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恩揚起臉兒,好奇地看著時萊:“真的不是你?”
“你去翻我朋友圈,真沒有!”時萊趕忙豎起三指,做發誓狀:“我時萊要是被交警抓到過,我就是狗。”
“好吧好吧,相信你啦,下午要記得注意安全喏!”沐恩看著下車站在路邊的時萊。
沐恩對時萊擺了擺手,關好車窗,發動了車子,似乎就聽見了兩聲狗叫。
沐恩:“??????”
剎車,開啟車窗,沐恩凝著臉蛋兒問道:“時萊,你剛剛是不是學狗叫了!”
時萊:“!!!!!”
“你耳朵聽岔了,我堂堂九尺男兒,怎麼可能學狗叫。”時萊昂首挺胸。
“時萊你肯定被抓過!哼,想騙我!”沐恩好笑地看著時萊,輕聲嚷嚷。
時萊:“……”
“我要去送外賣了,你回去吧。”時萊老臉一紅,扭頭就走。
沐恩:“……”
……
那時萊被抓能怪時萊嗎?那也得他知道全江市釋出了戴頭盔的訊息。
時萊都不看手機,哪裡知道,更何況,他哪有那麼多的好友點贊?還罰了時萊五十大洋!時萊當時心痛了好久。
看著沐恩驅車離開,時萊摸了摸臉,從口袋掏出了香菸。
“最後五根了。”時萊看著煙盒中的香菸。
能不能戒菸,時萊不知道,但抽菸不好時萊倒是很清楚。
將香菸叼在嘴裡,時萊掏出火機,點燃。
青白色的煙霧徐徐騰起,轉瞬又被風吹散,時萊猛吸了一口,邁開腳步,朝著租的房子走去。
送外賣之前,時萊得看看老院長的那封信,那封時萊不曾看完的信件。
老院長唯一給時萊留下的遺物,到這一刻,時萊才有勇氣開啟。
小心翼翼地開啟信封,時萊抽出了那有些泛黃的紙張。
——————————————————————
第一頁。
我所立書之時,命不久矣。
你還未過十八,二八年紀卻知世事疾苦,我亦是不甘願如此,卻無可奈何。
拆除孤兒院並不只是因為江市不再有孤兒,更多的原因是,因為沒有了孤兒院,才不會有人將自己的孩子遺棄,只是可惜,我還沒有將你帶大,也沒有讓你受到更好的教育,這是心中的遺憾。
立這封書,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夠活多久,也許三五年,也許兩三個月,半年都有可能。
時萊,你被丟在孤兒院門口之時,孤兒院沒有攝像頭,亦是不知道你如何出現在此,你的本姓,我亦是無從得知,就連隨身的東西,都沒有,只有包裹著你的厚布。
從小我就教導你,做人的道理,要做一個好好的公民,不要給社會帶來負擔,也不要給別人找麻煩,做好自己,你都做到了。
這幾年,你過得很苦,我知道,至少,我給你十八歲的希望之後,你從未放棄,也不愧對當初我對你的教導。
第二頁。
生命之苦,或者說生命的意義,我從未告訴過你,只是告訴你要好好地活著。
生命其實本沒有意義,但是你活著就有了意義,你為了自己努力地活著,這本身就是意義。
你要好好的活著,不然愧對你這些年撿垃圾,撿破爛為自己謀得的一線生機。
我不能給你幫助,我愧對你,我亦是不能原諒自己,為什麼不能晚一些病重,再撐個幾年,等你十八歲那年,等你離去我再生病也好。
我後悔沒有留下好的東西給你,只是給你了活著的方向,卻又是沒有幫助過你任何。
別的孩子在這個年紀,還在無憂無慮地上著學,讀著書,看著外面的世界,而你卻在為自己的生計,忙於奔波。
每每想到這,我就很難受,心臟就像是被刀片狠狠地剜了一塊,我不能給你什麼東西,估計這輩子,我都原諒不了自己。
可是你每次回家都給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的,不像那種撿破爛的孩子,我又是很高興很高興,這是你在對自己負責。
也許我沒有起到什麼作用,至少,也是見證到了你的好,你想活著。
第三頁。
你總是見不到我,也並非我所願。
我老矣,病入膏肓,只能靠著藥物度日,可是我又不想死,因為我放不下你,我只好去找一些生計。
