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號,多雲轉晴。
齊懷北準備出國了,離開前,他和我見了一面。
在齊懷北眼中,我是施淺最好的朋友,自然要在離開前和我說些什麼,亦或是交代些什麼。
那天,咖啡館裡的冷氣很足,我一邊抱著雙臂,一邊聽齊懷北坐在對面,近乎自言自語的碎碎念。
夏季晝長,捨不得西沉的陽光從窗外攝入,和齊懷北的硬朗輪廓重疊。
直到杯身輕撞瓷盤的耳邊響起一句“我發現我喜歡上淺淺”,我突然明白,施淺為什麼要裝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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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五號,暴雨傾盆。
方方正正的院子裡,光線充足,空花盆很快在雨中聚集滿滿一盆雨水。
雨後,簷下掛出一條水簾,牆角那些隨風搖曳的薔薇新鮮耀眼。
我緩步走進院子,將聚滿雨水的花盆輕輕踢倒,看到裙襬和鞋尖被打溼,我笑了笑。
這是我和淺淺在兒時最愛玩的踢花盆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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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號,多雲轉雨。
我在畫室的停車庫裡遇見了許久未見的宋婉清。
她模樣很慘,披頭散髮,鼻青臉腫,身上衣物破破爛爛,裸露在空氣裡的面板青一塊紫一塊。
車身從她身邊路過,若不是注意到和保安拉扯的手臂上的鮮花紋身,我差點沒認出這個瘋女人是宋婉清。
看到我從車裡走下,她跌跌撞撞地想要衝到我面前,卻被保安死死拉住,並罵她瘋女人,趕緊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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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一號,天氣晴。
我接到監獄裡打來的電話,說許雲書有想要自殺的傾向,那邊的關係問我要不要成全。
我對著電話交代不可以讓她死。
說這些的時候,敘舟養的小寶正翹著尾巴在我腳邊轉圈,我知道它這是餓了,掛了電話去給它餵飯。
可是把貓糧和清水倒進它碗裡,小寶只是嗅了嗅,跳到貓架上趴下,歪著腦袋看了看門外,又看了看我。
我不明白它這是什麼意思,就問它,你怎麼了?
小寶往前探了探它小小的身體,喵了兩聲,眼睛轉向放在茶几的照片。
我拿過照片遞到小寶眼前,它好像能看懂照片裡的畫面,又喵喵兩聲。
哦,我明白了。原來它是在想照片裡的敘舟,還有淺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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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一號,天氣晴。
轉眼又過元旦,時間真是又快又慢,敘舟已去世一年。
其實我這人從來沒有記日記的習慣,自從無法用手機和柯祁聯絡之後,我竟能漸漸養成這個習慣。
算了算日曆上的斜槓,再過七個月,柯祁就要出來了。
今天和二叔從墓園裡回來時,他又一次在餐桌上問我,過幾天去看柯祁,要不要把敘舟的事告訴他。
我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二叔看我很痛苦,主動攬過這個責任說遲早都要知道,那就讓他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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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號,天氣晴。
去看完柯祁回來了,二叔也終於把敘舟和淺淺的事告訴給了他。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種痛苦不堪的模樣,眼眶直接紅了,眼淚瞬間落下,顫抖的聲音是我難以形容的。
他始終不敢相信敘舟就這樣離他而去,哭著看向我,一聲一聲地問我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流著眼淚對他點頭,手裡端著為他舀的熱湯,碗麵飄著熱氣。他的眼淚和我的眼淚都在裡面,很燙。
寫到這裡,我的腦子裡又開始浮現柯祁的痛苦樣子,小寶在我腳邊睡得很安穩,我趕忙低頭擦掉滴落在紙張上的眼淚,在這裡畫了一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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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五號,天氣晴。
