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渚城一事後,楊楹竟變得沉穩了些,曾經那些難以下嚥的繁雜史鑑,她全然能倒背如流,銘記於心。
葉忘川瞧著馬車上一言不發的楊楹,這已經是離開渚城的第六天了,楊楹的神色始終不曾歡愉。
“安國國主一共有幾個兒子?”
任如意端坐在一旁,身子很直。
“三個。”
楊楹聲音平靜地如一汪水,起不得任何波瀾。
“長子,河東王李守基。”
“二子,洛西王李鎮業。”
“還有三皇子李承業。”
楊楹繼續說著。
猛地,她忽然又道,
“還有一位皇子,名李鎮基,不過,在五年前身亡了。”
任如意眉眼微微彎著,語氣裡是揮之不去的滿意。
“進步挺快。”
她雙手環在一起,道,
“果然還是下蒙藥管用。”
葉忘川手裡攥著那本《二十四傳》,她悄悄翻到那篇《孺子教》,裡頭便是一位老師如何教授學生的故事。
書裡註解了這樣一句話:
寬宥與威厲並存,因材施教,孺子未有不可教。
習教,一帆懸掛未有時。
白紗鎮雖距目前的地兒不算遠,可使團畢竟人多,哪怕是一日的時間,也須得加倍才能走完。
葉忘川攙著楊楹下了馬車,走在一行人的最後頭。
“拿好拿好!當心吶!”
杜長史走在最前頭,他依舊不忘囑咐著那些搬行李的侍衛。
“膳食準備的如何了?”
杜長史瞧了眼一旁行李的驛站小廝,忙問道。
“大人放心,已經準備好了,這邊請。”
小廝恭恭敬敬伸出手,指著一處房間,便領著老頭去了。
“我好餓啊,十三哥。”
元祿摸摸肚子,幾日下來,吃的大多是乾糧,嘴巴里現在甚至還充斥著幹餅的味道。
“咱還要多久才能到邊境啊?”
“早著呢!”
於十三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掰著指頭給元祿細數道,
“先要到陵州,再到茳城,還要經過很多的州縣!”
他笑著拍拍元祿的肚子,語氣溫柔:“就當減肥啦!”
元祿輕輕撅起嘴巴,滿臉無奈,卻只得垂下頭,接受現實。
一陣淡香從身後飄上於十三的鼻尖。
他轉身瞧著迎面而來的寧遠舟與任如意,打量了一番二人,目光便直直落在任如意身上。
“哇~”
“看什麼?”
任如意雙手環著,她的眉頭輕皺,疑惑中略帶嫌棄。
“美人香車,交映相輝。”
於十三輕輕彎腰,笑意濃厚,舉手投足間盡是謙謙公子的模樣。
任如意眼角輕抽,她側過身,不再搭理於十三。
寧遠舟見狀,忙砸吧一聲。
“廢什麼話呢?”
於十三笑而不語,他眉眼始終彎著。
“頭兒……我餓。”
元祿的聲音輕飄飄從一旁傳來,寧遠舟摸摸他的腦袋,道:“安頓好咱就吃飯。”
“走。”
他拽著元祿的胳膊,便徑直朝膳廳走去。
直到從人群的縫隙間瞅見了楊楹,於十三的笑意才稍減,他的唇抿在一起。
“殿下怎麼了?阿川妹妹呢?”
“孤無事,我讓阿川姐去幫我尋些藥了。”
楊楹又對著一旁驛站的婢女道:“淨房在何處?”
“殿下,這邊。”
楊楹順著婢女的目光瞧去,她暗暗點頭,心裡默默記下了位置。
她貼著任如意的耳朵,小聲道,
“如意姐,怎麼辦呀,我好像突然……”
她頓了頓,聲音壓的更小了。
“那個了……”
任如意幾乎是瞬間瞭然,她垂眸想了想,問道,
“葉忘川從來沒有幫你準備過嗎?”
任如意的眸子極其犀利,甚至是眼藏鋒芒,叫楊楹不敢直視。
楊楹雙手疊在寬大的袖袍裡頭,她有些為難道:“我也不曉得阿川姐放哪了。”
她咽咽口水,繼續說著。
“方才我疼的難受,讓阿川姐去幫我尋藥了,現在還未回……”
“我看剛剛是不是經過一個鎮子,你能去幫我找些,看看有什麼有用的東西嗎?”