我已六十有三,年歲太大,哪怕有著養老金,還是很難湊齊醫藥費。
我想活著,好看著你年滿十八,被部隊接走的那一天,也許那一刻,我心願終了。
也就可以放心地去死了。
只是還有近兩年的時間,太久太久了,我先立下書,就是怕我再也執不起筆,留不下自己的想念,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夠留給你。
時萊,你記住,一定好好的活著,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社會。
我改口了,之前一直告訴你,先做一位好公民,我發現不應該這樣,你要在不危害社會的前提之下,先顧好自己,切記,等有餘力之時,再去管別人。
不過我的擔心,或許是多餘的,進入部隊之後,你可以不回來,也可以等有餘力的時候,再離開部隊。
第四頁。
我不怕死,也不怕病痛的折磨,我只是害怕,看不到你好的那一刻,看不到你擺脫這種生活的那一刻,所以我在好好的活著,也希望老天還能給我幾年的壽命,讓我看著你安然地長大。
整個孤兒院,我最不能放下的,只有你,並不是你太小,也不是你不懂世事,而是你太過於善良,心腸太好。
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時候,你心裡還想著別人。
是我之前的教育方式出錯了,又或許,是我不曾料到,孤兒院會被拆除,我以為我能夠教導你,直至你能夠完整地讀完義務教育,能夠上高中,乃至大學,到最後的工作。
可是,孤兒院等不到你成人的那一刻,我估計也等不到。
你一定要記住這些,向前看,不要放棄自己。
第五頁。
感謝老天,我還是看到了你十八歲離開江市去當兵的那一刻。
心願好像已經瞭解,你要好好活著,要對得起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這麼多年沒有放棄自己。
你的生日,並不是你真正的生日,我只是給你定在了看到你的那一天,十月十一號。
給你起時萊這個名字,時萊,時來,時來運轉,也算是熬過去了,該轉運了吧。
也許是最後一面了,我也該放下了,你要好好活著。
還是有很多的遺憾,我對不起你,至少,沒有給你你該有的生活。
對不起,我還是很內疚,對不起我院長這個稱呼。
時萊。
若是想我,抬頭看看天吧。
天空,驟雨,陰天,夜,星空,月。
我哪一刻都會在。
————————————————————
決堤的淚水遮住了視線,時萊看不清稍稍有些泛黃紙張上面的字跡。
瑟縮,嗚咽,顫抖,指節捏得泛白,唇齒顫顫,眼淚順著時萊的臉頰,滑向嘴角,又滑向了下巴。
滴落在了泛黃的紙張上。
啪嗒。
時萊趕忙用衣袖擦乾淨了紙張上的眼淚。
時萊的眼淚,正好滴落在時萊二字上。
紙張上的那個時萊,被眼淚浸染得有些發脹。
時萊將紙張放在了一側,整個人也蜷縮在了床上。
淒涼悲傷的時萊突然感受不到一切,他沒有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只有那細若蚊吟的嗚咽和瑟縮顫抖帶來輕微動靜。
他緩緩伸出輕顫的手臂,指節帶著幾乎不可控的晃動,慢慢地放在了那些紙張上。
泛黃的紙張粗糙無比,時萊的指節接觸到上面,就像是摸到了細砂紙那般。
沙沙…………
顫抖的指節緩緩彎曲,時萊又想到了最後照顧老院長的半個月。
那時候,老院長几乎已經疼痛到說不出來話語,他只是皺著荒渾的眼瞳,看著時萊,張開的嘴,只是發出痛苦的呻吟。
他瘦弱的就像是將行的老者,亦如黃昏之下的遲暮老人,等日落西山之時,他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他從沒有見過老院長會瘦弱成那一副模樣,那一刻,時萊握著老院長有些發涼的手,都害怕給老院長的手捏斷。
時萊都不敢在他面前哭,他小時候視若父親的院長,臉眶下凹,皺紋滿布,嘴唇灰暗,還有著時萊沒有見過的灰斑。
