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道君之言，豈容你一個化神真君置喙？”
這一次。
雪河道君難得與彌劍道君達成了一致，罕見地出聲替對方解圍。
冷龍真君垂下頭，眼神中流露出些許的陰翳。
孫平巧妙地捕捉到了這一絲變化，心想：“冷龍師叔以往並非如此易怒之人，這一次，莫非是……”
他沒有細想。
因為繼承了冷龍洞府的緣故，孫平也瞭解一些冷龍真君的過往。
在他的印象中，冷龍真君應如其道號一般，為人冷冽，少與人言語，根本不可能公然反駁兩位同門師叔的意見。
而現在。
事實顯然與傳聞不符。
孫平也不清楚，到底是傳聞有誤，還是說冷龍真君性格有了變化。
他沒有細想，只靜靜做個旁觀者。
另一側，冷龍真君乖乖垂下頭，兩名道君一旦達成共識，那便不是他一個化神真君可以隨意更改的事情了。
好在兩名道君都只是一道傳訊虛影。
真要是現場如此答話，說不得就是一道術法砸了過來，哪容得下修隨意置喙？
雪河與彌劍既然達成了一致。
作為大商世界修為最高者，兩人互相使了個眼色，而後由雪河道君開口說道：“黑魂你意在挑動大商社稷，冷龍你想著將那縷子虛烏有的巫王種子找出。”
“兩者看起來都像是無稽之談。”
“但我家天淵海本就是家擅長化腐朽為神奇的仙門，自當勇於銳進。”
“巫王種子不好尋，若真如冷龍師侄所言，師門所得訊息為真，那此後時間那位巫王種子定然會殺出重圍，會去一趟商王宮。”
“冷龍師侄只需去商王宮等會，便可以坐等來者。”
商王宮是大商世界如今最大的巫毒之地，據說內裡藏著不少秘密，不止吸引人進去探索，同樣外來的大巫亡魂時不時融入其中。
據說，原本大商王室推崇巫祝之法，委任不少大巫擔任商朝國師。
後來大商帝君被一位菩薩蠱惑，下詔招來一眾在京大巫，設宴在商王宮內，而後大舉坑殺與會的大巫，形成了如今生人勿進的商王宮之地。
聽了雪河言語，冷龍真君也是暗自垂頭，心中若有所思。
而雪河道君也未和他深究，忘卻了前事的嫌隙，轉而看向黑魂真君，說道：“黑魂師侄不愧是祖師一脈出身，手段當真了得。”
“方才來了多久，便已然在大商建下不小功業。”
天淵海祖師一般多是指的天淵仙人，其次才是各個支脈的祖師，最後才是其他。
雪河道君話鋒一轉，唉聲說：“大商朝底蘊遠非是表面那般簡單，東地些許下邑封君性命，甚至有益於大商帝君許多。”
“大商帝君昔日整合寰宇，念及手下功勞，不忍殺戮，方才分封了那般多的封邑於各處，且如今隱有些尾大不掉的意思。”
“竊以為大商朝的根基在制度，而不在外患，些許地方鬧災不過尋常之事。”
而後雪河道君便將他的一套想法說了出來。
世間傳承好似活水，後浪接過前浪，才能一浪更甚一浪。
若是活水化作死水，底下修士不得上進，如今傳承便有了危機，隨時都有可能土崩瓦解。
按照雪河道君的理論。
摧毀大商朝的統治，最重要的就是將整個大商朝變成一潭死水，沒辦法流轉，高階修士永遠盤踞在上，底層修士不可以得到寸進。
如此去做，不出幾千年，大商朝就會自然走向滅亡。
黑魂真君點頭：“師叔高見。”
“只是天地靈氣不絕，縱是舊法禁錮，也會有新法自生，這是天地之本。”
“若是天地絕靈，縱使大商朝沉淪，我等拿下此界，也不復從前意義。”
“而要是單純意義上斷絕大商高修的誕生，又得阻絕諸道輪轉，此事並非是弟子所能觸及之處，哪怕……”
黑魂真君說得委婉。
