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獸都在安靜地泡湯,除了十泉源,十泉浩和伊諾,不知道是這三個裡誰挑起的“爭端”,三獸潑水玩得起勁,一陣陣水花迸發,雖說湯池算是比較大的,但其餘幾獸還是不幸被誤傷。
就這麼過去半個時辰,阿默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覺得是時候該出去了,接著爬上地板,圍好浴巾:“你們慢慢玩,我先走了。”
走出房門,望見坐在收銀桌前的臨也,腦袋像小雞似一點一點的,看來是在和睏倦鬥爭,突然又站起來狠狠地拍了拍臉,強行讓自己恢復神志。
阿默把浴盆放下,臨也回頭看了一眼,說了一句:“不好意思,浴巾在那邊。”接著指向一張擺滿白色幹浴巾的桌子,浴巾左下角還印有十泉湯的標識,而旁邊就是更衣室。
這不想看到都難吧…除非是瞎子。
阿默:“好,謝謝。”
更衣完畢後,阿默看到臨也已經拿著掃帚到院子裡打掃起來了,這位大叔長得不好惹樣子,實際上都快比得上介叔那般憨厚了,看起來挺好欺負。
阿默在外頭的長椅上坐下,午夜的風很冷,但對於剛出湯的獸來說剛好,就這麼靜靜地坐著,風會吹乾頭髮,自己只要把呼吸融入沙沙作響的、隨風而去的殘葉就好了。
從未感覺靜下來是如此舒服。
沉沉的腳步伴著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揚笙走出浴場。阿默聞聲走進屋子,看見渾身溼漉漉的揚笙,眼球上還有些紅血絲。
揚笙有些尷尬地與阿默對視,像個犯錯的小孩,解釋道:“剛剛不小心打了個盹…嗆了一口。”
阿默憋著笑,送上一條幹浴巾:“先更衣,彆著涼了。”見揚笙進了更衣室,再坐回長椅。
幾分鐘後,揚笙換好衣服,抖了抖頭髮,甩下幾滴水,然後也坐到阿默旁邊。
揚笙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怎麼今天會這麼累…”接著用手腕敲打自己的額頭,以此緩解疲勞產生的頭痛。
阿默:“確實不早了,要不先回去?”
揚笙輕嗯了一聲,起身走進屋內。
“咚!”一聲震響從屋子裡傳來,阿默趕了進去,臨也放下掃帚也跑進去。剛進門,臨也就被嚇到了,面前的貓獸人直直地趴在地上,右手邊散落著幾枚金狛,往上一看,前臺的桌子上也有幾枚,看來是還沒把金狛放上桌就倒下了。
對面的浴場裡還傳出歡快的叫喊,看來裡面的獸絲毫沒有聽到外面的動靜。
“他…”
“不必擔心!”阿默制止住剛要呼救的臨也:“他只是睡著了。”
阿默把揚笙翻過身,臨也看到揚笙的臉上確實沒有絲毫痛苦,便冷靜下來,接著蹲下撿起掉落的金狛。
阿默擋住了臨也遞過來的金狛:“收下吧,我們應該付的。”
臨也有些茫然,看了看金狛,又想起店長說過要請客,那這些錢自己是不敢擅自收下的,不然待會怎麼解釋?
剛要發話,臨也發現阿默對自己比了個噤聲手勢,是不能再推脫的意思。
阿默把揚笙背起來,走出門外,回頭說了一句:“謝謝招待。”
“客人走好…”臨也幾乎是出於職業身份,條件反射說出這句話,兩獸也已經離開。
剛才的情況…怎麼看都不可能是正常的生理反應,對吧?
他有些膽怯地自問。
收好金狛,十泉介幾獸也泡完湯走了出來。
“店…呃。”又是這樣,自己又差一點忘了他們還得更衣,還好及時住嘴,抱著幾分焦急等了一會兒。
待到十泉介他們出來時,臨也趕忙把剛才的事情簡略的說明了一下,當然,“莫名其妙地倒下”這難以表達的部分被巧妙地說成正常的犯困,這才讓眾獸聽得明白。
“六,八,十…這麼多?”十泉介看到桌上成摞的金狛不由得驚呼。
“明明按照正常的湯位,也用不了這麼多。”
臨也:“我本想推脫,但被拒絕了。”
十泉介:“那好吧,今天太晚了,十泉湯有幾間原來供員工們休息的房間,正好這幾天大部分員工都放假了,還算乾淨,大家就先留下過夜吧。”
幾獸也就順理成章地住下了,房間夠大,可以睡下兩隻獸,除了單人間裡的臨也,其他獸也分好了房間。
十泉源和伊諾被安排同一間。
十泉源關了燈,伊諾坐在床對面的寫字桌前,開啟臺燈,研究著幾張設計稿,為了減少噪音,連翻頁的動作也很小心。十泉源則是不一樣,剛才在泡湯時耗費了這麼多體力,進了房間後,就上床躺平。可奇了怪了,即使十泉源感覺很累,但仍無法入睡,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後,坐了起來。
伊諾轉過身來:“怎麼起來了,我的動靜太大了嗎?”
十泉源:“不是,我睡不著…真是怪了。”
十泉源下了床,走到伊諾旁邊:“伊諾叔,你在看什麼?”