和兩年前,時萊十八歲最後見到的老院長,完全是兩副模樣。
時萊都不敢相信,老院長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慶祝新生的時候,老院長最後枯槁如同腐爛老柴的手,抓著懸崖深淵的邊緣,即將就要鬆開。
十五天。
老院長的氣息越來越弱,他沒有聽到老院長的任何一句話,只是老院長的無盡,綿綿不絕的痛苦呻吟。
也許,那些呻吟之中,有著想對時萊說的話,只是他再也說不出來。
那漸漸冰冷的手,微微攥起,也終於失去了所有的溫度。
那一刻,時萊知道了,老院長走了,離開了他。
一直都在痛苦中的老院長,他走的時候,嘴角還是留在微微上揚的姿態。
也許,是因為看到時萊長大吧。
看到時萊不再需要任何人就能夠生活,是他最後難了的心願吧。
到底是怎樣,才能讓痛苦了那麼久的院長,能露出一副幾乎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那副笑容,明明醜陋又幹澀,滿是皺紋的老臉明明猙獰無比,卻是深深的印在了的時萊的腦海中,捨不得抹去。
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離開了時萊,從那以後,他只是獨自一人,無所無念。
沒有父母的時萊,再也感受不到來自老院長那深沉如海的父愛。
…………
…………
……
陵園。
“媽,讓我們都記了好久的人,又讓我給找到了呢。”
“我還以為,小柴走後,我就只剩下老爸了,我真的沒有想到,我還能遇見時萊。”
“你說一個小屁孩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魅力,能夠吸引到我們倆呢,還真是讓人難以解釋,不過,也算是上天眷顧吧,至少,不會讓他再離開了。”
“時萊挺好的,不對,是他很好。好像也很喜歡我,做你未來的女婿好像也是一個不錯的人選,反正你女兒這麼多年,也沒有和任何一個男性走得這麼近,他還和你以前說的那樣可可愛愛的,最開始見面的時候,我還以為他變了呢。”
“其實並沒有,而且他還記得你,還說好喜歡好喜歡你。”
“媽,我以為你這輩子都看不到自己的女婿長什麼樣,或者說,你根本就沒有女婿……到現在,你其實也算是早就看過了你的女婿對嗎?”
“大哥他真討厭,你走後,爸退位,他就吵著要分家產,分股份,還沒事就喜歡擠兌我,說我一介女流之輩,還不再姓柳了,就不要待在他們家……就感覺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明明我還是感覺他很關心我,卻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變成這樣。”
“爸爸他也病了,你死後,他就退位了,終日都在你們生活的宅子裡面,看著你的照片發呆,那些有關於你的照片,影片,他一遍一遍地翻看著,還不讓我們回去看他。”
“我要回去了,等時萊那小屁孩對我表白的時候帶他來看你。”沐恩將手中的白菊花放在了她母親的墓前,沉默少頃,終是轉身離開。
白色的邁凱倫露著一個大大的笑臉駛向了城內高速。
…………
……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萊終於安靜了下去,他從床上坐起,將那五張發黃的紙張小心翼翼收好,再度點燃了一根香菸。
火機的火苗被吸進菸頭中,點燃了菸草,露出猩紅的光芒。
時萊猛猛吸了一大口,然後幽幽地吐出。
濃郁的白煙從時萊的口腔中滾滾而出,似乎也將時萊略微有些低沉的情緒一同吐出。
煙真是好東西,有煩惱的時候,它總能幫著時萊解決。
只是需要煙不知不覺地傷害一下自己的肺葉,就能忘記那讓人刻骨銘心的痛苦。
那一點點傷害,怎麼會比得上讓人窒息的痛苦呢?