衝動。
紀衡說:“林娘子,我有話和你說,你也看到了,事關紅袖樓的安危。”
林娘子沉吟一下,說:“好,你上來。”
紀衡輕聲對葉漫說:“跟在我身後。”
葉漫緊緊地跟在紀衡的身旁向著紅袖樓走上去。
圓月淹沒在黑雲後面,黑夜為已死的靈魂吟誦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