斷絕諸道輪轉，這等本事涉及之地廣闊，饒是雪河、彌劍二人也不敢說一句可為，他們兩人本身就屬於粗通大道真意的道君，對於自身之外的大道多是一知半解。
雪河道君搖頭：“黑魂師侄所言有理，但此界確實與外界不同。”
“大商餘下的修士多是承襲巫祝遺澤，他們所精擅的大道，也多是原先巫祝所留。巫祝之道，處處都有跡可尋，要真將其阻絕，也不算難事。”
“而且三位可知道，殷都之記憶體有一處佛音幻境，據說可以模擬大部分大巫生平，讓力士體悟到大巫通曉的諸多大道。”
“不過——”
“佛音幻境乃是釋修所留，縱是將其毀去，也無濟於事。”
“幻境的本質卻是投影大商境內諸多巫毒之地，以此達到身臨其境之效，你等只需要將一個個巫毒之地淨化，大商之內便再無力士可以孕育，自此便會不斷衰退。”
黑魂真君若有所思。
孫平也自其中瞧出了端倪。
“佛音幻境？巫毒之地？大道？”
他發現巫毒之地有可能並不是險地，而是大巫們留下的傳承之地，他們希望藉此將巫祝之法傳承下去。
但可惜，時代淘汰一樣東西，就不會再給他重新復甦的機會。
一處處巫毒之地藉由佛音幻境，不僅成了大商力士的試煉秘境嗎，而且還為大商甚至外界產生源源不斷的異端高修。
說罷。
雪河、彌劍兩人傳訊虛影，逐漸在孫平三人跟前消失。
冷龍真君也似乎心有意動，拱手說：“得蒙道君教誨，冷龍也是心有感觸，即刻就要啟程前往商王宮外一窺究竟。”
黑魂真君並無挽留心思，直言說：“師兄告辭。”
孫平也跟著喊：“師叔告辭。”
很快，四周便只餘下孫平和黑魂真君的身影。
孫平問了一句：“黑魂師叔，我聽說冷龍師叔是個恬靜性子。”
黑魂真君拂手，雙目眯緊：“此事輪不到你我操心，雪河、彌劍兩位師叔應該各有心思。”
“是。”孫平應了一聲。
“我們繼續走，先前的計劃不必改變。”
黑魂真君懸身飛起，往南部封國區域飛去。
孫平也只好緊隨其後。
按照黑魂真君的計劃，便是引動南部封國也與南越一族產生矛盾，使得東南兩地一道與南越一族開戰，從而達到打擊大商勢力的目的。
孫平卻有更好的想法。
“黑魂師叔，兩邊開戰，也不過各自損耗些邊陲人口，毀去些邊境之地，真要傷筋動骨確實是件難事。”
“我看咱們不如干票大的，混入南越腹地，將其族子斬殺，如此南越之主震怒，必能徵發大兵，傾全族之力，勠力伐商。”
黑魂猶豫一二，緩緩點了點頭：“這倒也是個法子。”
“可這法子，你師叔我又何嘗沒有想過？凡是一族重地，必有重陣守候，高修盤踞其中，南越能躋身四大外族之列，想來族中必有道祖人物坐鎮，輕易不可等閒視之。”
孫平抬起頭，仔細瞧了黑魂真君一眼。
對方早已不似當初那般無所畏懼，眼神之中也多了幾分顧忌。
“終究還是老了。”孫平感慨一聲，“黑魂已不是當初那個一言退去鰲祖的年輕天才了。”
孫平默默想到了自己。
心中生出些許安慰：“旁人年歲越大，顧忌越多。我倒是截然不同，原先前世時候畏畏縮縮，事事不敢出頭。現在重活一世，隨之境界增長，反倒重新有了少年人的衝勁，變得敢打敢拼。”
孫平敢打敢拼倒不是虛言。
大虞世界時，若不是他膽大心細，將墨蛟糊弄得一愣一愣，一行人早就沒了性命！
再者，現在孫平也敢提出斬首之意，可見他心底裡萌生了一股子嶄新鬥志。
“師叔。”孫平再次開口：“我等只是去做些以上欺下的小事，緣何需要顧及到對方的背景，需要顧及到後面的報復，天塌了都有祖師替我們抵擋，又為何非要畏手畏腳？”
黑魂真君還在猶豫。
半晌後方才重重點了下頭：“也可。以上欺下本就是件易事。”
孫平提出的法子倒也簡單。
南越一族的核心族子不可能都是修為出眾的高修。