楊楹小心地扯著任如意的袖子,她努力地瞪大眼睛,保持著鎮定。
任如意抬眸,默不作聲地盯著楊楹。
“求你了……他們都是男人。”
楊楹有些發怵,她忙瞥過眸子,朝一邊看去。
任如意回過神,心中已經瞭然。
她似乎是預設答應了。
“謝謝如意姐……”
任如意轉身瞧著楊楹小心地朝淨房的方向走去,她頓了頓,對於十三道,
“給我匹馬。”
“行!”
於十三答應地極其爽快。
葉忘川幾乎是跑遍了所有的藥鋪,都未找著楊楹所說的那味藥。
從白天問到夜。
她問了多家,全道未有那藥。
一無所獲之時,一個小巷子裡頭,掛舊的旗幟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隱藏在裡頭的一間極小的藥鋪,一間隔間便成一家。
葉忘川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便入內了。
入眼是一片昏暗,不知情者或許還會以為入了哪間密室。
屋子四周牆壁上掛滿了藥盒,濃厚的中藥味充斥著整間屋子。
“姑娘可有哪些不適?”
嬌媚的女聲傳來,藉著跳動的火燭,葉忘川勉強看清了,原來在案桌後頭還坐著一人。
女子一身合身的紫衣,頭上插著幾把銀飾,雙腿疊在一起,靠在躺椅上頭,手裡正把玩著一個香囊。
她的樣子極其慵懶,甚至可以說是百無聊賴。
完全不像一個正經做生意開藥鋪的人。
葉忘川盯著她,緩緩道,
“你這裡,可有當歸賣?”
女子捏住香囊,她緩緩起身,那雙狐狸眼微微上挑,玩味兒地盯著葉忘川。
“你要當歸作何?”
葉忘川不得不承認,女子長的幾乎是媚而近妖,那身紫衣僅是薄薄一層裹住曼妙身姿。
但她的舉止,卻又算不得是風俗女子那般。
嬌媚卻玲瓏。
這是葉忘川對這店鋪老闆的第一印象。
“你這有還是沒有?”
葉忘川直言。
“你要的話,我也有辦法給你弄到些。”
女子欲要再說些什麼,不料葉忘川竟不加思索地轉身便走。
“誒誒誒!我沒說我沒有啊!”
葉忘川聞聲回頭,那女子的腳踝處竟綁著一串銀鈴鐺,聲聲入耳。
葉忘川垂眸,她將袖子輕輕弄起,她的手腕上頭是一排金色的鈴鐺手飾。
那天那套衣服毀了可是飾品還在。
倒是可惜了於十三的銀錢。
女子上下打量著葉忘川,笑道:“姑娘別急啊,雖然我這沒有姑娘說的東西,但我有別的法子。”
她拍拍手,隨身依靠在案桌上。
“說吧,姑娘有哪些症狀?”
“有個朋友要,我只是來買的。”
女子緩步走到葉忘川跟前,她對著她猛吸一口氣,閉眸回味道:“姑娘身上可真香啊~”
那雙足以勾魂攝魄的狐狸眼猛地睜開,鬼魅般地從葉忘川身後竄出,她扶著葉忘川的肩膀緩緩探出頭。
“當歸可是稀罕物,在這梧國並不多見。不過我可以隨著姑娘去看看這位朋友,我自有方子治。”
葉忘川靜靜地看著她。
一言不發。
女子的眼睛輕輕轉動,她拿起手中的荷包,聲如銀鈴,
“我不收錢,只要事後姑娘告訴我,你用的是什麼香,就成。”
葉忘川沉默著,良久後她才回過神來。
“那倒不用了。”
她道了聲謝便直接掀開簾子踏步離去。
“不要錢!”
“藥也不要錢!”
女子踩著步子追出,葉忘川卻已經淹沒在了人群裡頭。
她嘆口氣,蹲在地上,雙手撐著臉,眸子瞥向門口泛黃的旗子。
“唉,這年頭,連不要錢的買賣都沒人做,關門大吉咯!”
白紗驛靜地可怕。
驛站的門虛掩著,葉忘川小心地推開。
裡頭沒有一點聲音,只瞧見若隱若現的微弱光亮。
再往裡走,入眼便是趴滿桌的侍衛與小廝。
葉忘川暗叫不好,忙朝膳廳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