伊諾:“我在看之前連夜做的設計稿,不檢查一下我不太安心。還有…我也沒比你大多少年紀,叫我叔是不是有點不合適?”
十泉源:“可我才這麼矮一隻,總不能讓我叫你哥吧?那更不好意思了。”
伊諾笑著,順手摸上小熊毛茸茸的頭:“那就隨便你吧。”
十泉源摁住伊諾亂動的爪子,說道:“別搓這麼用力,很難受的。”
伊諾收回爪子:“好吧。”看著小熊一臉不爽的樣子,突然回想起戰場上截然不同的衝鋒姿態,和眼前傲嬌的獸是同一只,不禁被這反差萌逗笑。
伊諾:“話說,你在極界裡真的沒有印象見過和我長得差不多的獸嗎?他叫諾一,大概…”伊諾用手在空中想比劃什麼卻又停下,他才發現自己連弟弟的身高都無法辨別,外貌更是難以描述,畢竟都已經這麼多年了。
十泉源搖搖頭:“諾一…呃,抱歉,我真的沒有印象。”
伊諾嘆了口氣,苦笑道:“好吧。”
十泉源:“沒辦法,我和我的父親在極界都是處於被軟禁的狀態,很少有機會見到別的獸,那幾年我見過的獸…不對,應該是說生物,我到現在都能記住。”
伊諾:“你的父親究竟是個怎樣的獸啊?”
十泉源:“嗯…我從有記憶起就已經身在極界,那時我的身邊只有父親,而且除了餵我東西吃,大部分時間他都會出去,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那時候只會哭。”
伊諾以一種不會干擾的語氣自言自語地說著:“極界還有這樣的面孔,第一次聽說。”
十泉源繼續說著:“再長大點,他告訴我他是去給別人治病。那時我已經可以照顧自己,他卻把我禁足,不允許我出門,只能每天看著厚厚的鐵門等他回來,常常好幾天都見不到他。”
伊諾認真地聽著,十泉源也講到出神。
十泉源:“等著等著,我就長到了現在的大小。有一天醒來,父親罕見的沒有出去,而是站在我床邊,以一種無法描述的眼神看著我。我想起身,手臂一陣刺痛,我注意到手肘處多了一個針眼,現在一想,應該是他趁我睡著時做的。那時我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覺得父親回來了很高興,上前索要擁抱,他卻一動不動,像做了什麼很不好的事,等待著懲罰降臨。”
伊諾:“他給你打針了?”
十泉源點頭,無意識地搓了搓左手手臂,接著說:“然後他像剛從夢裡醒來似的,一把抱住我,越來越緊…久久不放開,我甚至有些喘不上氣。可是沒過多久,我突然感覺有些噁心,悶熱的擁抱結束後,那怪異的感覺加重,我跑進衛生間,難受地出不了聲…再次睜開眼,我感到渾身痠痛,無力地跪在地板上,雖然眼眶盈滿淚水,但還是能看到身下淌著好大一灘血,嘴角還在滴血,前面的衣服和皮毛全被粘稠的血浸染。對血沒什麼概念的我,只覺得難受,要找父親,擦了擦嘴巴後,勉強爬起來,走了出去。”
伊諾震驚地微張嘴巴,他甚至想要阻止他繼續往下說,但沒有說出,壯著膽子聽下去。
十泉源:“我看到父親坐在椅子上,背對著我。”
“爸爸…”
“我幾乎是盡全力說出這兩個字,他先是站了起來,然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轉過來,我看到他的眼裡不是驚慌,而是悲傷,他沒有被這樣的我嚇到,看來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吧。他又抱住了我,不過這次的力道輕了許多,我反而感覺到他的軀體在微微顫動,他在啜泣…”
“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你啊…”
“他就這麼重複著,那一刻,我看不到他的堅強,他的偉岸,他的慈祥了…我像是件商品,就這麼被無聲無息地交易了。”
伊諾:“那是什麼?”
十泉源:“我後來知道,那就是用來抑制身體生長的藥劑,也正因為這一針…”
伊諾:“不要再說了!”他猛地掐住十泉源的肩,伴著急促的呼吸,震驚地看著他。
十泉源:“真是的…怎麼一說起來就把握不好分寸了。”
伊諾:“抱歉,我不應該提起這話題的,沒想到你遭受過這種折磨。”說完,重重地低下頭。
十泉源並不在意,侃侃笑道:“其實,說出來…我感覺舒服多了。”
伊諾難以想象眼前的小熊是怎麼活到現在的,那滿不在乎的語氣,是接受了過去的自己嗎?
十泉源拍了幾下伊諾的手:“我都沒沒這麼大反應,你怎麼還傷心起來了。”
伊諾直起身,忽略眼角的淚水,回應過去一個微笑:“能讓你感覺好受點真是太好了。”接著收起稿紙,默默關上臺燈。
“誒?”
伊諾:“去睡覺吧。”
兩獸躺上床,蓋上各自的被子,十泉源一身輕鬆地入眠,不一會兒就傳來幾下鼾聲,意外的不擾人。伊諾也很快睡下了,聽完那些故事,會做噩夢吧。
怎麼會接受呢?沒有人能接受這種非人的待遇,正是因為無法接受,才選擇坦然地面對,無所謂地當個故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