在大堯修真界存在有禍不及家小的隱性規定，但在大商世界，可沒有大堯諸宗主持公正。
四族本就和商朝開戰。
貿然奪去幾個族子性命，可不算是以大欺小，而是正常無所不用其極的戰爭手段。
也正因為孫平的提議。
黑魂真君飛行的方向霎時一轉，由原本向西飛行，改成了向南飛行。
孫平露出笑意，緊隨其後。
他並不是弄險的性子，之所以會提出這等提議。
最關鍵的一點便是南越一族並無大修，只有一部分媲美道祖境界的偽合體，並不足以用雷霆手段直接終結孫平性命。
孫平上次與那名南越族的蒙曼高修接觸，便發現對方御空的本身明顯是短板，似乎是一群偏向於武道能力的土著修士。
阻礙在孫平與黑魂真君身前的並非是甚麼大山大河。
而是一處迷霧瀰漫的巫毒之地。
黑魂真君神識一綻，粗略察看了一眼前方的情況。
他嘴上便開始唸叨：“這地方……這地方有些古怪，並無什麼巫力存在的痕跡，卻又切實地讓人發現這裡的詭異。”
孫平一愣。
黑魂所言倒是簡單，便是他的神識探測無功而返了。
要知道黑魂真君是冥湖一脈的弟子，本身神識強度就要遠高於孫平，對方都探測不到的情況，孫平自然也只可能是兩眼一摸瞎。
孫平詢問：“師叔，不如換一處地方過境？”
黑魂真君莞爾一笑：“倒也不必，能夠瞞過我神識探測的，要麼是媲美道君之物，要麼只可能是牽扯到隱匿權柄的大巫遺留。”
他取出一條黑色繩索。
“這東西你捏著，等會進去，緊緊握住它。”
“若是繩索扯動，你便跟著它一道飛行，若是不動，你也不要亂動。”
孫平點頭：“謹遵師叔法旨。”
說著，兩人就盯著迷霧向內裡飛行。
入眼處。
“嗯？”孫平心中大駭。
入眼處，並無入眼這一情況。
四面都是灰濛濛的霧氣，哪怕是黑魂真君，片刻也消失在了孫平面前。
左右皆無一人，甚至瞧不見除了霧氣以外的任何東西。
若不是手中牽著的黑色繩索仍有感覺，孫平一時間甚至覺得自己失陷了其中。
呼呼——
繩索引動。
孫平跟著引動，一路向南飛行。
途中耳邊又不時傳來各種靡靡之音。
或是年輕貌美的女修嬌喘呼救，或是年邁體修的落難仙人誠懇授寶……
五花八門，無所不用其極。
孫平忽視這些誘惑，就按著黑魂真君事先所言，依照繩索引動，他也一路向南飛行。
陽光映照。
一縷白光斥退迷霧。
孫平眼前終於出現了清晰的畫面——
黑魂真君一人與一隊赤身大漢凜然相對，四面是青蔥高大的密林。
孫平暗忖：“此地竟然有南越族人常年看守，看來尋常人誤入其中，也有不少的生還率。”
邊想著，他也縱身一躍飛往了黑魂真君身旁。
黑魂真君輕笑道：“師侄當真年輕了。”
說罷。
黑魂真君其人消失不見，周遭赤身大漢同樣消失不見。
連帶著孫平手中的黑色繩索，也在他接觸黑魂真君的剎那，突然消失不見。
“這一處巫毒之地？”孫平心中大駭，“當真有些名堂！”
孫平十分確定自己並沒有撒開手，哪怕是現在他的手也緊緊握著！
而且以修士的五識之感，尋常幻術根本騙不得他們。
“巫毒之地牽扯大巫權柄，也就是所謂的道，道與權柄若是接觸核心隱秘之能，那便真有可能將自己身上的一切，統統隱藏不見！”
孫平順著黑魂的思路，不停思索對策。
在進入巫毒之地時，他就再也瞧不見黑魂真君的蹤跡，就是裡面隱秘權柄在發揮作用，主動遮蔽掉了黑魂與孫平的聯絡。
而孫平若是想要破局，他也需要找到聯絡黑魂的方法。
或是尋回自己的五識，能夠自己走出這片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