我收到柯祁寄來的信,很開心,抱著小寶親了好幾口。但他在信裡說他的心情十分不好,他非常想念敘舟。
我明白他和敘舟都是十分重感情的人,於是給他寫了回信。
像蘇錦嫂子安慰我那樣對他說要學會接受一切的發生,我告訴他上帝是沒有眼睛的,人間的苦難離別他看不到,所以才會有分別這種字眼。
我還告訴他其實我也非常想念敘舟,想念淺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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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六號,天氣陰。
昨天收到柯祁的信,今天我就把回信給他寄了過去。
從畫室回來的路上我心血來潮,讓王叔調了頭,去淺淺資助的流浪動物基地看了看。
那裡情況還不錯,是一對夫妻創辦基地,五十多了,笑起來很憨厚。
知道我是替淺淺去看他們時,阿姨頓時就哭了,抹著眼淚告訴我,如果沒有淺淺這麼多年的好心資助,基地裡這些毛孩子不可能活到現在。
站在一旁的叔叔一看就不是善於言辭的人,看到阿姨邊哭邊說,他無聲張了下嘴,背過身去悄悄抹眼淚。
兩夫妻想知道淺淺的死因,我就告訴他們,她生病了,是治不好的病。
阿姨哭著抱怨老天爺真的沒長眼,那麼善良的人怎麼可以讓她生病。
我聽得心裡直髮酸,又不知該說什麼安慰,就去看了看基地的毛孩子。
離開基地的時候,我從阿姨手裡要過來基地的匯款賬號,答應會和淺淺一樣,每月將匯款按時打來。
交代完一些事情,我就上車走了。
就是車子開到一半,阿姨和叔叔堅持站在基地門口目送,我回頭看了眼圍繞在他們身旁的毛孩子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還是有點美好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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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七號,天氣陰轉小雨。
好久沒有寫日記的我,忙著在畫室忙碌,畢竟日子總要往下過。
最近接了幾個單子,每天都要在畫室忙到很晚,當然,給柯祁的信沒有落下過一封。
上個月收到他的信,他說心情好了很多,就是有些時候總會夢到敘舟,還有他們在孤兒院的那些日子。
我很開心他的心情能變好,於是給他寫了很長一封回信,將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全部寫在信裡,還在信紙的最下面,給他畫了小寶的可愛樣子。
說到小寶,柯祁快出來了,他怕貓,小寶是不能留在家裡的。
看來我得儘快給它找個好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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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號,天氣多雲。
今天,我把小寶送給了云云。
她是個善良的姑娘,把那隻流浪小橘貓照顧得很好,自然也會好好疼愛淺淺和敘舟的孩子。
就是離開我的時候,小寶似乎很傷心,圓溜溜的眼睛裡面是溼潤的。
怕它以為是我拋棄它,我趕忙把它抱在懷裡解釋說我也不想你離開我,但你爸爸的好兄弟看到你會害怕呀。
云云在一旁笑話我說,小寶哪裡會聽懂你的話。
我揉了揉小寶圓圓的腦袋,小寶是敘舟養大的,它肯定能聽得懂。
當然小寶沒有讓我失望,在我說完以後就乖乖跳到云云身上,把她震得不行。
後來我離開了,隔了一會兒,手機上收到云云發來的照片。
照片裡,小寶很乖地躺在云云特意為它買的抱枕上,小小一隻。
就是蜷縮在抱枕上面的姿勢,和躺在敘舟身上的那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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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號,天氣陰轉暴雨。
終於,明天就要去接柯祁了。
我一整天都很激動,阿寶也和我一樣,在畫室裡轉來轉去,瞎忙。
許久沒住的八號已經在劉媽手裡煥然一新,今天離開畫室之後,我去八號陽臺站了會兒,那片湖泊還是很美,一切好像沒有過任何改變。
白小姐知道我和柯祁將要回來,特意過來看了看。
我看著白小姐高了不少的兒子,心裡想著,我的孩子要是沒有去世,這會兒也該被我牽著,去湖邊玩了。
白小姐看出我心思,安慰我說,我和柯祁還很年輕,孩子還會有的。
我笑了笑,當然,我們那麼相愛。
這大概是我最後一篇日記,柯祁出來以後,我應該會放棄記日記的習慣,所以在這篇日記裡,我想留下最後一句。
寫到這兒,我抬頭看了看把白晝擠開的窗外,好像又要下雨。
薔薇在角落被沉甸甸的夜色壓彎了頭,我也低著頭,在紙上繼續寫道:
天亮之後,我和柯祁再不會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